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代表
建党绝非易事。一个政党首先需要有政治纲领,需有严密的组织与分工,更需要具有对敌斗争的丰富经验。1921年3月,李大钊著文公开呼吁创建工人阶级政党。1921年6月,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和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代表尼克尔斯基先后来华,建议召开党的全国代表大会。而有关“中共一大”的历史,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对于会议当时的具体细节与情形,并没有一个十分准确而清晰的定论。究其主要原因,是身处不可控的严峻局势与危险环境之下,与会人员未能即时留下相关文字记载。新中国成立后,胡乔木撰文《中国共产党的三十年》,记录一大开会的时间为1921年7月1日,代表为12人。再至“文革”结束,一大代表刘仁静、包惠僧,相继写出回忆录,陈公博在美国留存的中共一大史料,辗转传回国内,这段历史方才慢慢变得清晰。
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意义至关重要,然则南陈北李,均未出席。何故?
北京一方,刘仁静在《回忆“党的一大”》中这样写道——“一九二一年暑假,我们几个北京学生,在西城租了一所房子,办补习学校,为报考大学的青年学生补课。张国焘教数学,邓中夏教国文,我教英文。正在这时,我们接到上海的来信(可能是李达写的),说最后要在上海召开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要我们推选出两个人去参加。我们几个人——张国焘、我、罗章龙、李梅羹、邓中夏就开会研究。会前是否征求过李大钊先生的意见,我不知道,李先生很和气,就是征求他的意见他也不会反对。在会上,有的人叫邓中夏去上海开会,邓说他不能去,罗章龙也说不能去,于是就决定我和张国焘两个人去出席一大……”(参见刘仁静《回忆“党的一大”》,载《“一大”前后》之二,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09页。)
而陈独秀是时正在广州。包惠僧回忆道:“上海来了一封信,是张国焘、李汉俊联名写的。据说第三国际和赤色职工国际派来了代表,他们建议中共应该在上海举行一次全国代表会议,他们同意这个意见,并请各支部各选出出席代表二人,特别要请陈独秀回上海去主持这次的会议。陈独秀说,我为了广州大学预科筹备工作,暂时不能离开广州,这里出席代表我想派陈公博、包惠僧两位同志去。公博开完了会快点回来,惠僧开完了会回武汉工作。现在是工作多人少,各方面都要照顾到,大家也没有意见……”(参见《包惠僧的一封信》,载《“一大”前后》之二,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434页。)
其时,全国各地的代表,由四面八方赴上海参加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
湖南。湘江码头。何叔衡手拎皮箱大踏步而来,毛泽东早一步到了,正站在岸边与杨开慧话别。
远远望去,码头沿岸水泄不通,包裹箱笼间人头蠕动,大人的腿缝间挤着的孩子,已经哭不出声,只是呜咽。人力车夫一身短打,埋头只是快跑,来了,去了,无头苍蝇般东突西奔,一双赤足裹满泥巴,口里大声吆喝:“让一哈,让一哈!”
汽笛声长鸣。轮船的大烟囱里冒起浓烟,一条白龙冉冉升腾。
一艘远洋巨轮,正匀速行驶在东海之上。
周佛海独自于船舷伫立凝望。海水一望无际,海不扬波,但周佛海的心中,却如惊涛骇浪。
旅日的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最为简单,就只有施存统与周佛海二人。建立于1921年4月。而据1921年4月29日,日本东京警方的报告可知,陈独秀当初派周佛海与施存统二人为代表,一是建立日本党组织,其次可能是让他们准备出席在上海的中共一大会议。但周佛海表示他在鹿儿岛,地处偏僻,请施存统多负责一些。(参见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编著:《中共建党前后革命活动留日档案选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90页)。
世事难料。其时,施存统没空回国,而周佛海恰逢暑假期间回到上海,故而参加了中共一大的会议。
列车疾驰,王瑞俊(后改名为“王尽美”)与邓恩铭,此刻面对面而坐,默无一语,只是望向窗外。正值初夏。一大清早的火车,此刻太阳尚未高升,远远的村落给微微的薄雾笼罩着,夜里落过一场大雨,不知从哪里吹来的暖风,带了一丝潮气。铁轨两旁的庄稼地,浅绿色的麦浪,随风而动,看了使人心目阔朗。
上海街头,一辆有轨电车由对面驶来,叮铃铃一串铃声,董必武与陈潭秋并肩而立,望向窗外。但见纤云四卷,路边的人家窗子大开,有人在唱《苏三起解》,一遍又一遍的评弹唱词,但永远只那么一句,反复又反复,使人觉得那弹唱之人,也要在这濡闷潮热的阳光中昏睡……
1921年7月中下旬,上海法租界白尔路389号(今太仓路127号)的博文女校内,一批教师与学生模样的青年人,接踵而至。他们对外的公开身份是,北京大学师生暑期考察团。
此刻,在上海博文女校的宿舍里,挤满了人。说的多是方言,七张八嘴,且笑且谈,甚是热闹。
张国焘首先自我介绍,道:“我叫张国焘。北京代表。”
一旁的刘仁静接口道:“我是刘仁静。北京代表。”
“我叫李汉俊。上海代表。”
“我是李达。上海代表。”
“王瑞俊。山东代表。”
“邓恩铭。山东代表。”
“湖北董必武。”
“湖北陈潭秋。”
“旅日代表周佛海。”
“我叫包惠僧,”略顿了一顿,“是受陈独秀先生委派而来。”
何叔衡烟不离手,此刻将烟斗叼在嘴上,笑道,“湖南何叔衡。”说罢,侧转身来,将毛泽东往前让了一让,道,“这位是湖南……”
一语未竟,给张国焘打断,疾步上前,一双手已经直伸出去,道:“润之兄,久违了!一向可好?”
毛泽东亦伸出手来与之相握,道:“特立兄,你好。”
张国焘掉转身来看一眼众人,带笑道:“当年润之兄头一次来北大,恰逢胡适之先生授课,就坐在我前头。”
笑谈间,宿舍的门訇然被推开,王会悟侧转身来将陈公博让进屋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女士。陈公博略欠一欠身,道:“不好意思,来晚了。”又道:“我叫陈公博。广州代表。”将身后的女人让进屋来,“这位是内人……”
李励庄近前几步,面朝众人微鞠一躬,道,“我叫李励庄,问好诸位。”
李达像是想起什么事来,指一指王会悟,道:“王会悟。我太太。”
王会悟莞尔一笑,道:“欢迎各位代表。”又道:“此次代表大会的会务事宜,皆交由我来负责。”
李汉俊在一旁道:“各位代表旅途劳顿,想必已经十分疲乏,先休息。”略顿了一顿,又道:“明日上午十点整,我在家兄的寓所,望志路106号,准时恭迎各位。”
与众人再略谈几句,李汉俊与李达先行告辞。
包惠僧(1894—1979),别名鲍一德、包生,号栖梧老人,湖北黄冈人。1917年,毕业于湖北省立第一师范,在武昌教书半年,后任《汉口新闻报》《大汉报》《公论日报》《中西日报》等报记者。1919年,于北京大学文学系肄业,同年参加五四运动。1920年,参加武汉共产党早期组织,在武昌组织共产党临时支部,任支部书记。1921年7月,受陈独秀委派出席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