元宋渤壶关《重修真泽庙记》考
【碑 文】
重修真泽庙记
祀典:法施于民,以劳定国,能御大灾,能捍大患者祀之。四方名山大泽,林谷丘陵,为邦域之望,能出云为雨,生材资民者,宜有神守之,以血食其土。尚矣,上党之俗,质直好礼,勤俭力穑,民勇于公役,怯于私斗,自昔称为易治。然独丰于事神,凡井邑聚落之间,皆有神祠,岁时致享。其神非伏羲神农,尧舜禹汤,则山川之望也。以雩以禜,先穑邮畷,皆于是奔走焉。岁正月始和,农事作,父老率男女数十百人,会于里中祠下,丰牲洁盛,大作乐,置酒三日乃罢。香火相望,比邑皆然。至十月农事毕乃止,岁以为常。壶关县紫团山,有两女仙祠。居人传仙人姓乐,学道此山,得不死而去,相与率尔奉祀之,灵应如响。宋大观中旱,守臣祷之而雨,请之有司,得庙额曰“真泽”,仙人号曰“冲惠”、“冲淑”,大建祠宇。金末亡乱,风雨倾圮,盖十三四。国朝至元五年,魏人郅朗来守邑,雩禜之请,应不逾夕。乃曰:“霈泽敷惠,神明之职;兴滞补弊,守令之事也。”遂约里人杨端、张山、丁福、道士连信英辈,鸠功补完之,踵门谒予乞记其事。予以中统三年秋七月西归,尝道出祠下而止宿焉。峻岭峙前,重阜环后,茂林郁如,内外严邃,殿堂廊庑凡百余间,如大邦君之居,信列仙之灵区,神明之伟观也。特列而直书之。至若仙人族世,雨旸灵异,具于政和诰祠,县令李元孺之刻文详矣,兹不复赘。七年七月壬寅,上党宋渤记及书。
邑人李泽民题额
乡贡冯成 靳广 丁义
典史王珍 司吏冯济 刘甫 李珪 盖信
主簿兼尉李
从仕郎壶关县尹郅
达鲁花赤末儿不花
□端筭立石
同修人陈□ □□ 冯德 木匠郭全 冯□ 石匠王赟刊
瓦匠□□ 刘□□
【碑 阴】
乡贡进士韩仲元撰
夫气之清者为神,人之清者为贤,此古今之通论也。神也者,变化无方,难以形语,是以□□□□或莫之信,惟贤者敬而远之。其精诚潜达,故报应□□□□□□□□□□□□□□八十□里,峰峦米聚,材木绣错,真□□□□□□□□□□□□祠在焉。世□丕祚,先贤之刻文详矣。神功□□□□□□□□□之□□旱祷之而雨,灵□在人,不可胜纪。血食此方,有自来□。然值金季陵夷,天兵南渡,惟庙貌仅存,而余皆灰烬。虽乡民稍为营葺,终未完备。县郅公者,洛州肥乡县人也,讳朗,字彦明,早年登仕,以宽猛相济,所历之任以治最称。在至元中,自邢台县移莅是邑,下车以来,首以事神训民为务。其从政也,威寒奸胆,惠煦民心,肆其民畏而爱之如父母焉。尝以暇日敬诣此祠,睹其残缺,爰暨主簿中牟李公讳裕,字裕之,皆青白之事也。乃同心协虑,吁邑人遍加补完。众皆乐为之用。功不逾时而檐楹翚飞,廊庑鳞次,有光于古矣。时属季夏,雨泽愆期,末稼将槁。继而飞蝗近境,所至为灾。公乃罔然曰:“民以食为命。今凶荒在迩,众不聊生,谁之咎也?”遂精严斋沐,致祷祠下,未及反辔而阴云四垂,甘澍大作。又并其友邦犬牙相讼,飞蝗不入吾境,是岁大田多稼,甲于他县。越明年继以蝗旱,公又致祷愈谨于前,并获吉卜。无螟蟘之为梗,有雨泽之应,祈五谷之登,倍于去岁,致老幼有以终养,田里无其愁叹。吾乡耆宿杨金等,欣然而相告曰:“我公忠于民,而信于神,神歆其祀,民赖其利,虽鲁恭无犯境之蝗,郑弘致随车之雨,方之此公,岂特专美于前代欤!俾兹异政默而不彰,殆吾侪之旷典也。”神亦以此命,适合众愿,乃相率而来谒予为记。固辞弗允,上以彰神休之无穷,中以发扬公美政之万一,下以述乡人敬恭明神,善事长上之诚,姑摭实而志。
至元七年岁在丙午闰十一月十五日记
乡贡进士刘天佑书篆
石匠王赟思 王荣刊
典史王珍 司吏冯济 刘甫 李珪 盖信 主簿兼尉李 前典史秦秀
从仕郎壶关县尹郅 监修陈温 达鲁花赤末儿不花
(以下人名漫漶不清,略。)
【考述】
晋东南的二仙崇拜由来已久,行祠遍布太行,而壶关真泽宫是其本庙。此碑立于至元七年(1270),为歌颂知县郅朗重修真泽宫,多次致祷祠下,“雩禜之请,应不逾夕”的事迹而作,宣扬二仙之“灵”也。碑高235公分,广91公分,侧宽30公分,正书,螭首龟趺,额篆“真泽庙记”四字,现存庙前院东侧。《山西通志·金石志》著录,《山右石刻丛编》卷二十五收其碑阳正文。一些文字已经漫漶不清,此据《丛编》校补。
郅朗字彦明,洛州肥乡县(今属河北)人。早年登仕,所历之任以治最称。至元五年(1268)自邢台来尹是邑,政平讼简,整饬学校,遇旱蝗“祷雨辄应,蝗不为灾难”。不久移莅武安。至元十六年(1279)又以承事郎同知潞州事,任职于上党。见韩仲元所撰碑阴,及其《重修玉皇七佛庙记》碑(现存本县沙窑村玉皇庙内)。道光《壶关县志·名宦志·郅朗传》,记之嫌略。
碑阳作者宋渤,字齐彦,潞州长子县人,有才名,官至集贤学士。其父宋子贞,工词赋,亦曾享誉一时,授翰林学士,至中书平章政事而退。《元史》卷一五九有传,并附宋渤小传。碑阴作者韩仲元,曾任儒学教谕,亦能文者,《县志》载其名。主簿兼县尉李,即河南中牟人李裕,字裕之。李裕和达鲁花赤末儿不花及诸典史、乡贡进士等,《县志》失载,此碑可补其阙。
碑言上党之俗独丰于事神,凡井邑聚落之间皆有神祠,岁时致享。其神非伏羲神农,尧舜禹汤,则山川之望也,非祀典之神不祭。壶关二仙即是。宋大观间旱情严重,守臣祷之而雨,请于有司,遂得庙额曰“真泽”,仙人号曰“冲惠”、“冲淑”。
所谓二仙,其实是两个被继母虐待致死的女孩。悲剧发生在唐代。壶关县森掌村现存女孩父母之墓,墓祠内尚有唐昭宗乾宁元年(894)碑记一通,早已模糊。故事始末,较早者可见金大定五年(1165)陵川岭常村《重修真泽二仙庙碑》,题“前南京路兵马都总管判官赵安时撰”。金代南京路,治所在今洛阳。碑言女孩“所居(壶关)任村,俗姓乐氏,父讳山宝,母亲杨氏……继母李氏酷虐害妒,单衣跣足,冬使采茹,泣血浸土,化生苦苣,共得一筐。母犹发怒,熟令拾麦,外氏弗与,遗穗无得,畏母捶楚,踏地凌竞,仰天号诉。忽感黄云,二娘腾举;次降黄龙,大娘乘去”。又说“大娘仙时年方笄副,二娘同升少三岁许。贞元元年六月十五日,田野见之惊叹”云云,可知她们死时一个14岁,一个仅11岁。碑中还说:“至宋崇宁年间,曾显圣于边戍。西夏弗靖,久屯军旅,阙于粮食,转输难阻。忽二女人鬻饭救度,钱无多寡皆令餍饫。饭瓮虽小,不竭所取,军将欣跃。”二仙即因此而受封,敕牒碑亦存庙内。此种怪异之事至今还在用连环画的形式,展览于该庙戏楼中,到处流传着。此碑又言二女“学道此山,得不死而去”,当是传说的另一“版本”,惜无其它碑刻参证。
庙内现存宋崇宁四年(1105)及政和元年(1111)敕牒之合刊碑,可证二仙列入祀典:“礼部状:承都省付下河东路转运司奏,隆德府壶关县乐女二仙庙祈求感应,乞特赐封,加敕额、爵号。寻下太常寺勘会,令据本寺状捡准令节文,诸神祠应旌封者,先赐额,合取自朝廷。指挥牒:奉敕宜赐‘真泽庙’为额。牒至准敕,故牒。崇宁四年八月十二日牒。大中大夫守右丞邓(押)大中大夫守左丞何(押)司空左仆射(押)。”
又,“敕隆德府真泽庙:乐氏女得道者,以善贷为心;体仁者,以博施为德。既阴功以昭著,宜显号之褒崇。惟神虚缘保真,名摽乎仙籍,爱民利物,泽被于一方,人用安宁,岁无水旱。特颁涣渥,锡以徽□,式彰茂烈之崇,俯慰黎望,尚祈福荫,永胙此邦。可特封冲惠真人、冲淑真人。奉敕如右,符到奉行。政和元年四月十一日。”
碑高230公分,广93公分,侧宽28公分,正书,笏头龟趺。署名“守右丞邓”者,邓洵武;“守左丞何”者,何执中;“司空仆射”不着姓氏者,即蔡京,皆见《宋史·徽宗本纪》。碑中题衔尽与史合。而隆德府即今长治市。宋制凡神有“灵应”者,先赐庙额,而后赐以封号。故二仙之敕封,分崇宁四年、政和元年两次进行。
所谓“祷之而雨”的守臣,指县令李元儒。《壶关县志·艺文志》载李在政和元年撰写的《乐氏二真人封号记》碑,其中说道:“大观三年,岁在己丑秋七月,祷旱于真泽之祠,至诚感通,其应如响。”于是退述二女慕仙之意,请于府,丐奏仙号,以旌嘉应。府以事上于漕台。漕台核实,俾具灵迹,乃询邑民,得先后祷感应之状,复于漕台,旋蒙保奏,如县所请。既达宸听,即赐谕旨,太常定议,禁掖命词。越政和辛卯夏四月丙辰,敕封二女真人之号,长曰冲惠,次曰冲淑。”已说清了敕封的前后过程。
宋徽宗时奸臣当道,上下皆好虚无祈祷,谄事鬼神,故民间杂神进入祀典者,多由此时所致。《宋史·礼制八》即说:“其它州县岳渎、城隍、仙佛、山神、龙神、水泉、江河之神,及诸小祠,皆由祷祈感应,而封赐之多,不能尽录云。”可见晋东南的二仙,实为国内无数个被“提拔”的俗神中的两个罢了。
真泽宫建于唐而封于宋,到元代早已成为当地里社庙祭和演剧活动的主要场所。碑言“岁正月始和,农事作,父老率男女数十百人,会于里中祠下,丰牲洁盛,大作乐,置酒三日乃罢”,即指古老的“吹豳饮蜡”——乡饮酒礼伴随演剧及社火三天。
“乐”者散乐之称,包括鱼龙曼衍杂耍百戏之类,也包括元代民间流行的杂剧。洪洞县明应王庙元杂剧壁画,万荣县孤山风伯雨师庙元代石柱,上面都有“大行散乐”等字,当时又习称杂剧等艺人为乐人、乐户、女乐,称戏台为乐楼、舞楼,皆可证验。清乾隆十七年(1752)蒲县东岳庙《昭兹来许》碑云:“土人每岁于季春廿八日献乐报赛,相沿已久。嗣因所费无出,久将废坠,爰公募银二百两,付之典商,岁生息银三十金以为献戏之资。”其“乐”在此即指“戏”,殆无疑焉。
真泽宫至今庙貌完整。前后三进院,多为明清建筑。外院是山门舞楼大三连台,三台一高二低,中宽侧窄。中台三间,底层是中门三门。两侧台亦各三间,底层则是山门侧门。侧台两侧为三层高大的望河楼。戏台面对单檐歇山顶正殿五楹,殿前是宽敞的月台,其前东西两侧又有二层看楼各九间。中院为二仙寝宫,悬山顶五间,两侧是其梳妆楼,院东西还有廊庑各九间,两庑南端即是钟鼓楼。后院正中是二仙父母之殿,两侧是二层簪花楼,皆立于全庙最高处。总之,本庙规划合理,建筑考究而且气势宏大,这一点,是那些二仙行祠所无法比拟的。
这里每年四月十三至十五日庙会,演戏三天,至今如此。当地民众相传,二仙最爱看戏,而且爱看诨戏,故每次庙会必须将其神架抬至戏台前,戏班子演起来也就特别活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