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去上海见世面
06 替我去上海见世面
有专家老师在一起,这些日子过得既紧张又快乐。
专家们态度和蔼,学问精深,对野马的了解比对自己家的孩子还清楚。我非常敬重专家们的治学精神。除了套马,老专家们对其他活儿都是亲自动手。
德高望重的曹洪明老师已经66岁高龄。老人家拄着拐杖,头发花白,脸庞黧黑,十分慈祥,始终身着一身很旧的蓝色中山装。虽然步伐有些缓慢,但仍精神矍铄。他患有坐骨神经痛、腰椎骨质增生等腰腿痛病,走起路来步履蹒跚,微弓着腰,走路稍长些就会停下来捶捶腰,还患有心脏病。
1985年野马中心建立,他和第一批专家就来到了这里。专家们和职工一起住在地窝子里,深入马舍,进行野马繁殖和疾病防治研究。曹老师是高级兽医师,他还负责野马饲养技术和防病治病的基本常识培训。专家组在我来之前一年就已经结束了研究课题,大部分成员都不来野马中心了。曹老师却不一样,只要听说野马中心哪匹马病了,他总会随叫随到,无论家里有再大的事他都跟接到军令一样,第一时间赶赴现场。到了马舍,他经常趴在地上,撸起袖子,将胳膊伸进野马的肛门给野马检查身体。
曹老师从不计较得失,把野马中心的事看得比自己家的事还重。职工们见了他老人家就像是见了自己亲人一样。野马中心于1988年3月8日诞生了第一匹野马“红花”,曹老师的孙子和这匹马一起出生,他就给自己的孙子取名“小驹儿”。他当时就守在野马身边,为野马接生,却没有顾及自己在乌鲁木齐的孙子出生。老人家来时,带的包里总装着大大小小各种药瓶,有时候爱人甘老师对他的身体不放心,也会陪他一起来野马中心照顾他。这次甘老师没有陪着来,看来曹老师的身体状况还挺不错的。

准噶尔1号野马“红花”的诞生
检疫结束后那天晚上,野马中心宰了一只羊,炖了一锅香喷喷的手抓肉。电工李鑫科负责机房发电,早早地就跑去将柴油机发动了,开始送电。累了几天的专家和领导、职工们围坐在一起,按哈萨克族的风俗习惯欢宴。
曹老师专门把我叫到自己身边坐下。肉端上来了,满满一大盘肉堆成了一座小山。大家洗了手,入座。沙副主任把羊头拿起来,先削了一块羊面颊上的肉,双手递给在座年岁最大的曹老师,再把羊头上的肉按年龄大小一块一块儿分了。大家用双手把肉接住,送进嘴里。吃完羊头肉后,开始吃大盘里的手抓羊肉。
羊是野马中心自己养的,专门雇了一家牧民在戈壁滩上放牧。今天专门挑了一只又肥又大的羊,念完经后宰掉,皮剥了,把头和蹄用喷灯燎干净,跟肉一起扔到锅里白水煮。白沫一阵阵泛起,香味四散,肉熟的时候端上桌子。把洋葱切碎拌一碗盐水,大伙用手拿起一块小刀削下来的肉片儿,蘸着盐水洋葱吃,其香无比。
这样吃饭的场合少不了喝酒,因为平时难得有客人来,酒是离野马中心25公里三台镇上出的“三台酒”。三台酒味道浓香甘醇,是野马中心的人最爱喝的酒。戈壁上空旷无际周围没有一处娱乐的地方,累了一天喝口酒解解乏,就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了。
曹老师问我:“习惯不习惯这里的生活?这里环境苦了一点,年轻人要接受锻炼。”
我点点头,“最近感觉还可以,很喜欢这些可爱的小马驹。”在这样开心的场合,面对专家们,暂时忘记了内心深处的伤痛。
曹老师喝了一杯白酒,吃了几口菜。对我说:“想家吧?你到乌鲁木齐时可以去看看甘阿姨,她挺想你的。”我点点头。眼前立刻出现甘阿姨笑眯眯的面容,白白胖胖、和蔼可亲的样子。记得来野马中心上班时,甘阿姨还鼓励我要好好工作。现在曹老师这么一说,心里还有点儿难受,一下子想起老师和同学,还有远在塔城的父母。酒桌上我忍住不让自己掉眼泪,等回到宿舍后还是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专家组走了好几天后,我才从那种想家的情绪里解脱出来。
很快,检疫结果出来了,野马们个个都很健康。饲养员和后勤人员都忙开了,开始焊运输野马的箱子,为野马的调运工作做各种准备。天气越来越凉,秋草已经变黄,大雁开始南飞,我每天到马舍去好几次,观察野马的变化情况。
野马这个时候反而显得越发精神,一个秋季的补养,让野马膘情大长。十几匹新生的马驹都长大了许多,一个个精力充沛,在围栏里蹦跳着嬉戏打闹,玩累了就伸开四肢晒太阳睡大觉。公马群里的野马经常也是你推我搡,发生点小摩擦。野马王子和公主现在越来越可爱,每当我一出现,它俩就成了我的义务保镖,走哪跟哪,像两个小跟屁虫。
运马箱子焊好了一部分,就给野马进行适应性装箱。饲养员们把苜蓿草放到箱子里,将两头出口处的两扇插板式的门去掉,吸引野马进到里面去吃草。刚开始,野马对场地里突然出现的这些怪模怪样的家伙很警惕,远远观望,不肯靠近。后来箱子放了一两天,几匹胆大的野马试着慢慢靠近,看到没什么危险,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过一段时间,野马对这些箱子熟视无睹,就大摇大摆地走进箱子里吃草,吃完后才出来。
10月6日,野马要装箱启运了。
职工们把箱子首尾相接连成一排,像是一条长龙,然后往箱里放上草。几个饲养员站在箱子顶上,每人手里拿一扇活动的门,等野马走进去时,迅速地将野马所在箱子的两扇门从上插下去。这时就会听见野马在箱子里一阵不安的跳动声、嘶叫声,引起了还没有进箱的其他野马的高度警惕。它们会伫立张望,等明白过来,就赶紧逃跑,不再靠近箱子。这时工作人员只好硬着头皮,把它们往箱子里赶。
等箱子装完后,我就拿支排笔蘸着红油漆,在箱子两侧写上“新疆野马”“乌鲁木齐—上海”等字。十五个箱子写完,我的胳膊累得酸疼酸疼。
而后,吊车轰轰隆隆地开过来,在夜色里伸出巨大的吊臂,把箱子吊起来,装进大卡车车斗里。
野马似乎感到了别离,在箱子里悲凉地嘶鸣,踢咬着箱壁,凄凉的声音在戈壁周围扩散开来。
围墙渐渐模糊不清,红柳也变成黑乎乎一团,天山成了虚无缥缈的影子,像是要蒸发在夜幕里。周围的野马听到箱子里的鸣叫声,不安地跑动,抬头望着被吊起的箱子,大眼睛惊恐地睁着,高声鸣叫,回应着箱子里同胞们的哀鸣。
工作人员此时的心情也是难以言表,他们舍不得这些自己喂养多年的宝贝们突然离去。沙副主任抓起一把把苜蓿草从箱子的空隙里喂给它们,像是给它们饯行。马儿们都没胃口,吃很少一点或根本不吃。
离别的时刻到了!
野马在箱子里显得越发不安分,悲悲切切地鸣叫着,引得场地里的野马也更加地骚动不安。月亮升起来了,半个月亮把清冷昏黄的光洒向戈壁,周围的景物如被一层薄幕盖着看不分明。野马用蹄子敲击箱子,有的野马则用头用力撞击箱壁。而这个时候,其他野马也停止了采食,不安地围着箱子奔跑。箱里箱外,哀伤的嘶鸣声相互呼应。它们围在箱子周边迟迟不愿离去,胆大的马走近箱子,从缝隙向里面望着。也许它们知道,就此一别,便是永别。
晚上11点钟,装载马箱的汽车发动了。出发,向着乌鲁木齐火车站进军。
孙立程和其他两位饲养员及张俊主任,随野马一起去上海,饲养员主要负责一路上野马的饲喂。
我被离别情绪深深地感染,无限伤感地在月光下转了半天,心里默默地替远离故乡的野马祈祷,为这些将要日夜兼程的宝贝们牵肠挂肚。
伙计们,去吧!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替我去上海见见世面。

野马中心的工作人员将装着野马的箱子运上车

运送野马的卡车即将开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