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何东夫芮城《芮王庙记》考

七 元何东夫芮城《芮王庙记》考

【碑 文】

芮王庙记

前进士水谷何南卿东夫撰

云泽刘大节篆额

从仕郎宁夏府路同知灵州事樊彦书

尝闻鸢飞戾天,影流于庭,燕人以为雁,越人以为鳦,非视之不精,势之相去远而然也。今芮城西五十里枕崇冈,有芮王庙焉。考之载籍,芮君之实,虽千载之上,可得而推尔。芮者,古初以草著名,故有芮氏焉。蔓延而有芮国也。当殷纣昏暴,虞芮二君争田,久而不平。时周文王为西伯,修德行善,二君曰:“国无明断,西伯仁人也,盍往质焉?”入其境,行者让路,耕者让畔。入其邑,斑白不提□,男女异路。入其朝,□让为大夫,大夫让为卿。二君相谓曰:“吾之所争,周人所耻。”退乃相让,弃为闲田。天下诸侯闻之,翕然归周者四十余国。是为文王受命元年也。芮本圻内锡封之土,乃食采之邑,故芮伯世为周之卿士,非特一人而已。巢伯来朝,作《旅巢命》,时则在武王;与六卿同受顾命,时则在成王;作《桑柔》诗以戒贪残,时则在厉王;与虢仲同□曲沃,时则在桓王。前后凡屡见之。所该者,四百余年。陆德明谓“非同姓不封”,姬姓也明矣。后世□以芮封国公号焉,矧伯而称王,律之以《春秋》之□,岂不如秦楚之僭然?卒则书名,葬则加号,亦《春秋》之书法。历代益远,中间岂无徽号之锡?按端拱、明昌二碑,皆谓古史称之为王,后必有所据而□也。以是观之,疑者永释。鲁桓公三年,芮伯出居魏,芮更立君。四年秋,秦师侵芮,反为芮所败。秦不胜其忿,其冬请王师凡九军,共围魏。是时周王之六军按兵不动。人不忘其德,为之立祠,抵今而存。况我芮君,昔以推让,天下感而宗周,作为式榖,民人皆被其泽。宜乎,没世而祀之,礼所当然。是故转秦历汉,越唐跨宋,迄今而庙貌愈崇者,有由也。正殿榜曰“桑柔贲荫之殿”。贲者,以其能光晔于四境;荫者,以其能覆护于群生。冠以“桑柔”者,义取芮良夫之义也。门楼高敞,献有殿,舞有庭,戏有台,与夫左廊右庑,塑像焕然。梁开平初有朝旨,再立祠宇。周显德间敕命,又加重修。宋端拱□诏毁天下淫祠,此庙不废,以谓设古帝王之像故也。每岁清明、中秋,享祀不忒。旧崇奉香火之社者,凡十有一,独故任存而不改,余皆窜易其名。日月逾迈,修毁不一,孰能缕数之邪?后自古城庙迁于此地,止用五社之力焉。夫民者神之主也,神本依人而行,果能祭之如在,何而不灵?可以占年而祈榖,可以请雨而乞晴,可以禳灾而祷嗣,此皆神之所司也。民和而岁丰,神降之以景福,如影响之应,形声谆谆乎,毫厘之不差。若夫仗剑现宋帝之宫,霖雨退西狄之寇,活焦枯之稼而殿重兴,救张弟之厄而露台建,此自有石碣具存,不复赘云。

大元大德元年岁次丁酉秋七月中元日

百户郝翔 王佑 张全 吕瑄 并阖社人等立石

管领芮城河东等县蒙古军马奥鲁官牙哥

儒学教谕程元吉

典史秦忠

芮城县主簿兼尉兼管诸军奥鲁李诚

敦武校尉芮城县尹兼管诸军奥鲁劝农事郭在

敦武校尉芮城县达鲁花赤兼管诸军奥鲁劝农事□□□□□安西府等处采石提领天平马通并男彦温刊

【考述】

芮城为商末虞、芮二国界地,西周称魏国。《左传·桓公三年》:“芮伯万之母芮姜,恶芮伯之多宠人也,故逐之,出居于魏。”筑城而居之,因号芮城。元中统中并入平陆县,至元三十一年(1294)复。此碑为重修芮王庙而立,时为大德元年(1297)。据现有资料,“戏台”之称首见于此碑。庙已不存。此据《山右石刻丛编》卷二十八收录。原注:“碑连额高六尺一寸,广二尺四寸六分,二十四行,行五十六字,正书,额题四字,篆书。今在芮城县西十五里。”按《丛编》体例,先是碑额,然后碑题,然后碑文,可知此碑碑额即篆书“芮王庙记”四字。

《山西通志·秩祀略中》载:“芮君庙在芮城县西十五里。”细字注云:“梁开平初建,周显德敕葺。有宋端拱、金明昌、元大德碑记。庙旧在县西二十里郑村,即芮伯故城,后徙县西十五里枕崇冈。按:古芮国在冯翊,此芮城乃芮伯万奔魏所居者,然闲原在焉,则相传已久矣。旧名芮王庙,依《九域志》改芮君。”其所谓大德碑记,即此也。

作者自题“前进士水谷何南卿东夫”。胡聘之引元杜思问《水峪永乐观记》曰:“师姓何,名志渊,字东夫。幼习儒素,科应兼经。遇丁酉国家设贡举于平阳,师中甲科。”儒素,儒者之操行也。据《元史·太宗纪》,九年丁酉(1237),举行元蒙前期惟一的一次科举,中选者除本贯议事官。“儒人被俘为奴者,亦令就试,其主匿弗遣者死。得士凡四千三十人。”何东夫就是这次中举的。胡聘之又引《芮城县志》说:“乐全观,元进士何南卿从道创此以居。”可见南卿是其俗名,志渊是其道名。他最后没有做官,而是成了一名具有儒者风范的道长。碑中水谷即水峪,就像平顺九天圣母庙碑,或将东峪写作“东谷”一样。谷、峪,在此音义完全相同。

碑言虞、芮二君争田事,出自《诗经·大雅·绵》“虞芮质厥成”毛传:“虞、芮之君相与争田,久而不平。乃相谓曰:‘西伯,仁人也,盍往质焉?’乃相与朝周。入其竟,则耕者让畔,行者让路。入其邑,男女异路,斑白不提挈。入其朝,士让为大夫,大夫让为卿。二国之君感而相谓曰:‘我等小人,不可以履君子之庭。’乃相让,以其所争之田为闲田而退。天下闻之而归者,四十余国。”《史记·周本纪》亦载此事,结末文字略异:“虞芮之人未见西伯皆惭,相谓曰:‘吾所争,周人所耻,何往为?只取辱耳!’遂还,俱让而去。”碑中杂采而述之,其阙字当为“士”字。其所谓“闲原”,即史传之闲田也。现在那里仍是一片空旷的土地,即闲原,惟芮君庙已不复存在了。

又,《尚书·旅獒》载:“巢伯来朝,芮伯作《旅巢命》。”疏曰:“武王克商,乃慕义来朝。王之卿大夫有芮伯者,陈王威德,以命巢君。史叙其事,作《旅巢命》之篇。”《史记·周本纪》:“成王将崩,惧太子钊之不任,乃命召公、毕公,率诸侯以相太子而立之。”同受命者,还有芮伯、彤伯等,详见《尚书·顾命》篇。《诗经·桑柔》:“维此良人,作为式穀。”式,用;穀,善也。序云:“《桑柔》,芮伯刺厉王也。”注曰:“芮伯,畿内诸侯,王卿士也,字良夫。”又,《左传·召公九年》:“秋,虢仲、芮伯、梁伯、荀侯、贾伯伐曲沃。”

上述史实,即碑“巢伯来朝,作《旅巢命》,时则在武王;与六卿同受顾命,时则在成王;作《桑柔》诗以戒贪残,时则在厉王;与虢仲同□曲沃,时则在桓王。前后几屡见之”,及释正殿匾额“冠以‘桑柔’者,义取芮良夫之义也”数语之所本。“同”字下面的阙字,当即“伐”字。作者说这些的目的,无非强调芮王之祀合情、合理、合乎《祭法》,乃“人不忘其德”的表现,是以“宋端拱□诏毁天下淫祠,此庙不废”也。“拱”下空字,当是“中”字。

碑言芮王庙“献有殿,舞有庭,戏有台”,三种建筑集于同一庙庭。但这“戏有台”的台实为露台,碑末有“救张弟之厄而露台建”句可证。而其舞庭才与其它碑刻的舞楼、乐楼之名相当,与今人所说的戏台、戏楼相当。不同之处在于献殿只演小型歌舞、神戏,露台可演场面较大的歌舞杂技和宋金杂剧院本,而舞楼则是专演正队、院本和元明杂剧的。至少到明代还是这样,山西潞城南舍村万历二年(1574)抄本《礼节传簿》就是凭证(见《中华戏曲》总第3辑)。而且,既云“石碣具存”,那么这座露台早在此次重修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碑中隐含的“仗剑现宋帝之宫,霖雨退西狄之寇”,“活焦枯之稼”及“救张弟之厄”等神灵故事,今已无从知晓。我们只知道舞庭是稍后专为演剧创建的,除特殊情境的祭台外,已不在庭内举行祀神仪式。这一点,终使它和摆放供品、举行典礼又演出节目的多功能的献殿、露台,拉开了较大距离。这距离的拉开,随即表明戏曲艺术在当时的神庙里已经获得了相对独立的存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