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妈妈”

16 野马“妈妈”

1998年6月,天气开始炎热起来,往年这时候就该给野马防暑喂西瓜了。但领导考虑到野马即将放归野外,应该让野马逐渐摆脱对人的依赖。为了提高野马对炎热的适应性,这年夏天开始给它们断了西瓜。

天热时,饲养员们只把圈舍打扫干净,往里面洒水降温。

6月下旬,天气持续高温,气温达四十几度,地面像着了火,滚滚热浪把人围得像在火中炙烤一般。人们忙碌着给野马调草,工作进入了一年中最繁忙的时期。

因野马已发展到70多匹,需要的饲养经费是所拨经费的2倍以上,野马面临着断粮的危机。为了争取使野马保护事业早日走出困境,必须扩大宣传,争取上级有关部门和社会各界的支持。

入夏以来,野马中心来人频繁,参观者、来访者络绎不绝。但野马中心没有钱去雇专职服务员,一切工作都得靠职工们自己干。

每次来人,我和其他职工一起要端茶倒水、端盘子洗碗。有时候一天摆四桌,也就是招待四拨人,真把人累瘫了。来人吃完后,我们还要洗一大堆锅碗瓢盆。宴会开始的时候,我们经常饿着肚子伺候着,等别人吃完才抓紧时间吃一点残羹剩饭,又紧接着要准备下一桌人的饭菜。饭菜食材不够,就开车到四五十公里外的小镇去买,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还未准备好,下一拨人又到了。又是马不停蹄地宰羊、剥皮、烤羊头,烧肉、切菜,想尽办法用有限的菜配出不同的花样,煮肉上茶,撤桌洗碗,扫地擦凳……等所有工作都忙完,都快夜里11点了。

为了让人家支持野马事业,给野马中心解决实际困难,不好好招待怎么行?

客人对野马中心这么艰苦的地方,还会有女性来工作,都感到很吃惊。有次一个开豪车的大老板来参观野马,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待在这样一个地方?在哪儿不能找份工作?出去打工都比这强,赶快卷起行李回家吧!再待下去人都会变成野人了。”

还有人故作惊讶,说:“你都待三年了,是怎么待下来的?让我待三天非疯掉不可。”还有人说:“在这样的地方,别说待一个礼拜,就是一天我也待不了。毕业工作这么长时间了,你也该到外面找个对象了!”听了这些话,我心里非常难过,加之经常当服务员侍候人,我的思想又一次发生动摇。

6月21日那天,我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中。正当我又要打退堂鼓时,野马总是以一种难以预料的挽留方式及时出现。

下午,一个饲养员跑来告诉我:野马“班娜”晕倒了。我心里一沉,赶紧跑到马舍去看。班娜奄奄一息地侧躺在地面,嘴里发出微弱的呻吟,还没来得及抢救,班娜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曹洪明老师等专家来到野马中心对班娜进行了剖检,确诊为日射病引起的急性心力衰竭死亡。与班娜同时因暑热得病的还有同一个场地东德2号布鲁尼、英国2号道奈斯卡,它们得了腹下水肿。断了西瓜,这些上了年纪的野马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班娜死亡的时候,它那才出生不久的小马驹还跑到妈妈怀里找奶吃,它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死了,它从此成了一匹小孤驹。母马死了,小马怎么办?

野马中心建立十几年来,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这匹小马驹能成活吗?看着小马驹在母马的尸体上找奶吃,大家都很心酸,但能否养活小马驹谁心里都没底。

野马专家曹老师说,“你们给马驹喂奶粉,野马没有那么娇气,估计可以养活。这个马娃子出生多久了?”

“21天。”

“那问题应该不大,赶快把马娃子隔离,开始给它冲奶粉喂。”这匹小马驹就交给我和另一名刚来一年的大学生王镇山管护。

把小马驹隔离到了值班室。刚被隔离到值班室的小马驹显得十分不安,它老爱往门前跑,有时向门上冲,后来我们把它放到小草库内。一进到小草库,它就不安地嘶鸣起来,它一叫,3号场的其他马也跟着叫起来,它就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奔跑。跑到铁栏门边,小马驹就向着铁门跳跃、冲撞,将自己的头伸到栏杆空隙里,试图钻过去。它不时发出尖细而稚嫩的嘶叫声,叫声里充满了慌乱和哀伤,就像一个小孩子在大声地哭喊:“妈妈,我要妈妈……”

饲养员们抬来一个装马箱,用箱子和一块很大的毛毡将门遮严,小马驹才渐渐平静下来。

初次将奶瓶送到小马驹嘴边的时候,它好奇地张望着,然后用鼻子嗅了嗅,不知道吮吸。我将奶嘴塞进了它的嘴里,它可能感到味道不对,立刻把头甩开了。饥饿的小马驹哼哼着到处找吃的,找不到吃的又大叫起来,像个饿得哭喊的婴儿。我抓住小马驹,耐心地硬往它的嘴里喂,经过几次尝试,小马驹渐渐学会了像吮吸它妈妈的乳头一样吮吸奶嘴了。

从这时起,小马驹逐渐对我和奶瓶有了依恋。远远见到我拿着奶瓶,就会奔跑着冲过来,嘴里发出轻微的哼哼声。吃完奶后,它喜欢跟着我走,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我跑它也跟着跑。同事们开玩笑说,这马驹把我当成它妈妈了。它常用鼻子嗅我的衣襟或用嘴啃,我常用手抚摸着它的脸和脖子,有时故意拍打它的屁股,它会立即扬起两后蹄还击。

看到小马驹一天天长大,健康快乐、活蹦乱跳的样子,我心里甭提多高兴了。有时候刚到马舍,饲养员就会对着小马驹叫:“小家伙,你妈妈来啦!”

马圈、值班室里苍蝇很多,特别是值班室里被奶粉招来的苍蝇,黑压压地爬在奶瓶、奶粉袋上,在房屋里到处嗡嗡作响地飞着。有时劈头盖脸地向人扑来,让你躲闪不及,叮到人身上就像蚊子叮得一样痒得要命,用手一挠,皮肤上就会隆起一个个小红包。

为了躲避苍蝇的叮咬,三四十度的天气,我在值班室内都不敢把胳膊、腿露出来,总是穿着长袖衣服,热得汗水常把衣服浸透。

到了晚上,蚊子又猖獗起来,嗡嗡叫着追着你咬,或者暗中向你偷袭。等你发现时,皮肤上早已经有一个很大的包肿了起来。室外烈日当头,室内闷热得如蒸笼一般,偶尔会来一阵风,那也是又干又热的风,不能给人带来丝毫的凉意。

野马中心处于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干旱少雨。酷热的天气,人们最盼望的就是来场大雨,给火热的戈壁降降温。

7月中旬的一天,气温不断增高,乌云从天边翻滚着铺满天空,一场大风卷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铺天盖地而来,然后噼噼啪啪的雨点落下来。打到地上,溅起一堆灰尘,打到野马身上,野马一个激灵,然后激动地望望天,兴奋地在场子里跑动起来。

当雨点终于哗哗地落下来时,野马们简直跟过节了一样高兴。它们扬蹄甩尾,在马场里快活地奔跑、跳跃,开心地大声嘶叫,有些马兴奋得直直地站着,伸着脖颈,嘴伸向天空,上嘴唇向上翻起,露出一排牙齿,像是在歌颂老天爷似的。还有的马叫两声,跑几步,顺势往地上一卧,四肢向上,翻个身,身上沾了一身的土,然后它们站起来,抖擞抖擞身子,快活得两眼放光。

雨越下越大,一连下了两天两夜。

中午,我穿着一个大胶鞋去巡视其他场地。看完后,就去东马舍值班室的床上休息。不一会儿听到了咚咚的声音,像是谁在用铁锤敲击着墙,声音来自和东马舍挨着的6号场圈舍。我赶紧跑出去看,一看圈舍没有人,只有野马公主在里面,一定是它在用蹄子踢墙呢。这时,7号场的大帅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鸣,其他各个场地的马都叫了起来,我感到很奇怪。朝西马舍走去,发现大草库的墙倒塌了有3米多,紧挨着墙的是垛得高高如山的草垛。可能雨水作用下与墙挨得过近,草垛的膨胀压力过大,将墙推倒了。

可是,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野马公主根本看不到啊,它是怎么知道的呢?

大雨过后,小马驹感冒了,发起了高烧。无论我怎么逗它,它都耷拉着脑袋不吃不喝。眼看着它瘦了,无精打采的,我的心揪成了一团。

这个可怜的孩子,命运为什么老是跟它过不去呢?

我们给它进行了治疗。我一天要去好几趟马舍,看看它是不是好一点了。使我欣慰的是,小马驹很快康复了,又渐渐恢复了以前活泼可爱的样子。这才让大家松了一口气。我们给小马驹每天饲喂适量的饲草,后来给它添加精料。

第一次吃料时,小马驹看到装了料的盆子感到很好奇,瞅啊啾,就是愣着不走到跟前去吃。我把盆子端到它面前,它低头用鼻子嗅嗅,也许它在想:“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没有奶香味呢?”它扭开头,一点儿也不吃。我把料里拌了些水,放到手指上一点,把手指放到它嘴边,它就像吮奶一样将料吃到了嘴里。

将料吮进嘴里后,小马驹开始慢慢咀嚼品尝,“嗯,味道还不错。”等我再给它喂时,它就不再拒食,美滋滋地吃了起来。小马驹学会了吃料,胃口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这匹小孤驹长到半岁时,我们给它断了奶,并将它放到了原群体内。谁知它竟远离群体,独自在栏杆边徘徊,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们只好又将它隔离到小草库里。

在我们的细心照料下,小马驹长得十分健壮,体格与同龄的吃母乳成长的马驹相差无几。后来,乌鲁木齐10000名小朋友,每人捐了一块钱,认养了这匹孤单的野马萌宝,并且给它起了一个名字“雪莲花”。

给孤驹“雪莲花”喂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