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红楼里初现“革命之光”

北大红楼里初现“革命之光”

某日。北大图书馆办公室内,李大钊埋头在一摊书刊报纸中翻阅,记录着什么。办公室的门訇然被推开。陈独秀大步流星而来,道:“守常,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坐在这里按兵不动?”

李大钊抬起头来看一眼陈独秀,面露恍惑,道:“何事?”

陈独秀近前几步,双手一击,攒眉道:“讲好的,今日你来主讲,我次讲,胡适之压阵,全都忘了?”李大钊凝神细想,他又道:“学生来了好多,礼堂挤得满满当当,只等你!”李大钊始醒过来,蹙额笑道:“真是抱歉。确有此事,只不过。”不等对方开口,又道:“今日的演讲,有劳仲甫兄了,我这里实在忙不过来,跟同学们说抱歉,我改日。”

陈独秀听罢怔了一怔,诧异道:“何事这般紧要?”

李大钊随将桌上的书刊报纸拍了一拍,指给陈独秀看,道:“这些是我搜集好的,今年所有跟俄国有关的消息报道……”

陈独秀瞥一眼,那厚厚的一沓报纸上,红圈画得到处都是,特意做出标注。他看一眼李大钊,咕哝一声:“跟俄国有关?”

李大钊立起身来,与陈独秀附耳说几句什么话,复点一点头,道:“正是。俄国!”

陈独秀低下头只是看那些报纸,并不作声,李大钊道:“仲甫,俄国变天了。”

陈独秀眼稍一瞟,道:“不过是巴黎街头革命的生搬硬套罢了,有何值得欢喜?还迫不及待深入研究起来了。”

办公室的窗外,影影绰绰,有学生探头张觑,悄然一闪。

李大钊起立徘徊,道:“不可小觑呵仲甫。”与陈独秀对坐,又道:“待我给你细说。”扭转身来,在图书馆资料区一通翻寻,从厚厚的文件中抽出一本小册子,薄薄的一本,带笑递与陈独秀,道:“好好看看再说。”

陈独秀接过来,见那小册子的封面,黑体字俄文写着“国家与革命”,喃喃念道:“作者,弗拉基米尔伊里奇。”

隔日,李大钊与陈独秀,同张国焘等学生共同探讨关于俄国革命的问题。

李大钊先声道:“俄国革命的重要特点,是布尔什维主义贯彻始终,这使得其革命既具有较高的纪律性,又具有较为充分的民主合议特质……”

张国焘举手发问,道:“何谓布尔什维主义?”

李大钊纳下头默然片刻,方道:“布尔什维是俄语,指多数派之意。与之相对应的是孟什维主义,亦即少数派之意。俄国革命成功,执政的就是布尔什维主义者,意指占据大多数的人……”

陈独秀在一旁道:“少数服从多数,这便是最基本的民主合议原则。”

李大钊略一点头,表示同意,道:“仲甫兄所言极是。就好比在两极社会当中,庶民与贵族共同构成社会的基本形态,而其中的庶民是大多数,贵族为极少数,那么,庶民便是布尔什维克,贵族即孟什维克。如此看来,布尔什维主义的胜利,亦即庶民的胜利……”

张国焘与一旁的同学四目相视,面露恍惑,须臾,又略点一点头,骤然间恍悟了似的。

北京的隆冬。哈气成霜。

鹅毛大雪将北京文华胡同铺天盖地素裹成白茫茫一片,煞是好看。

毛泽东手拎一摞书,亦步亦趋,紧跟在李大钊身后。李大钊不时举起双手搓一搓,道:“今日的法国,已不再是大革命时期的法国喽。”掉转身来看一眼身后,又道:“热血与激情,已然丧失殆尽,所剩下的,徒有冰冷的利益权衡,列强国在巴黎和谈会议上极尽所能,尔虞我诈,国人若想依靠这些人来求个公道,无异于白日做梦。”简直不能想,一提便搓火。

毛泽东默无一语,忖了一忖,轻声道:“列强之间,亦有矛盾,倘若我们可以善加利用,时局或许还有几分可为……”

李大钊看毛泽东一眼,道:“以夷制夷,自然好。折冲樽俎也罢,归根结底,不过是敷衍一时,得过且过糊弄人的伎俩而已。”仰天长叹一声,慨然道:“欲要救国,必先求大道。润之,你的大道何在?”

毛泽东默然了。

李大钊走出去又站住,也自默然。

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毛泽东方才开口道:“诸多问题,几十年来,我等始终在追寻探索,渴望有一个答案。”纳下头忖了一忖,又道:“百十年来,洋务,变法,革命,莫不如此……而我曾一度坚信,体育可以救国,教育可以救国,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主义,亦可以救国,然而……”摇摇头轻叹一声,继续道:“如今看来,学生学识尚浅,并未领悟到先生所言之大道。”不等李大钊开口,接着道:“连日来,我读过先生的《马克思主义观》,隐约有所恍悟,仍未完全,但总感觉先生所写的大道,尚需学生细细咀嚼。”

李大钊听罢欣然,道:“润之,我这篇文章,不过是管中窥豹,尚不及马克思主义之万分之一,若要求取大道之真谛,我建议你,好好读一读《共产党宣言》。”说到此处,不禁有点兴奋起来,声音越说越高,道:“振聋发聩,恢宏气势之大道,尽在其中……”

毛泽东喃喃道:“《共产党宣言》……”

远远的传来一阵唢呐声。高昂,尖锐,忒愣愣疾风骤雨一般,一个调子重复再重复。嘈杂,苍凉,仓皇中带一点从容,仿若即将大事临头。令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此刻听来亦不由自主地跟着紧张起来……

紧接着一片鞭炮声,噼噼啪啪一阵响。远远的地方但见一阵黄烟氤氲浓郁,久久未散。

唢呐声渐渐远去,更远了,听不见了。

李大钊凝神不语,独自喃喃道:“除夕之夜,小户人家死了人,出殡也带着烟火味……”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望向毛泽东,笑道:“今天除夕夜,完全不记得了。”毛泽东纳下头凝神细想,并不作声,他又道:“润之酒量如何?我这里有好酒。过年了!”

进得屋来,毛泽东默然坐定,李大钊连叫几声“润之”他始醒过来,忖了一忖,道:“先生过年好。我还有事,改日。”立起身来往外走。

李大钊也不强留,起身相送,二人约好改日再叙。

毛泽东从李大钊那里出来,疾步往图书馆方向去。

除夕之夜,图书馆里寂静无声。

毛泽东转身将门关起,径直走至最深处。书籍报刊满坑满谷,书架顶天立地,占满整堵墙,毛泽东只是埋头翻看。他并不曾注意到,远远的角落里,小书桌上放着送饭的竹编食盒,天气实在是冷,特意用衣服包裹。书桌旁趴着一位年轻姑娘,此刻正酣睡。

毛泽东埋头只是读书,不时做笔记。窗外传来的声响,将梦中之人骤然间给惊醒,睡醒的年轻姑娘,温柔地看着毛泽东,微微一笑,只将带来的食盒逐一打开,摆好。叫声“润之”,起身道:“快来吃饭。年夜饭。”

毛泽东立时怔住,隔了几秒方才回过味来,掉转身来看见是杨开慧,高兴起来,道:“开慧何时来的?我竟毫无觉察……”蹙眉笑道:“怎么不叫我。”

碗筷已经摆好。杨开慧烫把热毛巾,递于毛泽东,微笑道:“到点了没回家,猜到你在这里。”瞥一眼毛泽东手中紧握的书,又道:“看什么书这样着迷?”

毛泽东与杨开慧面对面对坐,将手中的书递过去,并不作声,埋头吃饭。

杨开慧接过书来看一眼,嚇咿一声,道:“守常大伯所著《庶民的胜利》?”又道,“似乎是写革命的文章。”

毛泽东嗯一声,道:“写俄国革命。写得真好。”

杨开慧看着毛泽东,面露恍惑,喃喃道:“革命?各国的革命有何不同?”

毛泽东将酒杯斟满,道:“列国之革命,皆为精英者革命,然唯守常先生的这篇文章,却将俄国革命的胜利,称之为‘庶民的胜利’。”举杯与杨开慧碰了一碰,又道:“开慧,新的一年,你我为‘庶民的胜利’干一杯。”言毕一口喝尽。

杨开慧浅浅地抿了一口,没听清咕哝了一句什么话。

远远地听见公鸡啼,北大校园钟楼的钟声当当而起,但见窗外鞭炮声齐鸣,仿佛剥豆子一般。

漫天白雪,礼花璀璨,黑暗中火树银花,映红了两张青春洋溢的脸。

新的一年,整个大时代,属于每一个人的命运,即将要被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