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次对话

第六次对话

阿青:博士您好!

博士:阿青好!

阿青:对于早稻田这个话题,博士一定有高见吧?

博士:关于早稻田和李大钊的留学,我暂时还拿不出来有价值的观点。不过,我却留意到阿青用较多的笔墨介绍了早稻田大学的来历,让我若有所思啊。

阿青:博士先生果然是慧眼,什么都瞒不过您。

博士:其一,从江户德川说起,意味着统一的国家、相对安定的社会环境,对于文化传播发展,是非常重要的条件。

其二,德川家康、源氏、大隈重信都是各个历史时期举足轻重的人物,隐隐约约地透露着“宏伟事业”的光亮,这就涉及其三。

其三,儒家毕生用力处,无外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朱子学”作为儒学经典在日本长期传播,尤其少年受业,人生影响何其深远,这会在几代人的头脑中打下一个显著的烙印——天下。

其四,一个私立大学能走多远,能发展到什么规模,创办人的影响力至关重要。

阿青:这样的对话,让人何其快乐啊。是的,清末民初的那段时间,中国青年去日本留学的人虽然很多,但是学者如牛毛,成者如凤羽,不少人也花了钱也受了罪,只是镀了一层金却没淘到金。

博士:只要到了那环境,也就必然受熏染,那些人回来之后精神风貌毕竟不同,所谓开了眼界吧。我一直都以为,教与学,是两个精神世界的沟通关联。没有敬,打不开门;没有爱,见不到人。生活中常有这种现象:两个人关系很好的时候,对方为你出谋划策给你建议,你都会欣然领受,就像水流花开一般自然而然。可是一旦友尽情绝,欣然领受的那些也会悄然敌视起来,仿佛连根挖走才好。这就好比人们饮酒,喝到肚子里舒服时,人也精神情绪也高涨。如果肚子不适应,又塞心又上头,是里外不得劲儿。

小春:那中日的关系,当年并不是友好的,李大钊家乡的好几个警察就是被日本军队枪杀的,这“敬”和“爱”可就难了。

阿青:是的,所以李大钊的表现让人费解,有时候很坚定,有时又很率意,究其原因,或在于此。

博士:对,但是人也会为了一个目标,给自己一些理由,让自己委曲求全,这就是“适应能力”。本国同学之间,相互勉励相互帮助,是在异国学习最佳的路径。再就是“客观”看待日本人的群体,从中区分出敌对的、友好的人。

小春:就像歌词里唱的:“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去追求。”

阿青:哈哈,是这个道理。李大钊应该早就给自己一个理由了吧,你看他在校学习期间的课业,分明是尽了力的。

就说这个学校的有关规定和课程设置吧。1914年9月8日早稻田大学新学年开学,李大钊是当天报到的,直接进入政治经济学本科一年级。按照早稻田大学的规定,新生入学伊始,本应先读预科,预科期满通过考试后,才能进入本科。但是因为李大钊有在天津北洋法政专门学校6年专科学习的基础,经早稻田大学确认资格,允许直接进入本科。

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学科的师资力量十分雄厚,在该科任教的41名教师中,有教授32名,讲师9名,其中博士18名。功课安排得十分紧凑,第一学年必修课程有国家学原理、帝国宪法、应用经济学、经济学原理、近代政治史、民法要论、刑法要论、政治经济学原著研究、古典经济学原著研究及英文练习、日语作文等10余门。

小春:这么多课程,受得了吗?我一听脑袋都疼。

阿青:因此我们完全可以推定,李大钊在早稻田大学的学习,既满负荷又认真努力。事实证明,他在早稻田大学修完的这些课程,对于后来的写作和教学工作,尤其是接受和传播马克思主义理论帮助很大。

小春:李大钊在早稻田大学一定经历过最有意义的事吧!

阿青:在李大钊看来,最有意义的事就是通过选修科目认识了讲授“都市问题”的安部矶雄老师,并通过他最早接触了社会主义思想。在早稻田大学的教师中,李大钊和他走得最近,经常到他的住处请教。安部对李大钊的思想成长确实产生过很大影响。安部从1899年开始就在早稻田大学以社会主义立场讲授经济学了,但是同时他又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所以他的社会主义思想带有明显的宗教特征,可以称作“宗教社会主义”。

小春:还有这种社会主义?头一次听说。

阿青:《共产党宣言》里边说了很多种“社会主义”,其实远远不止这些,很多人都把自己的思想说成是“社会主义”,所以我们一定要学会鉴别真假社会主义。安部的特点是非常注重从精神方面阐释社会主义,他的名言是:“以人类爱为中心,使宗教与社会主义在我的心中浑然融合一体。”这显然不符合社会主义的本义,但不管怎么说,李大钊毕竟从这时开始接触了社会主义思想。

博士:全新的思想,譬如“社会主义”“唯物主义”,对旧头脑而言,无异于新的“次元”,根本不是一个层级。这也是当年的进步青年出国留学的意义所在——从新世界的视角看全世界。

阿青:在留学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这就是1915年1月,日本政府向中国政府提出了妄图独占中国的“二十一条”。闻此消息,留日中国学生无不义愤填膺。1915年2月,李大钊参加了中国留学生为反对“二十一条”举行的抗议活动,加入了中国留日学生总会,并受该会委托,撰写了《警告全国父老书》。

1915年,李大钊代表中国留日学生总会执笔撰写6000余字的《警告全国父老书》,通电全国,揭露日本帝国主义并吞中国的侵略野心和袁世凯丧权辱国的罪行,指出吾国民今日救国之责“首须认定中国者为吾四万万国民之中国,苟吾四万万国民不甘于亡者,任何强敌,亦不能亡吾中国于吾四万万国民未死以前”,有力推动了反日爱国运动。图为李大钊《警告全国父老书》手稿

小春:我历史学得不好,“二十一条”都有哪些内容,学长能不能简单介绍一下?

阿青: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二十一条”可能只是历史概念。可是对于李大钊这一代人来说,“二十一条”犹如晴天霹雳,震得人怒发冲冠、血泪横流。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这“二十一条”犹如架在中国人民脖子上的钢刀,他们真真切切地感到,这回真的要亡国灭种了。你想想,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吗?

小春:后果那么严重吗?

阿青:看看“二十一条”的主要内容就知道了。它包括:中国政府承认日本接收德国在山东享有的一切权益;日本在中国“南满”和“蒙古东部”享有特殊权利;中国政府答应所有中国沿海港湾和岛屿概不让与或租与他国:中国政府须聘任日本人担任政治、财政、军事等方面的顾问;给予日本人在中国内地开设医院、寺院、学校等的土地所有权;中日合办警察、军械厂;中国国内如发生内乱,日本有权参与平乱。如此等等。别的不说,单是这最后一条就等于敞开国门,让日本军队在中国横行,这还不严重吗?

小春:真是丧权辱国,这日本人是真想一口把中国独吞下去啊!

阿青:自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政府被迫签订了许多不平等条约,割地、赔款、租借、通商,数不胜数。可是所有这些条约对于中国的危害都是有限的,有数的。比如庚子赔款,虽然是天文数字,但毕竟有限。这“二十一条”不一样,这是让中国彻底臣服、彻底灭亡的催命符。人们一直讲要亡国了,要被瓜分了,这回虽然没有被瓜分,却要被日本这个“蕞尔小国”一口独吞了。

小春:那中国留学生在日本抗议不危险吗?

阿青:当然是受限制的集会活动,针对的是中国政府。抗议集会于1915年2月11日下午在日本东京神田区基督教青年会所在地举行,3000余名留学生参加。由于警察干涉,原定4个小时的集会,不得不压缩为2个小时。与会者无不有亡国之痛,呼天抢地、义愤填膺,口号声、演讲声慷慨激昂。当时的驻日公使陆宗舆曾电劝中国政府接受日本人的条件,学生便提议“以老拳饷之”,可见愤激之情。

集会后成立了中国留日学生总会,派代表回上海敦促召开国民大会、抵制日货。李大钊撰写的《警告全国父老书》被油印成册,在留学生中间散发,并被带到国内。

小春:一定又是一篇美文。

阿青:说是美文不合适,应该说是唤醒国人的泣血雄文吧。

“寅卯之交,天发杀机,龙蛇起陆,娵(jū)呰(zī)鹑火。战云四飞,倭族乘机,逼我夏宇。我举国父老兄弟姊妹十余年来隐忧惕栗,梦寐弗忘之亡国惨祸,挟欧洲之弹烟血雨以俱来。噩耗既布,义电交驰。军士变色于疆场,学子愤慨于庠序,商贾喧噪于廛市,农夫激怒于甿郊。凡有血气,莫不痛心,忠义之民,愿为国死。同人等羁身异域,切齿国仇,回望神州,仰天悲愤。以谓有国可亡,有人可死,已无投鼠忌器之顾虑,宜有破釜沉舟之决心。万一横逆之来,迫我于绝境,则当率我四万万忠义勇健之同胞,出其丹心碧血,染吾黄帝以降列祖列宗光荣历史之末页。”

铿锵有力,犹如洪钟战鼓,撼人心魄。

小春:果然是壮怀激烈的泣血之文!今日诵读,犹能令人热血沸腾,当年江东父老能不愤然而起、同仇敌忾?

阿青:李大钊在这篇文章中,回顾了甲午战争后20年间之痛史,分析了中国之所以没有速亡的原因,是因为列强在侵华过程中形成了“均势”。这说明李大钊先生对于中外历史、世界局势、国际关系已经有了较为准确的宏观把握,说明他运用政治学理论观察现实政治问题已经高屋建瓴、洞若观火。这在当时国内肯定是第一流的水平。

小春:这时他才26岁,多么年轻啊!

阿青:李大钊不仅对日本政府的阴谋诡计洞若观火,而且对中国乃至亚洲的前途命运也有惊人准确的预测,这种穿越历史的眼光,如无深厚的学养、过人的智慧,实难做到。他在文章中说,日本欲独吞中国,中国人不甘亡国,双方必将决裂,西方列强则会趁机议和,挥师东向,以日本为敌,以中国领土为战场,其结果不仅中国有亡国之虞,日本也不会幸存。那样一来,将至“黄种沦于万劫之深渊,皙人独执世界之牛耳”。那么试看一战之后的历史走向,种种事实竟与先生的预言惊人相似。比如,中日果然大战,西方列强果然挥师东向与日本开战,又果然以中国领土为战场,结果是日本一败涂地,美国和苏联成为世界超级大国。

小春:李大钊真可谓目光如炬,仿佛穿越了历史时空。

阿青:李大钊有一段话评论日本人,可谓入木三分。(有省略):“恃强挟迫,无理要胁,大欲难填,野心不死,是不义也;……戕贼人道,涂炭生灵,是不仁也;……利令智昏,同根自煎,辅车既失,唇亡齿寒,是不智也;……趁火打劫,强盗所耻,堂堂国家,且又过之,是不勇也;……世俗相交,犹重然诺,国际宣言,弃若敝屣,是不信也。此不义、不仁、不智、不勇、不信之行为,于日本为自杀,于世界为蟊贼,于中国为吾四万万同胞不共戴天之仇,神州男子,其共誓之!”

小春:痛快,骂得痛快淋漓!当年的日本就是这样,可恨之极!不过,我有一点意见不知当不当讲?

阿青:但讲无妨。

小春:那我真讲了。李大钊先生说:“神州男子,其共誓之!”这不是轻视我们女性吗?

阿青:这你还真冤枉他了。其实,尊重妇女,争取妇女解放,是李大钊先生的一贯主张。从这篇文章的气势看,就像是檄文一样,是战斗动员。人不说嘛,战争让女人走开。“男子”指的是战士,这也是古人的习惯说法。

小春:哦,那我明白了。我忽然觉着应该再读一遍李大钊先生的这段文字,意味绝不相同。我还想请教一个问题,这篇文章开头的“龙蛇起陆,娵呰鹑火”怎么讲呢?我在网上做了检索,看过几种说法,还是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阿青:我也与小春有同感,正想请教博士呢。

博士:我也只是有个推断,谨供二位参考。“天发杀机,龙蛇起陆”这两句都来自《阴符经》。《阴符经》是我国古代治国用兵的重要经典,由此亦可看出李大钊平日里所学的范畴,足以见得他救国救民的雄心壮志。按照经文原意,这两句的意思就是,当天地发动杀机释放地震、战争等灾祸的时候,原本安稳隐藏于陆地的龙蛇,受到惊扰就会离开巢穴甚至在天空飞腾起来。“天发杀机”说的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娵呰”“鹑火”是两个星宿名称,它们的分野在河南一带。“二十一条”相关的内容以及事件都与河南没什么关联,李大钊为什么要强调这里呢?或者说我们凭什么说“娵呰鹑火”必定是说星野分布呢?有一条信息是与此地此时有关联的,那就是袁世凯的故乡——河南项城。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你袁某人执政,竟然发生了“二十一条”这么丧权辱国的事情?我个人觉得这应该就是李大钊想要表达的意思了。虽未指名道姓,大家各自心领神会:我呼吁全国人民起来挺你,你自己也好自为之。

小春:原来是这个意思!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其他的解释都没联系实际、风马牛不相及。受教啦,多谢博士!

博士:李大钊的文风,再怎么说也是与古人更近一些。而中国古代文豪们动心用笔,都是想着如何用最少的笔墨,表达丰富的内容。尤其古人的文字,别光当作概念看,要当作意象看。古人说王维诗中有画,就是这个意思。画里涵盖的内容更多、更大。

小春:我查阅历史资料,李大钊在日本期间陈独秀也在,他们两个人相处如何啊?

阿青:是的,李大钊在日本留学期间,陈独秀也应邀到日本帮助章士钊办《甲寅》杂志,此后大约一年时间,他们同在日本,又都与章士钊有密切联系,而且1914年11月,他们还在同一期《甲寅》杂志上发表文章。每当我们翻阅早期党史,“南陈北李”四个字格外醒目,令人景仰。由此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觉得二人在日本一定见过面,他乡故知,相处的时光一定是快乐的。其实呢,这个真没有。可能是阴差阳错吧,在日本期间,他们从来就没有见过面。

小春:你看多么遗憾啊,他们二位是建党初期的“双子星座”啊,南陈北李,双峰插云。

阿青:他们的密切接触是从1918年1月李大钊到北大之后开始的。不过,在日本时他们的思想也有交集,主要通过写文章讨论问题。

小春:他们一定是惺惺相惜吧?

阿青:相反,是各抒己见,经常是差一点儿就吵起来。因为陈独秀有一篇文章《爱国心与自觉心》,观点偏激,在读者中引起轩然大波。为此李大钊就写了《厌世心与自觉心》,既表示对陈文意旨的理解,也谈了自己的一些不同看法。总之,属于以文会友、善意切磋吧。

小春:陈独秀文章的主要观点是什么?

阿青:主要观点是,中国历史上的专制国家,“凡百施政,皆以谋一姓之兴亡”。这样的国家“实无立国之必要,更无爱国之可言”,“其爱之也愈殷,其愚也愈甚”。意思是说,历史上的所有爱国者都是“愚忠”,根本不值得肯定。他还认为,当时中国的袁世凯北洋政府黑暗透顶,这样的国家,有还不如无,灭亡了也不足惜。他认为中国人的生存状态不仅赶不上印度、朝鲜等殖民地人民,甚至赶不上亡国的犹太人。所以亡国也不可怕。陈独秀在文章最后愤激地写道:“呜呼!国家国家,尔行尔法!吾人诚无之不为忧,有之不为喜!吾人非咒尔亡,实不禁以此自觉也。”李大钊认为他嘴上说“非咒尔亡”,实际他的文章给人的印象就是“咒尔亡”,恨不得它立刻就亡。

章士钊对陈独秀的文章很欣赏,称赞他是“汝南晨鸡,先登坛唤”。

但是这种说法我很难理解。当时的中国再差劲,好歹也是父母之邦啊,怎么能“咒它亡”呢?所以他的文章一发表,编辑部就接到十余封来信,纷纷诘问,斥责作者:“不知爱国,宁复为人,何物狂徒,敢为是论?”

小春:哈哈,说陈独秀是“狂徒”?看来此人少见多怪了。再过两年,让他领教一下陈独秀在新文化运动中呼风唤雨的能力,那才真叫“大胆狂徒”。

阿青:陈独秀说过这样一句话吧——“万恶孝为首,百善淫为先。”这等于把几千年的中国道德翻了个个儿。狂不狂?和这个相比,那篇文章的狂劲不过是小菜一碟。其实这不难理解,这是陈的愤激之词。他之所谓“孝”,是指扼杀新思想的反动的封建道德;他之所谓“淫”,是指冲破封建罗网、追求个性自由解放的新思想、新道德。这是陈的语言风格,语出惊人。

小春:学长这番解读倒是我没有想过的。

阿青:看来他的这篇文章也是愤激之词,应该换一个角度来理解。因此李大钊觉着,虽然两人也有不同观点之争,但这是次要的。鲁迅有一句话,叫作“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所以他要呐喊一声,唤醒国人。陈独秀则不仅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且还恨其不醒。所以他懒得喊了,干脆说,睡吧,睡死拉倒。于是有的读者就很愤怒,说他冷血,眼看国家要灭亡了,一点不痛心,反而说这样的话。在李大钊看来,其实陈独秀不是冷血,相反,他的心中有一团火,为国家民族的命运而熊熊燃烧,以至于头脑发热、急不择言。或以恶语惊醒世人之梦,或发毒咒宣泄悲愤之情。拳拳此心,天日可表。这对于陈独秀而言,也算是有异见的知己吧。其实在同等境界,即便是对手也是很容易相互理解的。你看陈独秀的文章,净说狠话,以为他的心很硬,其实李大钊知道,陈独秀的心里很苦闷,很悲伤,也很无助,几乎看不到光明。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也不过如此吧?后来,在新文化运动中他向封建传统纲常伦理制度和思想发起的猛烈攻击,以及号召青年打破一切偶像崇拜、实现自我觉醒的决心和勇气,正是他这种苦闷悲伤心理的总爆发,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博士:这就是中国传统文化风习,文人的清高孤傲,不会因为关系的远近,而拿着道义做人情。古往今来,试想那些士大夫的风神,只觉得他们的身上,具备着绝不亚于赳赳武夫的豪迈气概。

小春:刚才学长说,南陈北李的观点有分歧,具体指何而言呢?

阿青:主要有三点。

第一,陈独秀的文章,从客观效果上说,是助长了国内的悲观厌世之风。李大钊认为,越是国势衰落之际,越要鼓励“孤臣烈士”精神作为救国救民的支柱和动力。

第二,陈独秀只看到旧的国家不可爱,这是不够的,应该号召人们“解散”旧的国家,建立可爱的新的国家。这样人民才有信心,有盼头。

第三个分歧有点学术味儿。陈独秀认为,中国古代的专制制度一点不民主,就知道压迫人民,不像西方国家有民主传统,人民有表达意愿的权利和机会。所以东方文化不如西方文化好。李大钊认为在文化问题上,应该承认差别,但是要慎言优劣。我们东方文化的特质在于“自抑以奉人”,而西方文化的特质在于“自存以相安”。两种不同文化精神决定了东西方风俗名教的差异,也决定了东西方政治结构的差异。李大钊不评价这两种文化精神的优劣,但他认为:“东西文明之融合,政俗特质之变革,自赖先觉者之尽力,然非可期成功于旦夕也。”

李大钊先生这个看法是从实际出发,而不是从抽象的概念出发空论优劣。这个观点在今天,在东西方文化日益融合、摩擦、碰撞的新的历史时期,仍然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小春:表面看这是个政治问题,但是如果不从学术的层面做深入的探讨,是很难彻底解决的。

阿青:南陈北李之间,意见虽有不同,但在对袁世凯政治本质的判断上,李大钊更佩服陈独秀的眼光。陈独秀年长李大钊10岁,对中国官场政治的认识更深刻一些。李大钊当时还没有走出学校门儿,虽然书没少读,但是对社会的了解,对“江湖”险恶的认识,还很不够,尤其是对袁世凯政府仍然抱有幻想。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陈独秀的“悲观”言论并非杞人忧天。这使李大钊从此对陈独秀刮目相看。可以说,在当时,没有几个人有此见地,谓之“独具慧眼”亦不为过。

李大钊在早稻田大学学习期间阅读和研究过的部分书刊

后来帝制运动沉渣泛起,陈独秀回到上海,开始编辑《青年杂志》(后来改名《新青年》),高扬科学民主的大旗,掀起了一场新文化运动的思想风暴。至此,举国上下无人不知陈独秀了!

博士:《礼记·大学》上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提升自我,引领民众,走向繁荣富强——这是古往今来高等教育的宗旨。透过历史的时空,思索李大钊在早稻田大学的所作所为,与古圣人的精神境界竟是如此契合。他正是时刻都在弘扬着大道的人啊。

经典导读

我很盼望我们新青年打起精神,于政治、社会、文学、思想种种方面开辟一条新径路,创造一种新生活……

注:节选自《新的!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