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道翻译《共产党宣言》
陈望道的家乡分水塘,坐落于浙江义乌西北部。义乌城西街道分水塘村,以山峦为障,因村中一口池塘的水分成两系,一支流往义乌,一支流向浦江,由此而得名。
陈家祖屋位于村后,一幢建于清宣统年间的古老庭院。
2月,陈望道风尘仆仆归来,放下行李,片刻不歇便拿出带回来的书籍,急于动手翻译。然则不及一碗茶的功夫,左邻右舍,接踵而至,你一言他一语,问起外面的局势来。
陈家人缘好,邻里之间来往频繁,一霎眼,门庭若市。众人且说且笑,十分热闹。笑谈间陈望道纳下头独自思索着,偶尔附和一声,暗想:“太闹腾,得找一处僻静之地尽快开始翻译工作。”
“一师风潮”余震未散,陈望道一直是反动当局的重点怀疑对象,倘若给人知道他此次回乡的真实目的,自身安全尚可置之度外,然而翻译《共产党宣言》却万万马虎不得。
躲到哪里翻译为好?
踌躇再三,陈望道出得门来,绕正屋前后左右看了又看,一眼瞥见院子拐角处的小小柴房。
疾步过去,将柴屋推开,就听吱呀一声。屋内堆满农用杂物、废旧家什,蛛网尘封。以石块垒就的墙,因年久失修,四处漏风。仅有的后窗彻底敞着,可以看见墙外那棵老杏树,适值初春,枝头微现出花蕾。
陈望道略忖了一忖,低头将柴禾与农具杂物堆至墙角,窗前腾出一片空地来,洒水清扫,两条长凳上面搁块旧门板且作书桌。
一通忙活,各事就绪,陈望道紧绷的神经此时方才松弛下来。白天靠窗坐,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亮光,且默读,且凝神细思,时不时将英文版本与日本版本《共产党宣言》对照一番,埋头只是书写。
不觉天色将晚,将窗口以布遮掩,点上煤油灯继续奋战。
南方山区的初春,夜里寒风侵肌,坐一天下来,手脚冰冷,直至酸胀发麻。手冻得拙拙的握不住笔,陈望道潜心贯注,目不转睛纳下头斟词酌句。
开始翻译前,陈望道嘱咐家人,道:“从今天起,我要在柴屋里干一件极重要的事,不能让外人知晓,也不能给任何人打搅。”一日三餐,皆为母亲送来。
适值端午节将至,母亲特意包了粽子给儿子做点心,外加一碟红糖沾着吃。
过些时候,母亲来取碗筷,竟发现儿子满嘴乌黑,那碟红糖纹丝未动。啧道:“吃完了?”
陈望道并不抬头,含糊漫应一声。
母亲又道:“糖甜不甜?”
陈望道脱口而出:“甜,真甜!”
历时一个多月,夜以继日,至4月底,陈望道顺利完成《共产党宣言》的中文翻译。5月初,接到加急电报。《星期评论》编辑部邀其速赴上海,担任该刊编辑。时年29岁的陈望道,片刻不敢耽搁,立即携带译稿启程。
然则好事多妨。正当《共产党宣言》要在《星期评论》上连载之时,因刊物宣传十月革命与马克思主义学说,引起租界当局注意已经有些时日。
1920年6月,上海当局对《星期评论》实施邮检。于6月6日迫其停刊。
杂志停刊,便意味着不能连载《共产党宣言》。怎么办?
忖量之下,陈望道去寻俞秀松商讨对策。
6月27日夜,陈望道将译稿交给俞秀松,嘱其将译稿送交陈独秀。
有关此事细节,俞秀松在当天的日记中有文字记载——“六月二十七日夜,望道叫我明天送他所译的《共产党宣言》到独秀家里去,这篇宣言底原文是德语,现在一时找不到,所以只用英、俄、日三国底译文来校了。”28日的日记中写道——“九点到独秀家,将望道译的《共产党宣言》交给他,我们谈些译书的事,总该忠实精细,但现在译书的人,每天以译书度生活,总许有八千字,才能生活……”
在《共产党宣言》的出版宣传中,卲力子赞其“唯准确为本,唯流畅为要……费了平常译书的五倍功夫,终于在1920年4月下旬,将这部伟大的著作译成中文。”并着重强调:“《宣言》译稿经过通晓日、德、英、法四国语言的李汉俊校阅,又送到既懂英、日文,又对马克思主义理论有研究的陈独秀手中,请陈独秀再行校看,而后出版发行……”斯言一出,读者不禁以手加额。
话说由于《星期评论》停刊,《共产党宣言》译稿的出版,颇费周折。
适值陈独秀正在上海,与李汉俊、俞秀松等人筹划组建马克思主义研究会。
这日,俞秀松蹙额皱眉,显得郁郁寡欢。
陈独秀叫声“寿松”,道:“有事不妨直说。”
俞秀松于是将陈望道来沪前后,以及具体事由,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陈独秀听得欣然,道:“好事!我们欢迎有识之士!”不等对方开口,又道:“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基础本就薄弱,至今连马克思的《资本论》尚无中文译本。”热情邀请陈望道参加马克思主义研究会。
陈望道就此与陈独秀结识。
俞秀松听罢亦觉高兴,马上将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连同日文版本、英文版本一同交付李汉俊校阅。
李汉俊是中国共产党创建者中的学者型人物,堪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精通日、英、德、法四国外语。他逐字逐句看罢,仔细校正修改,再交给陈独秀最终审阅。之后,陈望道再结合两人的具体修改意见,重新校稿,《共产党宣言》中文版方才定稿。
不日,陈望道接受陈独秀邀请,就任《新青年》杂志编辑。
卡尔·马克思去世37年后,在遥远的东方国度,《共产党宣言》中文版得以面世。这本中国最早的陈氏译本,犹如漫漫寒夜中的一盏指航灯,骤然间点亮了黑暗笼罩下的旧中国。
1920年8月,中国共产党上海发起组建立,八位成员,陈望道是其中之一。发起组的任务之一,便是宣传马克思主义,而更为重要且当务之急,便是出版《共产党宣言》。
其时,上海华界仍处于军阀统治之下,租界被帝国主义所统治,当局对于“共产主义的幽灵”,深感头疼,既怕且恨,岂能容《共产党宣言》公开印行?再者便是缺少出版经费。
1920年5月,共产国际代表维经斯基来到上海,面晤陈独秀等人,共同筹谋创建中国共产党事宜,并带来大笔资助款项。
陈独秀见机而作,将《共产党宣言》中文版眼下所处困境,一五一十,详述分明。维经斯基亦觉兴奋,立即允诺动用共产国际经费。说干就干。即刻便在辣斐德路(今复兴中路)成裕里12号,开设“又新”秘密印刷所,专门负责承印《共产党宣言》。
几经磨砻淬砺,《共产党宣言》中文首译本,终于在1920年8月付梓。由社会主义研究社出版。
初版共印行1 000册。首译本为32开,精美小巧。封面印有红底马克思半身坐像,画像上方印有“社会主义研究小丛书第一种”以及“马格斯安格尔斯合著,陈望道译”等字样。
翻开这本小册子,内页采用五号铅字,竖版直排。无扉页。无序言。亦不设目录。删芜就简,简明扼要。然而稍有一丝缺憾的是,书名初被错印为《共党产宣言》,且文中有二十余处讹字,然则仍瑕不掩瑜。
《共产党宣言》中文首译本一经推出,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在先进知识分子群体中掀起购买与阅读热潮,并迅速宣告售罄。
同年9月,经仔细勘误校正,《共产党宣言》中译本再版。封面马克思坐像底色,由红改蓝。第二版同样大受热拥,以致许多未能买到的读者致信《新青年》与《民国日报》,纷纷询问购书事宜。
上海共产党发起组经共同协商决定,由沈玄庐出面,在《民国日报》刊登《答人问〈共产党宣言〉的发行》,文中告知“法大马路大自鸣钟对面《新青年》社”。且广而告之,“凡研究《资本论》此学说之人,万万不能不看《共产党宣言》……”
1921年9月,人民出版社在沪成立。在该社的首批出版书目中,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中译本,赫然列于位首。
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广州平民书社以及上海书店等纷纷重印此书,单平民书社就重印多达十余次。至1926年5月,社会主义研究社印行《共产党宣言》多至十七版。更有难以数计的“盗版”面世。成为国内影响最大的共产主义学说经典著作。其再版的速度,远超同时代的任何一本图书,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
毛泽东是《共产党宣言》中文首译本众多拥趸之一。1936年7月,他接受来延安的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采访,曾袒露自己思想成长的心路历程,这样道:“有三本书特别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中,建立起我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我一旦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是对历史的正确解释以后,我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就没有动摇过……”而排在这三本书之榜首的,便是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参见《西行漫记》,原名《红星照耀中国》)
毛泽东于1920年5月抵达上海。1919年末在湖南领导“驱张运动”,大获成功。先是到北京拜望李大钊与胡适等人,而后赴沪。入住哈同花园旁的哈同路民厚里29号(现安义路63号),一处石库门房屋。
5月9日,毛泽东赶至黄浦江码头,匆匆送别又一批赴法留学的新民学会朋友,之后的近两个月中,多次面晤陈独秀。
老渔阳里2号(今南昌路100弄2号)的石库门里弄住宅,屋内毛泽东与陈独秀夜雨对床,促膝长谈。时隔多年,毛泽东接受斯诺采访,曾有这样的回忆文字——“在上海,我和陈独秀讨论我们组织‘改造湖南联盟’的计划,和陈独秀讨论我读过的马克思主义的书籍……陈独秀谈他自己信仰的那些话,在我一生中可能是关键性的这个时期,对我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他影响我也许比任何人要大。”又道:“到了1920年夏天,在理论上,而且在某种程度的行动上,我已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了。而且我也从此认为自己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了……”(参见《西行漫记》)
1920年7月,毛泽东离开上海返回湖南。同年9月,《新青年》复刊,11月,《共产党》秘密创刊。陈独秀数次将刊物寄至湖南,并督促毛泽东尽早建立社会主义青年团。
不久,毛泽东在湖南建立“文化书社”,因资金短缺,陈独秀四处游说集资,以解燃眉之急。之后,以陈独秀作“信用介绍,免押金”的出版社包括新青年社、亚东图书馆、群益书社等。
1921年1月13日,长沙社会主义青年团正式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