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愿与君长相依

只愿与君长相依

这一生,或许动情的人有很多,但想要携手一生的人却只有一个。

时光将回忆拉得很长,那里有着五彩斑斓的光,有神采奕奕的人。那个与自己两情相悦、琴瑟和鸣的她始终静静地站在时光之中,音容笑貌亦如往昔。人最大的幸事就是可与所爱之人长相依偎。相见匆匆,相爱深深,在似水流年中牵着她的手一同探索新的世界,一同吟唱不离不弃的歌。

容若还记得他们新婚不久,赫舍里皇后就因难产去世,留下了悲痛的皇帝与襁褓中的稚子。那是他第一次接触死亡。

这位嫡皇后是康熙一生所爱,她的离去让皇帝悲恸不已。都说帝王之家无真情,可他分明从皇帝眼里读出了痛失所爱的悲痛,他贵为九五之尊,即便可调动千万大军,踏破蛮夷疆土,英姿勃发撕碎一切阴谋,却也无法挽回挚爱之人的生命,这样的绝望实在让人无可奈何。

那次国丧让他思虑良多,生命无常,纵相爱也敌不过意外与死亡,人和人之间的纽带,有时竟如此脆弱,什么权利、地位,这些虚名在生命面前一文不值。幸好,他的身边还有陪伴,他们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容若温柔地看着身侧绣着花的妻子,这样恬淡的生活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恩爱缠绵,琴瑟和鸣,如此甚好。

重见星娥碧海槎,忍笑却盘鸦。寻常多少,月明风细,今夜偏佳。

休笼彩笔闲书字,街鼓巳三挝。烟丝欲袅,露光微泫,春在桃花。

——纳兰容若《眼儿媚·重见星娥碧海槎》

那是他们的一次短暂别离。

傍晚的天空总是很美,彩霞如织锦漫布天际,民间传言每年八月会有仙女划着船桨涉过天河探访人间,而他亦归家心切。

入府已是深夜,他想着她早已入梦,可未料自己刚踏进房间,就瞧见小桌上亮着幽幽烛火,暖黄的光在黑夜之中透过窗纱略显朦胧,那一瞬,旅途的惫懒瞬间消失不见,被等待的幸福涌上心头。床榻上的她见他回来,赶忙起身披衣,强忍笑意挽起青丝,美得如画卷,让人难以忘怀。

红袖萤火温柔乡,月朗星稀,细微的风呢喃着此生不再分离的絮语。他们相处多日,这般景致也曾有过,可小别之后甚思念。他第一次不想提笔书写,只愿和眼前的人就着浓浓月色共诉衷肠。夜已深,梦已阑,望楼上早已敲过了三更鼓,可他依旧不愿睡去,只愿在她身侧长久地陪伴,哪怕一言不发,只互相依偎。

香烟缭绕,这一切如梦似幻,盈盈露光,盛满天阶月色,一树桃花,映了一双儿女情长。

美好的岁月总是流逝得飞快,耳鬓厮磨的婚姻生活让他非常眷恋。卢氏就是他灵感的来源,让他忍不住提笔记录下一幕幕属于两个人的幸福。他就好像一个天真的顽童,一腔热忱地投入到那个人心中,恨不得满世界嚷嚷那个人有多好。

       一

红烛迎人翠袖垂,相逢常在二更时,

情深不向横陈尽,见面消魂去后思。

欢尽三更短梦休,一宵才得半风流。

霜浓月落开帘去,暗触玎玲碧玉钩。

细语回延似属丝,月明书院可相思。

墙头无限新开桂,不为儿家折一枝。

洛神风格丽娟肌,不是卢郎年少时。

无限深情为郎尽,一身才易数篇诗。

——纳兰容若《艳歌》

新婚的美好让他一写便停不下来,与其说他在用词描绘他的婚姻,不如说他在用笔记下那些无与伦比的美好。他珍惜拥有爱的时光,关于卢氏他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

那场盛大的婚礼,让他得来一世情缘。那时容若还在国子监读书,错过殿试的遗憾让他开始发奋图强,只为弥补当年的遗憾。男儿成家立业,他暗下决心定要蟾宫折桂,于是学堂与府邸之间的路途不再遥远。他总是想着下学之后尽快回家与妻为伴,因为他知道卢氏总会留着灯,等他披星戴月地归来。

芙蓉帐暖度春宵,这般销魂让他沉湎其中再难自拔。秋霜凝结,月色清冷,她的含羞娇柔撩拨着容若的心,容若拥她而眠,又是三更天。

相见相思源相知,天还未大亮,他又要进到国子监开始一天的课程。他看着尚在梦中抱着自己安睡的妻子,小心翼翼地起身不忍将她吵醒。他心中祈愿殿试快些来临,他想与她同安眠,共起榻,而不是似个行色匆匆的行者般,不能与妻悠哉悠哉地话情长。

他不愿错失两个人情浓时的旖旎,可是一生那么长,留给他们的时间,该会很多吧。他们在感情的世界中缠绕相依,一起期待着美好的未来。

红袖添墨,朱颜相伴,匆匆流年,他们携手并肩一起走,芸芸众生,到底是谁扰乱了谁?

在很久以前,容若是见过卢氏的。那时她尚年幼,跟着父亲回京,恰逢那天纳兰明珠带着容若在酒楼中和同僚饮酒,他站在二层楼阁上,听那些大人指着她的父亲卢大人感慨变幻莫测的官场。十三岁的容若看见身着黄衫的她站在马车边,乖巧地等着父亲去买桂花糕,当时他只觉得她生得美,可是万万想不到七年后,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竟然成了自己的妻,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

再见面,她已褪去曾经的稚嫩,美得如同洛水之神,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让他心中有些莫名的拘谨,潇洒惯了的公子也有如此局促的一天,他在心中不免失笑,看来这就是人人常说的一物降一物 罢。

容若为卢氏所心动,卢氏亦因容若而娇羞,不过他们幸福的婚姻生活仅仅存在了三年,三年后卢氏撒手人寰,容若因此失了一身心力。但假若一开始他们遇见的并不是彼此,故事还会是这般结果么?

也许他们会各自陪在一个人的身边,也许不会有那么多的情深义重、花前月下,只求一个安稳的漫长余生。他会娶一位门当户对的闺秀,或相爱,或疏离;她会嫁一户家门相当的公子,或一生长念,或半生之缘。

没有相遇就不会相爱,容若的词中就不会有卢氏的影子,而卢氏的一生又将伴着另一个人而活。只是当繁华落尽,耄耋垂暮,他们是否会怅然若失,因为他们与另一个时空的伴侣失之交臂,那一世的情爱到底错付给了谁?

庭内的荷花依旧开得恣意,容若向来喜荷,自从卢氏来了之后,他对荷花的热爱只增不减,因为他的妻子如同从荷花中走出来的一样,出尘娴雅。他看着旁边赏荷的妻子,金黄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让她突生出一股温婉,连带着时空都变得温柔,他忽然不想只做卢氏的丈夫了。

不久前,母亲为他诞下了个弟弟,父亲为他取名揆叙。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胖乎乎的十分讨喜,他一笑,容若的心中如同春日般开满了花。一边的卢氏小心翼翼地将揆叙抱在怀里,年轻的姑娘微微张嘴,一脸出神地打量怀中的娃娃,看着卢氏的样子,他想当阿玛了。

永恒真挚的爱情被缔造出了一番神话的色彩,倜傥的少年也有了回归生活的心思。他想与挚爱的卢氏淹没在平凡琐事中,一品百味人生。世间多少事比不得两情缱绻时,那个他曾绘出的有关未来的梦,就这样一点点地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