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余光运城盐池庙《海光楼赋》考
【碑 文】
海光楼赋
粤分野以肇土兮,维虞夏之帝乡。载咏夫《南薰》之章兮,驰遐想于羲皇。夫或为兹瑞池而发兮,逮今遗响其洋洋。大河跨以分秦晋兮,泰华岿其西方。纵大观于奇幻兮,川原赅其瞩望。爰建楼以延兹胜兮,灵厥名曰海光。面中条之崒嵂兮,拥孤巘之崇冈。彼月波亦罔俪兮,顾井干其奚当。仰霄汉其与齐兮,俯玻璃之琅琅。云霞流其璀璨兮,拂珠甍而煌煌。器车夜烛其下兮,紫霭缭绕于其旁。士女集而祈游兮,鱼龙角觝之跄跄。官胥劳而此憩兮,遥瞻夫万顷之飞霜。洞风披拂以荡暑兮,甘泉迸冽乎冰浆。伊海眼之涵晶兮,抑河脉之通潢。倏神物之变化兮,萃瀛岛之真祥。忽丰隆导余往兮,余先戒夫鸾皇。余将遵夫池之渚兮,聊逍遥以徜徉。溘余登此海楼兮,及长日之未央。攀丹梯而直上兮,望阆风以举觞。俨飞仙之瑶阁兮,倒琼影于苍茫。澹容与而睐眄兮,扪列璧之奎璜。倚阊阖以排帝阍兮,灵旗耀于前行。□冯夷而幽靓兮,鼋螭舞于沼中泱。邀至人于碧落兮,恍与遇而相忘。信精英之契合兮,发长啸于大荒。徙青禽之来迓兮,思飘飘其如扬。神纬繣其靡定兮,欲鹤驾而翱翔。舆□诉余马怀兮,余将靡执其羁缰。余惧夫坦途之嵚崎兮,余何为驰逐于羊肠。夫既无仲宣之遐求兮,又无范子之中藏。余奚慕夫岳楼之怀远兮,顾尔感慨而悲伤。至人告余以成言兮,子母中路其伥伥。子惟执夫不淄之道兮,抑奚悲素丝之为黄。余惕然以中省兮,幸迷途之未长。驷玉虬以亟返兮,信蹇修其弗遑。夫蒙汜犹可及兮,宁自委于榆桑。乱曰:登彼海楼,瞻北极兮。星河灿灿,中心恻兮。余怀至人之言,维翼翼其罔忒兮。
嘉靖十四年岁次乙未春二月之吉
赐进士第山西巡按监察御史祁门古峰余光撰
河东陕西都转运盐使司同知牟泰 副使丁相 判官韩暹 经历汝颐知事曾宜 立石
国子生运司王世相篆额
陕西咸宁邑庠生杨宗震书丹
【考述】
海光楼是运城盐神庙的山门楼阁,建于明洪武年间。天顺七年(1463)《重修盐池神庙记》说,正门之上旧有崇楼三间,匾曰“海光”,即此楼也。嘉靖十四年(1535)修庙,海光楼也在大修之列,且重建大门为岑楼五间,匾仍旧曰“海光”,比先前扩大了。余光这通赋碑即写于竣工时,为庆祝岑楼的落成而作。碑高204公分,宽85公分,笏头方趺,正书。现存该庙碑林之内。
余光,祁门(今属安徽)古峰人。进士。时任山西巡按监察御史,《山西通志·名宦录三》说他“文望冠于西台,著作高古。视鹾河东,剔弊厘奸,不畏强御。建正学书院,加意作人。虽童子,亦择师教之。”西台,即西御史台。光绪《河津县志·坛庙》记大禹庙曰:“嘉靖十五年,御史余光、县令樊得仁建眺翠、延胜二亭。”这也是他的事迹。他的这篇《海光楼赋》,模仿汉末抒情小赋的笔法,铺叙盐神庙四周形胜和所见所感,以瑰丽的想象和联想,抒写其“余怀至人之言,维翼翼其罔忒”的世事苍凉之感。虽多蹈袭《楚辞》之句及意境,但辞气还算高古流畅,仍属佳构。
盐神庙的历史相当悠久。据庙内元至元二十七年(1290)李庭《解盐司重修盐池神庙碑》记,此庙创建于唐大历十二年(777),号曰“宝应灵庆池”,神封为“灵庆公”。宋徽宗崇宁四年(1105)封两池之神,东曰“资宝公”,西曰“惠康公”。大观二年(1108)加以王爵。崇宁间又封两池中间之甘泉龙祠为“普济公”。又据庙内两通元成宗大德三年(1299)圣旨碑,东池加号为“永泽资宝王”,西池加号为“广济惠康王”,反映元蒙朝廷对该庙的重视程度。明初朱元璋摒除一切山川封号,而径称某山某河之神,此庙遂封为“盐池之神”。至万历十七年(1589),又赐庙号曰“灵佑祠”,这是后话。
遗憾的是海光楼今已不存,惟有几十年前黑白照片一张,可略见其风采。楼原建于山门之上,门下是陡峭的土岗,故从下面望去更显巍峨。这里西依华山,东临太行,汹涌的黄河分隔秦晋,蜿蜒的中条山脉又横亘在南,形状甚为奇伟壮观。赋云“纵大观于奇幻兮,川原赅其瞩望。爰建楼以延兹胜兮,灵厥名曰海光”,点明了建造此楼主要用于观光的主旨。
古代官员登斯楼也,多关注盐池是否生花,年景如何。因为这里盐池的特点是不种自生。池水平时涵而不流,待南风一起,倏忽成盐,不假人力,且产量极高。庙内元至正十年(1350)《盐池神御香记》碑已有此盐“可食天下”之说。万历甲辰(1604)曾舜渔的《盐池生花志喜(有序)》诗碑,其第二首《夏五月朔日盐花复生登海光楼眺望作瑞盐吟》写道:“谷洞开,熏风来,盐卤精□雪皑皑。相看不相厌,乐尔重徘徊。通商惠民资尔给,边储国课待尔该,银光焕射万顷堆。毋乃灵机酝酿默栽□,使我亦得欣慰见琼□。”从中可以看到,历代盐运司官员登楼远眺时的共同心境。
从海光楼上望去,三个盐池横亘天边。晶莹的银波在阳光下闪烁,一笔巨大的财富即将用于国计民生,作者的欣喜之情是不难想像的。但我们更关注赋中“士女集而祈游兮,鱼龙角觗之跄跄”等句,这是对民间社火百戏表演的概括描写。
鱼龙,即鱼龙曼衍,原是汉代的乐舞节目:扎制成多种珍奇动物而以人舞之。《汉书·西域传赞》:“作巴俞、都卢、海中、砀极、曼衍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师古注曰:“曼衍者,即张衡《西京赋》所云‘巨兽百寻,是为曼衍’者也。鱼龙者,为舍利之兽,先戏于庭极;毕,乃入殿前击水,化成比目鱼,跳跃漱水,作雾障日;毕,化成黄龙八丈,出水敖戏于庭,炫耀日光。《西京赋》云‘海鳞变而成龙’,即为此色也。”《文选·西京赋》薛综注云:“作大兽,长八十丈,所谓龙蛇曼衍也。”李善注云:“武帝作曼衍之戏也。”把鱼龙曼衍之戏的产生归于汉武帝时代。
角觗,也写作“角抵”,战国末年就已出现的摔跤表演,到西汉则已成为各种乐舞杂技的泛称。《汉书·武帝纪》载:“元封三年春,作角觗戏,三百里内皆来观。”《西京赋》:“临迥望之广场,呈角觗之妙戏。”演出规模之盛大,于此可知。《文献通考·乐考二十》说:“角觗戏本六国时所造……角者,角其伎也。两两相当,角其伎艺射御也,盖杂伎之总称云。或曰蚩尤氏头有角,与黄帝斗,以角抵人……汉造此戏,岂其遗像耶?”这是从渊源上谈的。
鱼龙曼衍和角觗戏等乐舞节目,经历了东汉的杂变,遂总名为百戏。南北朝时又统称为散乐。散乐直至唐宋时期仍很盛行。一般认为,中国戏曲的发生和汉代以来的百戏、散乐有着相当密切的联系。事实也是这样。后世戏曲仍名之曰散乐,就是承认这种渊源演变关系的表现。
元明戏曲繁荣以后,百戏的地位有所下降。但它作为民间庙会之社火表演,具有戏曲所不具备的营造大范围热烈气氛的功能,所以被长期保留了下来。余光在海光楼上看到了“鱼龙角觗之跄跄”,即为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