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引 子

从狐狸般大小的始祖马,到生物进化的典型代表,野马至少已生存了6000万年。

100多年前的5月,茫茫准噶尔盆地进入了短暂的春季。?在这无边无际罕见人烟的大地上,一群群野驴和鹅喉羚像黄色的巨浪席卷大地,蹄声似闷雷击打着远方的地平线。

德国人格林上尉勒住马,眯缝着眼,视线向荒野的远处扫描。云朵低垂,朦朦胧胧的地平线上有一群野驴在奔跑,扬起了高高的尘烟。这位没有清朝入境文牒的非法入境者,正在干着偷猎野马的勾当。

欧洲从1517年开始早早地进入了现代文明。有谁会想到,在世界其他地区灭绝了许久的野马,居然在东方泱泱大国辽远的西部还生存着。

格林不禁想起普热瓦尔斯基[1],那个一年前捷足先登,来到这里的俄国人。他只不过将一些野马的标本带回了莫斯科,就将整个欧洲震动了,并给野马打上了普氏的烙印。格林冒险入境,就是想要超过普热瓦尔斯基,带走真正的活野马,他相信这片沉睡的荒原不会让他失望。

格林上尉的愿望没有落空,一群野马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格林抑制住内心狂喜,站在一处背风的山顶,远远地观察着即将到手的野马。而那群野马浑然不知自己正面临的灾难,只有头马不时机警地昂起头,并来回奔跑着将离群不懂事的小马赶回群里。懵懵懂懂的小马驹在马群里撒着欢追逐着、奔跑着。

格林上尉从山顶退下来,将牧民布置在不同的位置,通过翻译将任务布置给那些用钱雇来的当地牧民。牧民们接受任务后翻身上马,从马鞍上解下盘成一团的绳套。他们双腿一夹,从山顶箭一般地向马群冲了过去。

野马群一下子炸了窝,头马很快将四散而去的马拢在一起。马群中的皇后、头马的第一夫人引导着马群向没有人冲来的地方撤退。然后皇后一马当先跑在最前头,其他的马紧随其后,小驹子也紧跟着自己的母亲奔跑在队伍中间,头马殿后,队形丝毫不乱。荒原上的马群经历过无数次群狼和虎豹的偷袭,早已练就了逃生本领。

军人出身的格林上尉不禁暗暗称奇,惊叹这些野生动物的高度组织性。他甚至对那匹头马心生敬意。当然,他的目的不是来与野马惺惺相惜的,他要让野马成为他的猎物,并将它们运回德国。

追赶的牧民大声吆喝着,紧紧地跟在野马群的后面。奔跑的野马像出膛的炮弹,急骤的蹄声雨点般敲击着大地,将牧民的坐骑远远地甩在后面。这些与狂风嬉戏的野马,怎么会将追赶他的敌人放在眼里?那速度简直就是掠过荒原的响箭,又有哪个匹夫能够追上?

然而,野马群渐渐地慢了下来。因为初生的小驹跟不上整个马群的速度,而焦急的母马们不愿意让自己的宝贝掉队,所以拖累了整个马群的速度。皇后在前面飞跑,暴怒的头马在群后撕咬着慢下来的母马,它必须得为整个群体负责。母马们无奈地悲鸣着,跟着皇后向戈壁深处跑去。小野马终于掉队了,它们惊慌失措地望着远去的马群,发出阵阵悲鸣,呼唤着自己的母亲。但它们毕竟体力不够,只能看着自己的妈妈随着马群越行越远。

这正是格林上尉需要的时刻。

牧民的马也累了,但立刻会有提前埋伏好的接替人马接着追赶。刚刚出生不久的小野马失去父母的引导,完全陷入了格林上尉布下的重围。它们毫无目标拼命奔跑着,跑着跑着,一头栽倒在地,口里眼里喷出一股血沫——它们把肺给跑炸了。

没跑炸肺的小野马也软了四肢,倒在准噶尔早春冰凉的大地上,再也无法奔跑,任由绳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格林上尉用这种残忍的办法,一共捕捉到了五十多匹小野马。一年后,这些小野马绕道俄罗斯,远渡重洋来到了欧洲。五十多匹活蹦乱跳的野马,仅存活28匹,并成为欧洲动物园内供人观赏戏弄的玩偶。

这是一个多么令人痛心的故事!

从此以后,野马的厄运接踵而来。人为的猖獗捕猎,使新疆野马在20世纪中期,从它的故乡卡拉麦里彻底地消失了。这不仅仅是一个物种的消失,而是人与自然自古以来融合共生的和谐关系被彻底地打破了,如同一只完好无损的青花瓷出现了裂痕。

百年之后,自1985年起,通过国际间的合作,我国相继引回了24匹野马,于是,一场拯救野马的行动在野马的故乡卡拉麦里徐徐拉开了帷幕。而我,一个刚走出校门、懵懵懂懂的女孩,无意之中被推送到了这场伟大的野马救赎行动之中,并最终成为野马从栏养到回归大自然成为真正野马全过程的守望者和见证人。

[1]尼科莱·米哈伊洛维奇·普热瓦尔斯基(1839—1888),俄国探险家,1879 年在中国新疆准噶尔盆地发现野马,1881 年由沙俄学者波利亚科夫正式定名为“普氏野马”。——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