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被捕

陈独秀被捕

五四运动之后,神州大地一时春风化雨。然则拨开表象,内里早已是八花九裂,千疮百痍。中国百废待举,急如星火。

其时,清遗、军阀、官僚,各方势力并不轻易愿意主动退出,纷纷于历史的舞台之上极尽所能。

不远处,西方列强虎视眈眈,窥探已久。

正值内外交困,国难当头之时,共产国际在华之影响,悄声蔓延,已然逐日扩展开来。

某种力量正蓄势待发,唯待契机,建党在即……

1919年6月3日至4日,全国各地,又有近千名学生被捕。

6月5日,上海工人罢工。须臾,商人罢市。全国各地纷纷响应。短短几天之内,举国上下,形势判如云泥,时局大变。

尽管被捕学生陆续被保释出狱,然则声讨国贼之民愤,已经点燃。

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均被免职。

1919年6月8日,五四运动蓬勃展开之时,北京大学等多校学生逾700余人被捕。陈独秀痛定思痛,为声援并鼓舞被捕学生,连夜一挥而就,撰写短文《研究室与监狱》,刊发于当日《每周评论》头版头条。

百字短文,精悍而又富有哲理,深入浅出,读来令人心潮汹涌。全文如下:

世界文明发源地有二:一是科学研究室,一是监狱。我们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这才是人生最高尚优美的生活。从这两处发生的文明,才是真正的文明,才是有生命有价值的文明。

然而,如何可以将革命斗争引向更深入?

6月9日,陈独秀与李大钊一宿未眠。二人面对面坐定,彻夜探讨商议,共同起草《北京市民宣言》。全文摘录如下:

中国民族乃酷爱和平之民族。今虽备受内外不可忍受之压迫,仍本斯旨,对于政府提出最后最低之要求如左:

(1)对日外交,不抛弃山东省经济上之权利,并取消民国四年七年两次密约。

(2)免除徐树铮、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段芝贵、王怀庆六人官职,并驱逐出京。

(3)取消步军统领及警备司令两机关。

(4)北京保安队改由市民组织。

(5)市民须有绝对集会言论自由权。我市民仍希望和平方法达此目的。

倘政府不愿和平,不完全听从市民之希望,我等学生、商人、劳工、军人等,惟有直接行动,以图根本之改造。特此宣言,敬求内外士女谅解斯旨。(各处接到此宣言,希即复印传布。)

《宣言》起草完毕,陈独秀即刻将其交付胡适,嘱其尽快翻译成英文。

然而,将《宣言》印刷成传单,安全为首要因素。何处去印?

踌躇斟酌,李大钊建议,送至北大教授平时常去印讲义的蒿祝寺旁的一家私人小印刷所。

说走便走。当晚,陈独秀与高一涵相随前往。印刷所内只有两位工人,深知此事意义重大,警惕性极高,印刷完毕,立即将底稿与废纸付之一炬。传单印完,不觉已至深夜1点多钟。

窗外月色逾明。黎明即将到来……

高一涵(1885—1968),原名永浩,别名涵庐、梦弼,笔名一涵,安徽六安人。曾留学日本明治大学,攻读政法。1916年中旬,回国与李大钊共同创办《晨报》,常为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撰稿,并协办《每周评论》。新文化运动的主力军之一。

此刻,陈独秀伫立于窗前,凝神细思。北京市民对《宣言》将会作何反应?忖量之下,决定试探一二。天刚蒙蒙亮,与友人首先来到中央公园。茶余饭后,北京人多习惯来此遛弯,吃茶,乘凉,闲谈面晤。人渐至渐多,热闹起来。

陈独秀看一眼四周,将传单随手搁置于尚无人坐的一张石桌椅凳上,捡块石头压住,掉转身走开,躲于树后静观。

不一会,有人至。看到传单,且看且读,读罢不禁喝彩,大声叫好。彼此互相传阅开来。陈独秀悬着的一颗心此时方才落了地,紧张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

宣传单在中央公园受到热拥,陈独秀信心十足,要尽快尽广泛地将传单散发出去。然而地点选哪里为好?

永安路北侧,香厂路上有家新世界游艺场,从早到晚,张袂成阴,来往观者不绝。成为陈独秀下一个散发传单的至佳场所。

1919年6月11日,晚7时许。

夜色将阑。陈独秀受友人邀约,赶至“浣花春”餐馆,马路斜对过便是新世界游艺场。来前,陈独秀功课做足,随身携带约上千份传单。

好友相聚,且笑且谈,十分愉悦。餐毕,约9点半许,陈独秀与友人再立谈几句,便匆匆告辞。径直赶往新世界游艺场。

西装革履,头戴白帽的陈独秀,进得新世界游艺场大门,抬眼一瞥,见戏场、书场、台球场内,皆有电灯数盏,烁烁耀目,亮如白昼。不好下手。略忖了一忖,拾级登楼,径直爬上五层的屋顶花园。

此地游人甚少,因为没有电灯,漆黑中那戏台愈显澄亮。台上女演员的绸裙夸张一抖,柠檬黄的水袖没甩好,重新再来一遍。立于墙边看戏之人不禁笑出了声。戏台两侧,是一对盘金黑漆方柱,金芒烁烁,“禁止喧哗”与“保持肃静”左右对称。戏台顶子上挂着大自鸣钟,此时已近夜间10点钟。

从陈独秀站着的位置望过去,戏台正对面是四层的楼台,正在放露天电影。41岁的陈独秀,独自会心一笑,轻声吟诵一句,“独立高楼风满袖”。掏出一把宣传单来,凭空用力一挥,那传单霎时如雪片般飘然而落。仿佛电影慢镜头,隔了几秒钟,观影之人惊诧之余,纷纷仰头探寻。

全场骚乱。

陈独秀只是尽力抛撒传单,一抓一把,且越抛越快,越多,随传单抛出去的,还有久积于胸的愤懑。

殊不知,新世界内外,早已有众多密探与警察蹲守。

几日前,外右五区警察署查获一张宣传单,上面写有“近日即将在新世界游艺场内安置炸弹”字样。即刻加派大批区警署侦缉队便衣。步军统领衙门,亦接到上级命令,令其加派密探严加防范。日升月落,于游艺场楼层各处隐匿蹲守。守株待兔,只待案犯露头。

夜色渐浓,观者渐至渐多。当白衣白帽的陈独秀昂首阔步而来,楼上楼下频繁穿梭之时,已经引起便衣注意。因其西服为白色,且怀揣大量传单,黑暗中愈显膨满,醒目异常。

一霎眼的功夫,警察拾级而上,步军统领衙门的密探紧随其后。正当陈独秀准备再次抛洒传单,耳畔传来一声大喝:“不许动!举起手来!”一语未毕,已经将陈独秀一把按住,双臂反拧。随即,从他身上搜出尚未来得及抛撒的传单厚厚一沓,以及信函几封。为避免引发更大的骚乱,警察与侦探脱下灰色大褂将陈独秀由头上罩住,即刻押往外右五区警察署。

陈独秀并不挣扎,似乎早有预料。

警察斥道:“何人如此大胆?”

陈独秀嗤的一笑,道:“《新青年》主编,陈独秀!”

一旁的密探呦呵一声,道:“一大把年纪的人,还冒充新青年?”

陈独秀不理不睬,只是冷笑。那人又道:“大庭广众之下,你撒什么疯?”

陈独秀用力昂头挺胸,扭头啐道:“你们这些给国贼看家的狗,自然不会明白何谓新青年。”

警察从背后大力推搡,斥道:“妈的。还豪横?马上就叫你尝一尝老子这旧青年的厉害。”且行且骂,出得门来。

陈独秀猫腰坐进车内,不屑地哼一声,没听清咕哝了一句什么话。

是日深夜,12点已经过了,数百名军警随即奔赴北池子箭杆胡同9号,将陈独秀的住宅层层包围。连夜抄家。有人从家中搜出《北京市民宣言》传单数百张,以及杂志稿件与信札等数十件。

陈独秀被捕的消息一经传出,众声哗然。

其时,正值五四运动拔刃张弩,可谓八公草木,墨云压城。

各大报刊,社会团体组织,各界学者名流,甚至政界人士,纷纷强烈谴责北洋政府之逆行倒施。紧张的营救浪潮,随之而来。

媒体第一时间向社会披露此事。

1919年6月13日,北京《晨报》率先报道有关陈独秀被捕的消息。

天刚蒙蒙亮,四九城内,报童穿街走巷,大声地吆喝:“《新青年》主编陈独秀被捕!号外!号外!”报童的声音明显不同于以往,听得使人骇然。

6月14日,上海《民国日报》全文刊发《北京市民宣言》。

6月15日,《时事新报》刊登《陈独秀无端被捕》时评。

《民国日报》发表《北京军警逮捕陈独秀黑暗势力猖獗》述评,文中有这样的文字——“当此风潮初定,人心浮动之时,政府苟有悔过之诚心,不应对于国内最负盛名之新派学者,加以摧残,而惹起不幸之纠葛也……”

6月17日,《申报》刊载《北京之文字狱》杂评,道:“……陈独秀之被捕,益世报之封禁,皆北京最近之文字狱也……利用黑暗势力,以摧毁学术思想之自由……树欲静而风又来,是诚何心耶?”

《神州日报》与《时事新报》等诸多报纸杂志,接踵而从,亦纷纷发表消息与时论。

学界与教育界,全员皆动,即刻行动起来。

1919年6月15日,经北大学生齐肩并进,共同努力,北京中等以上学校的学生联合会,率先致函京师警察厅,以书面形式提出以下两点意见与建议:

(一)陈先生夙负学界众望,其言论思想皆见称于国内外,倘此次以嫌疑遂加之罪,恐激动全国学界再起波澜。当此学潮紧急之时,殊非息事宁人之计。

(二)陈先生向以提倡新文学新思潮见忌于一般守旧学者,此次忽被逮捕,诚恐国内外人士疑军警当局有意罗织,以为摧残近代思潮之地步。现今各种问题已极复杂,岂可再生枝节,以滋纠纷。

6月16日,北京大学教授刘师培,联名马裕藻、马叙伦、程演生、王星拱等诸位知名教授,逾40人,共同致函警察总监,言之凿凿,道:“查陈独秀此次行动,果如报纸所载,诚不免有越轨之嫌,然原其用心无非激于书生爱国之愚悃。夙仰钧厅维持地方,向主息事宁人,商学各界钦感同深,可否于陈独秀宽其既往,以示国家爱护士类,曲予裁成之至意……”

陈独秀被捕,如同油锅中泼入一瓢冷水,顷刻之间激起轩然大波,并迅速传至四方。举国震动。

6月17日,江苏省教育会亦致函教育部:“陈独秀被捕,众情疑骇,谓将兴文字之狱,查言论自由载在约法,学潮甫息,似不宜再激波澜,请从速省释,以免各方误会。”

6月20日,民国大学校长应善以,召集中国大学、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北京大学、新华商业专门学校等多家高校29人,联名致函警察总监,辞严意正,道:“查陈独秀平日言论无论是否适当,然原其用意无非出于书生爱国之忱。窃念钧厅保卫地方,维护士类,素为学商各界所钦仰,可否于陈独秀宽其既往,以示国家宽大之至意。”

李大钊获悉陈独秀被捕,心急如焚,即刻组织北大学生,将陈独秀被捕的消息四处传播开去,希望通过制造社会舆论压力,以达到营救陈独秀之目的。

6月23日,北大学生黄昆仑致信全国学联,请求声援,信中写道——“夫苟使鼓吹新思想之人而受武力之摧残,是明与吾等运动之初意相背戾,且去吾等之目标更远矣。敢请同学诸君对于陈先生竭力营救,或出于示威运动亦所不惜……”

北京多校,皆有效仿文书。此处不一一赘述。

陈独秀的同乡,时为北大庶务主任李辛白,激愤之下,在《每周评论》上作诗《怀陈独秀》,亲自站在校门口大声朗读:

依他们的主张,

我们小百姓痛苦。

依你的主张,

他们痛苦。

他们不愿意痛苦,

所以你痛苦。

你痛苦,

是替我们痛苦。

路人纷纷驻足,听罢情难自抑,高呼:“陈独秀,好样的!”

霎时间,举国上下,四方八面的人士,合力营救陈独秀。

其时,北京与上海等多地的安徽同乡,陈独秀故友,以及在皖各界名流志士,自发走上街头奔走游说。

6月19日,《神州日报》主笔余裴山,致函安徽协会,道:“陈君独秀,为革新思想之先导,实吾皖最优秀之分子。今无辜被捕,不于陈君反对旧学说之时,乃遵在学潮澎湃之后,显系有意加害,闻且陈君被捕后备受虐待,且已染暑疾,似此殊为可危……贵会为吾皖最近之正大机关,似不能无一言,敢请即日电京请即将陈君释放。”

6月22日,章士钊分别致电龚心湛与王克敏等政界要人,谴责其“忽兴文网,重激众怒……”更怒赞陈独秀“英姿挺秀,学贯中西……向以讲学为务,生平不含政治党派臭味”。并坚定地言明自己与陈独秀为“总角旧交,同出大学,于其人品行谊知之甚深。敢保无他,愿为佐证……”敦促其“立予释放陈独秀。”

6月23日,经胡适、周作人等十二人商议,由胡适暂时接替陈独秀,主编《每周评论》,并连夜创作诗歌《威权》。全文摘录如下:

“威权”坐在山顶上,

指挥一班铁索锁着的奴隶替他开矿。

他说:“你们谁敢倔强?

我要把你们怎么样就怎么样!”

奴隶们做了一万年的工,

头颈上的铁索渐渐的磨断了。

他们说:“等到铁索断时,

我们要造反了!”

奴隶们同心合力,

一锄一锄的掘到山脚底。

山脚底挖空了,

“威权”倒撞下来,活活的跌死!

文字沉默,怒吼声力透纸背,如今读来,仍掷地有声。

获悉陈独秀被捕,胡适整宿未眠,不及天大放亮,便匆匆赶至李大钊住处。推门叫声“守常”,攒眉道:“营救仲甫,迫在眉睫……”进来站定,方才看见罗章龙等人,正围聚于桌前,合谋商议营救方案。

众人斟酌再三,李大钊建议,首先向报界披露此事,尽可能造成强大舆论压力。其次借助学生力量,掀起“挽蔡救陈”的请愿活动……

大家听得欣然,一致表示赞同。

事不宜迟,即刻分头行动起来。

6月25日,安徽同乡会吴传绮等8人,联名致函警察总监,道:“惟陈君本系书生,平时激于爱国之忱,所著言论或不无迂直之处。然其学问人品亦尚为士林所推许,历年办理教育,潜心著述,在学界似亦薄奏微劳。传绮等与陈君咸系同乡,知之最谂,用敢公同具函,恳请阁下曲赐矜惜,准予保释。”

6月26日,胡适给《时事新报》主编张东荪去信,隔空道:“陈独秀先生被捕,警厅始终严守秘密,不把真相发表,也不宣布真态度,到前日始许,一人往见独秀。他现染时症发寒,他的朋友听见了很着急,现在有许多人想联名保他出来养病,不知能办得到否?”

同日,在京皖籍官绅,安徽省长吕调元亦致电吴炳湘,道:“怀宁陈独秀好发狂言,书生结习。然其人好学深思,绝与过激派无涉。闻在京被捕,此间人士爱护学者,群请解救。学潮初定,似不宜又兴文字之狱。两公容纳众流,夙所钦仰,务乞俯念乡里后进,保全省释,以慰士望。”

……

各地刚刚平息五四学潮,此时借“挽蔡救陈”再造声势。烽烟复燃。且事态正朝着胡适与李大钊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总统府内,各界为陈独秀说情的信函,日日积案盈箱。段祺瑞铁青着脸,已然方寸大乱。各界联名要求立即保释陈独秀的,不仅有新派人物,亦不乏刘师培、马通伯等旧派名人。甚至曾经反对五四学潮,诸如安徽省长吕调元,广东护法军政府主席总裁岑春煊等,亦加入为陈独秀求情之列。而尤其让段祺瑞忧心忡忡的,是为南北议和,由大总统特派去上海面晤孙中山的代表许世英,被骂得狗血淋头。

得知陈独秀被捕,孙中山焦心如焚。会见徐世昌派来和谈的代表许世英,不禁怒目相视,斥道:“你们做了‘好事’,很足以使国人相信,我反对你们是不错的!”又道:“你们也不敢把他杀死。死了一个,就会增加五十,一百个。你们尽管做吧!”许世英纳下头嗫嚅着,显得进退两难。孙中山呵责道:“电告徐菊人,趁早释放陈独秀,否则等到众叛亲离,他不要后悔!”言下等于下了最后通牒。

毛泽东也加入呼吁释放陈独秀的行列。

7月14日,《湘江评论》创刊号发表署名为“泽东”的文章《陈独秀之被捕与营救》,文中这样写道——“陈君之被逮,绝不能损及陈君的毫末,并且留着大大一个纪念于新思潮,使他越发光辉远大……”又道:“政府决没有胆子将陈君处死,就是死了,也不能损及陈君至坚至高精神的毫末……我祝陈君万岁!我祝陈君至坚至高的精神万岁!”铿锵有声中带了一丝诙谐,更显意味深远。

其时,独自隐居于杭州西湖杨庄的蔡元培,突然接到章太炎发来的电报,将近日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缕述分明,并嘱其立即设法营救陈独秀。

在狱中,陈独秀胃疾复发,由警察厅医药室医师进行诊治,服药十多天,方才有所缓解,然则就此落下病根。

震慑于各方强大的舆论压力,1919年9月16日,京师警察厅宣布释放陈独秀。裁决书这样写道:“查陈独秀以传单煽人为乱,殊属违法,既据联名列保称无别情,看押三月有余,查察尚知悛悔,姑念系属学子,拟从宽准予保释。惟其不知检束,殊有破坏社会道德,拟仍按豫戒法第三条四款,施以豫戒。”

隔日,即1919年9月17日,身陷囹圄近百天的陈独秀,终重睹天日。

一大早,天晴日出。久居狱中,头面不洗,胡子拉碴的陈独秀步出监狱大门,那件白色西装斜搭在肩头,早已脏破不堪。出得门来,未及站定,但见门前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北大的学生高呼一声:“陈先生好!”

女子师范的学生紧随高喊:“陈先生万岁!”

马路两旁,不少身着短褂的工人跟车夫,身后站着穿着绸缎长袍马褂的商人,觑眼笑向陈独秀,道:“陈先生受苦了!”纷纷拱手作揖。

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将陈独秀围在其间。

陈独秀一时怔住,直到李大钊从人群中直挤过来,叫声“仲甫兄”,他始醒过来,也叫一声“守常兄”。手已经伸出去,四目相视,一时无言。

人群鼎沸。众人齐声高喊:“陈先生,好样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李大钊握住陈独秀的手,上下晃动,慨然道:“仲甫,你受苦了。”一语未竟,噎在喉咙口,待气息平复,将陈独秀让到面前来,掉转身朝向众人,大声道:“陈仲甫先生,凭一己之力,只身擎国难之重,当为吾辈之楷模!国立北大,为有陈仲甫而自豪,骄傲!”

欢呼声四起,掌声经久不歇。

陈独秀保释出狱,但自由受限,尚不得擅自行动,每日行踪仍受到警察署严密监视。尽管没有获得完全的自由,但走出监狱毕竟是值得庆贺之事,大家都为陈独秀被释放而欢欣鼓舞。

1919年11月1日,《新青年》第6号特刊,隆重刊发刘半农、胡适、李大钊、沈尹默等同仁创作的新诗,迎接陈独秀王者归来。

《欢迎独秀出狱》

你今出狱了,

我们很欢喜!

他们的强权和威力,

终竟战不胜真理。

什么监狱什么死,

都不能屈服了你;

因为你拥护真理,

所以真理拥护你。

你今出狱了,

我们很欢喜!

相别才有几十日,

这里有了许多更易:

从前我们的“只眼”忽然丧失,

我们的报便缺了光明,减了价值;

如今“只眼”的光明复启,

却不见了你和我们手创的报纸!

可是你不必感慨,不必叹惜,

我们现在有了很多的化身,

同时奋起:

好像花草的种子,

被风吹散在遍地。

你今出狱了,

我们很欢喜!

有许多的好青年,

已经实行了你那句言语:

“出了研究室便入监狱,

出了监狱便入研究室。”

他们都入了监狱,

监狱便成了研究室;

你便久住在监狱里,

也不须愁着孤寂没有伴侣。

——李大钊

1919年五四运动中,张国焘亦因之而被捕。与陈独秀一样,他就此由倡导新文化运动,转向信仰马克思主义。张国焘晚年所著《我的回忆》中,有诸多描述陈独秀的文字。其中有记载陈独秀出狱的文字,其时的现场氛围,生动且具象——“……过了约两星期,陈独秀先生也未经审判悄悄的被释放了。北大同学在第三院举行大会,热烈欢迎他出狱。我任大会主席并致词,曾热情奔放地说……对于他的出狱,表示由衷欢迎……”还写道:“陈先生当场发表演说:表示他自己不受压迫与威胁,此后无论在北大与否,仍当继续奋斗……不久陈独秀先生终于接纳同事们的劝告,离京南下,从此再没有回到北大……”

江西萍乡青年张国焘,于1916年考入钦慕已久的北京大学。日后他曾与人聊及当年,这样道:“那一年,北大给我的印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老学生有老爷派头,名士作风跟守旧习气十分严重,且教授与学生之间,没有什么联系,除了上课之外,彼此不相闻问。校园内还显得很有点乱七八糟……”

陈独秀主持文科改革以来,北大方才渐现新气象,由其主编的《新青年》杂志,以北大为根据地,新文化运动席卷四方八面,尤其被北大之学子所热拥,进步青年接踵相随。

是时,受陈独秀的影响,邓中夏、黄日葵、高尚德、许德珩等人成立国民杂志社,创办《国民杂志》。国民杂志社很得陈独秀与李大钊赏识,予以这些热血青年许多支持与帮扶。不久,又组织平民教育讲演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