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张艺谋的《归来》把时间拉到了“文化大革命”后的70年代——阔别家庭20年的政治犯陆焉识(陈道明饰演)兴冲冲地从劳改农场归来,却发现妻子冯婉瑜(巩俐饰演)已患失忆症辨认不出他是谁。为了唤起妻子的记忆,陆焉识试用各种能够接近她的身份,时而是修理工,时而是读信人,但所有这些努力都未奏效,他永远地变成了妻子身旁的陌生人。然而,认不出丈夫的冯婉瑜却天天要到火车站等候陆焉识,无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酸楚的陆焉识只好举着自己的名字站在妻子身旁,日复一日地等待着“自己”的归来。夫妻二人近在咫尺,却永隔天涯。
张艺谋曾说,透过表层情感故事折射历史和文化是他一直渴望的创作。《归来》可以说是一次标准的尝试。影片大量铺陈夫妻执拗相守的虐心细节,反复变奏当年催泪电影《渔光曲》的凄婉曲调,不断渲染相见不能相认的无奈与悲凉,暗示失去了的永远失去,无尽的压抑已是男女主人公的生活常态。这里的“归来”是指男主人公陆焉识的归来,在片中处理为三段:第一段是从劳改农场逃回来,管教人员追捕,女儿检举,妻子伤别;第二段是平反释放归来,妻子失忆认不出自己,于是设计各种情景,反复表演“归来”情景,试图唤醒妻子的记忆;第三段是“归来”多年之后,陆焉识放弃了唤醒妻子的努力,无奈地接受了自己的“缺席”,每天陪同妻子伫立车站,和她一起期待“陆焉识”的归来。《归来》的格局很小,叙事也很平缓,无论结构框架抑或修辞方式都显得锐气不足。
在张艺谋近年的两部反映“文化大革命”的作品《山楂树之恋》《归来》都采取简约风格,把人物情感纠葛置放在前景,将政治因素推为远景,以质朴的结构讲述婉约的爱情故事,以有限的社会空间为情节留白,以克制的影像让疏离的叙述蕴含意味。比如《山楂树之恋》中,领导一直说它开的是红花,但结尾镜头里挂在枝头的却是白花。这样的错位如同一个隐喻,暗示当时人们无可奈何的言不由衷。影片对“文化大革命”的批判也是间接的传达,以男女主人公傻笨并躲藏的爱情指涉时代的蒙昧与压抑。同样是“文化大革命”背景,《归来》虽然有逃逸追捕的惨烈场面,但更多的影像还是给了夫妻挚爱情深,空间只有“家—传达室—火车站”的三点一线,试图通过简单的故事、平实的生活表象、中国式的忍耐折射时代的残酷和人们所遭受的精神折磨,有意以个体生命的创伤规避整体的社会批判。
《归来》以细节还原的策略,通过道具、服装、食物、社会行为、私人戒律带入年代特色,让观众在细微之处感受当时的生存氛围,且没有“大团圆”的结尾。这种处理的深意就在于揭示回避历史的悖谬——破碎的镜子无法重圆,撕裂的伤疤不能愈合,遗忘无法获得心灵的解放,所谓归来是根本不可能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