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光棍营”

12 野马“光棍营”

转眼冬季来临，野马中心除了几位工作人员外，几乎见不到任何外来人。荒野之地，到了夜晚死一般寂静。我一个人待在屋内，备感孤独寂寞，把炉火烧得轰轰作响，火星从烟囱盘旋着散落消失。这个时候，最不愿听到的声音，恐怕就是自己的心跳。

雪后的一天，世界一片银装素裹，分外迷人。雪花密密麻麻地堆积于树木的枝枝丫丫，使树木显得枝繁叶茂。放眼远眺，戈壁滩上的枯草一半身子躲藏于雪中，只将厚厚的雪制棉帽头露出来，团团簇簇连成一片，好一派莽莽苍苍的大漠景观。

我不顾天气寒冷，禁不住要去外面走走。于是，我像往常一样向马舍走去。不知道哪一个细微的情节，让我感受到了野马王的孤独。

野马在一望无际的白雪映衬下，鲜明夺目，显得精神焕发。这些稀奇的野生动物，和大自然真是贴心，冬天它们的毛色变深，有的呆呆地站在雪地里，眼睛半睁半闭，懒洋洋地晒太阳；有的玩耍嬉戏，互相追逐打闹；有的躺在雪里打滚，沾一身雪站起来，再抖擞抖擞身子。

阳光更强烈了，野马身上的雪都融化了，浑身热气腾腾；有的还在交头接耳，说一阵悄悄话，互相细心地给对方用嘴梳理皮毛；有的低头品尝白雪的味道……

“霸王”是公马群的最高王者，它每天都站在铁门前守望，风雨无阻。任何试图靠近的野马，都会被它毫不留情地赶走。它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栏之隔的一匹淘汰母马“丑小鸭”——这是一匹在任何群体中都备受冷落的母马。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霸王每天都会在大门口与丑小鸭约会，谈情说爱。铁栏的外面，应该是一匹野马的最高理想，妻妾成群，纵横荒原，这才是它们的真正生活。看它那抬头扬颈，长久默默守望戈壁的姿态，那种孤寂或孤傲深深打动了我。

有一天，霸王显得激动万分，它正急切地用前蹄使劲敲击大门，并发出哼哼声，呼唤丑小鸭过来约会。丑小鸭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定定地站在与2号场相邻的栏杆边，对霸王根本不理不睬。过了一会儿，丑小鸭竟低头采食起地上的剩草来。霸王有些恼怒地再次敲门，丑小鸭装作没听见只顾吃草。霸王着急地在大门前跑来跑去……

后来我发现，原来丑小鸭已移情别恋，爱上了2号场的头马“小帅虎”。尽管小帅虎经常厌恶地追咬丑小鸭，丑小鸭仍然痴心不悔，整天呆呆地在栏杆边守望，时常将自己的臀部对向栏杆，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尾巴被小帅虎咬掉半截。

这可把每天在大铁门边守望的霸王气疯了，它急切地哼哼着，使劲地敲跺大门，在围墙边跑来跑去。欲火难平只好拿公马群中的其他公马出气，时常不让它们喝水。当其他野马向离霸王把守的大门有十几米远的水槽走近时，霸王会奋力冲过去咬它们，将它们赶走。有时霸王会在吃草时不时踢打、追咬其他野马，以发泄心中的闷气。

霸王经常一动不动地站在铁门边眺望着丑小鸭，骁勇剽悍的身形无比落寞。我的心被触动了，突然觉得作为王者的野马比人更孤独。公马群里，其他公马都三五成群地在一起玩耍、聊天或者采食饲草，只有霸王在大门口茕茕孑立。我想，它一定很郁闷吧？一定对铁栏杆恨之入骨吧？

繁殖群的小公马到了生育年龄，就会被工作人员隔离到一个围栏里作为后备种马，加上不适合当种马的公马和被淘汰的种马一起组成了一个“光棍营”。

光棍营就是一个野马江湖。这一帮光棍拉帮结派，圈地为王，打打杀杀，战争不断。野马社会性强，只要组成群体，就一定要争出一个王来。即使争不到一个最高头领，也要做一个小头目。

这里最高头领所占据的宝座，就是一个能看到其他繁殖群母马的大铁门。在这个可以自由观赏美女的黄金地段上，经常会爆发恶战。战胜的马就光荣地站在这个象征王位、体现权威的位置上，随心所欲地欣赏一栏之隔的百媚千娇。

在大铁门边，只有头马可以在这里撒尿排粪，显示自己的王位。这个位子，有时连人也不能侵入。霸王做马群的最高头领时，曾经对不小心入侵它领地的领导和记者们大发脾气，表示非常的不满：两耳后背，眼神凶恶，竖颈伸头，欲对人们发起攻击，吓得大家赶紧躲开。

最早的王者被霸王推翻了统治，霸王后来又被王子撵下了王位。王子走后，霸王复辟。过了几年，大帅的儿子，野马新秀“雄鹰”又揭竿而起，推翻了霸王的统治，成功地登上王位。雄鹰虽然没有霸王那么执着，不经常在门边守着，但它却有个习惯：它不站在那个门前，谁也不能站在那里。一旦有其他马靠近大铁门，它都会冲过去咬。特别是以前站惯了大门的霸王，最爱往门前跑，雄鹰恐吓一声或做出欲攻击的架势，霸王就赶紧躲开了。

各帮派之间和帮派内部的争斗始终不可避免，这使公马群显得更有活力了。雄鹰的群体最大，有11匹公马。只要雄鹰乐意，它群体内的其他公马就可以分享它的特权——可以到大门边观看母马，同时有些小公马还可以从大门处望到自己恋恋不舍的母亲和原来朝夕相处的伙伴们。这大概是公马们争相投靠雄鹰的主要原因吧。

雄鹰最感兴趣的是向隔着大门的母马们求爱，它对本群内的公马们很少管理，大家来去自由，一旦自己的手下脱离小群，它也不拼命地追咬着将它们逐回。雄鹰与以前所有的最高头领不同的是，它并不唯我独尊，常常形单影只，由于它的这种无为而治，反而使它拥有更多的追随者。

每一匹野马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就像人一样。

这些公马群的光棍汉，在围栏里向往着自由，向往着王位，饱食终日却无力改变自己的现状。英雄无用武之处，它们在生活中消磨野性，等待着机遇的降临。

为争夺食物而打架是常事，野马有定时定量的饮食，食物马均一份。有些马吃得快或贪得无厌，吃完自己的又吃别的马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总觉得别的马的食物又多又鲜美，忍不住凑过去抢着吃。有些马心胸宽大并不计较，有些马却锱铢必较毫不相让，于是战争爆发……

像“星星”那样的野马，似乎生来就有强烈的明星愿望。公马群的马是被参观的对象，无论人多人少，大多数马会警觉地离人远去，保持着它们的天性。然而星星是最热情好客的马，因为小时候就经常与人接触，所以长大了对人仍是亲密无间。一见到有人来，它就会走到人堆里，将人从头到脚闻一遍，末了还要吻吻你的面颊，仿佛跟你认识了很久似的。当有人拿出相机对准马群的时候，星星总是第一个冲着镜头走过来，直到将整张脸塞满镜头。人们经常搂着它合影，它一副明星样子摆着pose。这是野马场里最不像野马的野马。

霸王是一个渴望自由的典型。也许它被围栏关得太久，十分向往一栏之隔的戈壁。它最讨厌那些温顺的绵羊，一见到有绵羊走近，长相凶狠的霸王就悄悄地向吃草的绵羊走过去。当它不声不响地走到羊跟前的时候，绵羊们丝毫没有察觉。这时候霸王就会猛地把自己又黑又粗大的头伸出去，龇着牙咬小绵羊，结果是头和蹄都撞到栏杆上，发出“哐”一声巨响。小绵羊们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跑。霸王铜铃样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绵羊，也许心里正在愤怒：你们这帮小不点都可以有自由，可叹我一世英雄就挣脱不了这铜墙铁壁。

光棍营里，每天都上演着不同的悲喜剧。只要是在围栏里，它们的生活，就会被人为地扭曲。它们不能自由地去爱，去奋斗，去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利，它们有的连尝试一次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宣判了终身监禁。

野马“霸王”在和伙伴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