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
张元
张元来电话,他刚从德国回来。
张元一头钢丝头发,他十分激动。他说,这次“柏林电影节”破天荒地让一部没有完成的影片展映,而且反响不小。他说的正是后来为他惹了大麻烦的《北京杂种》。
第二天早上九点,我去叫他。实在是太巧,他家竟和吕楠家非常近,而且共用一个公共厕所。
说到吕楠,尽管他坚决不让我拍他,这里我还是不能不谈到他,因为他实在是中国摄影界至关重要的人物。
在北京,我找到了一个旧式的四合院,我要找的人住在院子的左后院。门紧闭着,屋里的一个烟囱正向外面冒着青烟。
“吕楠在家吗?”我一边敲门一边冲门里喊了一声。
吕楠果然在家,他正和一个朋友在聊天。这是一个长条形的房子,屋里生着煤炉,我很快忘掉了外面的寒冷。
早就听过吕楠的许多传说,知道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有一次,有个人来找他,也是坐在这间屋里,吕楠一言不发,那人干坐了几个小时后走了。
吕楠不怎么爱笑,说话音量也不大,但看得出来,他是一个极端细心的人,他用大拇指搓着另一只手的手心,他说的话都是经过严格过滤的。
“你的信和邮来的《现代摄影》我都收到了,本来想过一阵子给你回信的,没想到你却来了。”
水开了,他给我沏茶。春节前,张海儿在他家还给我泡过同样的茶,他说这是吕楠给的。韩磊也说,吕楠在家喝浓茶。他的门口有一个冻成冰的小坡,仔细一看,原来是他倒掉的茶叶。
完全出乎我的想象,吕楠竟留我在他家住下。“别去花那个钱,你住十来天我还不会赶你走。”他说。
吕楠比我小三岁,我却一直认为他比我大三岁。高源去法国之前,早就给我讲过他。韩磊讲的就更多了。李媚给很多人都说过:吕楠是目前中国最优秀的摄影家。
不知为什么,我写到这里很难继续下去。我一直记得他还在说那句话:“真的,你别拍我。张海儿要为国外一家杂志社拍图片,我也没有让他在我这儿完成他的工作。”
很自然,我想起了亨利·卡蒂埃-布列松,他也是不让别人为他拍照片。你拍他,你可以轻松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可是他呢,这张四处传播的照片会影响他的工作。
在吕楠家一住就是十来天。我白天出门干活,晚上和他聊天,我和他睡在一张大床上,他常常为了想一个问题,彻夜不眠,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喝着他的浓茶。窗外寒风凛冽。他很快要进入下个阶段的拍摄工作,为了一些摄影以外的问题,他绞尽了脑汁。的确,我,没有看见过像他这样工作的人。这种精神的来源在哪儿?他离群寡居,过着最简朴的生活,他的图片那样感人,那样有秩序,我想这是他苦思冥想,与上帝对话的结果。
再说张元。
我到的时候,他刚起床,睡眼惺忪,时差肯定还没倒过来,也没洗脸,就拿着资料去办事。他的这张照片拍于他家和吕楠家之间的一条安静的小胡同。
工作时间为两分四十几秒,用去了二十九格底片。
不久,他请我吃了一顿饭。本来约好去看他的新作《广场》,因事没能看上。他还请我为他将要投拍的《东宫西宫》拍图片,我没敢咬定,因我必须坐下来完成眼下我有生以来最正式的一次写作。
张元(电影导演)——1993年2月——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