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追忆戴江南
35 追忆戴江南
为了提高野马的知名度和人类对野生动物的保护意识,2005年,野马研究中心和新疆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向社会推出认养野马活动。认养者可以是单位、集体、企业或个人,只需交纳2000元即可认养一匹野马一年,认养费用将用于野马的饲养和繁育。认养人可以自由选择野马认养,在认养期间可享有认养马匹的冠名权,可免费探望,认养人将获得认养证书及纪念品。一次性认养10年以上的,可享受野马的终身认养权。
联合国亲善大使、国际影星成龙首先认养了两匹野马,分别命名为“黑风”“飞龙”。中央电视台主持人陈铎来野马中心也认养了两匹野马,命名为“长江”“运河”。
认养活动发起以来,共有114匹野马被认养。这大大缓解了野马中心买草买料资金紧张的局面。自治区林业局副局长穆汉是第一个带头认养野马的人,他拿出了1万元认养了一匹野马。新疆青少年出版社及社长韩全学分别认养了一匹野马,湖南卫视《背后的故事》栏目组花1万元认养了一匹野马并命名为“故事”。
时任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副秘书长赵胜利说:“这次开展的认养野马活动,充分体现了社会各界热爱野生动物、保护生态环境的良好愿望,这个活动对于推动全社会热爱野生动物、保护生态环境具有非常重要的积极作用。”朱德福秘书长更是信心百倍:“只要社会各界都像这样关爱野马,不久的将来,卡拉麦里万马奔腾的局面一定会实现。”
回想这些年来的经历,从养马人到牧马人,多少人从我的身边走过,这多像一场又一场关于自然梦想的接力。寻找野马好像只是其中一个理由,进入大自然本身才是人的真正需求。这个意识一天比一天强烈。
经过努力,2016年11月由媒体人组成的“梦之队”,终于踏上了去乔木西拜野马监测站的路程。我与之同行。早晨降下的寒霜,被灿烂的阳光瞬间融化。越野车在横贯丘陵的柏油路上欢快穿行,傍晚时分我们抵达了目的地。
一下车立刻想见到野马,望了望大围栏,里面空空荡荡。一个月前在围栏内戴了监测项圈的野马已经放了出去,里面只有一头救护来的野驴,在向四周张望。
先见到了厨娘库丽森,她正在烧晚饭。听她说,去年她的两个龙凤胎儿女上小学一年级以来,为了能轮换照顾孩子,她和多年来一直在一个班组上班的老公叶力江分开了,夫妻二人每月只能在交接班时见上一面。
傍晚,乌云开始散去,蓝天露出清秀的面庞。许多山丘如乳峰一样挺立,凸凹有致的优美曲线勾勒出一个个沉在梦乡的睡美人模样。太阳快下山时,天上的“五彩城”与地上的五彩城交相辉映,卡拉麦里大地显得更加壮丽,如果不是一阵扑面而来的冷风提醒,很难让我回过神来。
野马去了哪里,难道是在跟我们捉迷藏?
雾渐渐散去,心头的迷雾却越来越重。在野外,要经常做好不速之客突然造访的准备。一只鹰栖息在路边的草丛里,当我走近,它飞起来在空中盘旋。一个意念闪出来:天空中,也许有灵魂在游飞……
在这荒凉的旷野之夜,我想起了逝去的记者戴江南。
那还是野马野放初期,戴江南为野马群的未来牵肠挂肚。她先后十余次深入卡拉麦里戈壁,顶着炎炎烈日,坚守在准噶尔盆地。她和野马监测人员一道风餐露宿,跟踪观察野马的生活习性,记录它们百年之后重回故乡的状态。她采写的《普氏野马,你在故乡还好吗?》《八月,普氏野马野放》《野马驰骋在寒冬》《普氏野马生存现状调查》等十多篇系列报道,全面介绍普氏野马的前世、今生和未来。在社会上产生了强烈反响。
后来,江南还采访了我。
那是2001年12月天气最冷的时候,单位搞年终考核,江南刚好和我们领导从野放点回来。回来后她要采访我,想写一篇关于我的个人专题报道。当时单位所有的人都在忙,上面过来的人多,也没地方住,领导让她晚两天再过来。当时她却想,既然来了,就把采访做完再回吧。
当时,江南已经是一个环保领域的大记者了。她人很好,直率耿直,性格爽朗,非常坚强,从来不意志消沉。不像我这样,受点打击就萎靡不振。我们女生宿舍里有两张单人床,有一位来考核工作的女同事占一张,江南直接就挤在我窄小的单人床上。当夜,我俩就无话不谈。
听起来她的个人经历挺曲折的。她比我大不了多少,但已经有个12岁的孩子了。常年在外面采访环保新闻,她觉得愧对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我和江南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她给我的印象就是在工作上特别拼,特别能吃苦。唯一抱怨诉苦的地方,就是丈夫不理解她那种拼命三郎的工作劲。
后来我听说江南还有一个“鸟记者”的雅号。
说的是江南有一次去鸟市场了解情况,发现鸟贩子的百灵鸟交易十分猖獗。正面采访受阻,她决定化装成鸟贩子与当地鸟市上的“老大”前往鸟儿的故乡。在鸟贩子们准备将捕捉到的200多只百灵鸟幼鸟带出林区时,江南冒险亮明身份:“我是记者,这鸟谁也不能动!”林子里骤然寂静。与江南对视的鸟贩子们由怀疑到慌乱,再到凶狠。最终,江南说服了其中一个鸟贩子,然后花千元买下了这些鸟,带回乌鲁木齐,交给相关部门喂养,直到成功放生。后来,那位鸟贩子成了江南的朋友,除了“金盆洗手”,还常常向她“通风报信”。
戴江南常常跟随养马人寻找野外的野马,也经常跟随专家学者奔波在山川野岭进行科学考察。在这些行程中,她曾睡在牧民的帐篷里,睡在沙漠雪原中,有时也睡在墓地。她白天奔波,晚上笔耕,已完成和尚未完成的著作有《野马的低语》《荒野笔记》《动物素描》等十多部,获得了这一领域的许多奖项,并荣获中国环保最高奖——“地球奖”。
文如其人,她的诗意散文言语精练:“选择了思想,选择了行动,就得把爱和叮咛藏在心窝里,把梦的希望装在行囊里,把泪和汗水扔在旅途里。因为,我在追寻野生动(植)物朋友的路上,只有前方,没有终点!”
那年元旦,江南在野外的日记里写道:“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2002年最后几分钟里哭泣,又在2003年第一分钟里欣慰。我以这种方式给自己的新年开门,却惊讶地发现,门里进来的并不是自己牵挂的幼子,也不是都市里举杯品茗的朋友,而是千里荒原上的野马,一群不会和你说话的牲畜而已。我惊诧于自己走过的经历。在哭过了、笑过了、爱过了的时候,仍然打点行囊,以一个记者的名义,从下一个野生动物的驿站里,捎给人类一句成言……”
在江南的笔下,野生动物是无言的朋友,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它们和人类的孩子一样惹人怜爱。江南和她的作品,感动了无数人。
2012年9月29日,是一个不幸的日子。青年作家、地域文化专家、著名记者戴江南,在前往帕米尔高原采写环保新闻的途中,发生车祸,不幸去世。
得知这个噩耗后,我为她深感惋惜。大自然的孩子走了,她的生命止步于40岁。她被安葬在和硕县的一片草地上,那里背靠天山,面向博斯腾湖。
戴江南的逝去,令我无限感慨。生命短暂,意义何在?我开始思考:生命真的不在乎长短,就像文章一样。我渐渐走出自己心中的围栏,挣脱过去失望、无奈、消极、悲伤等情绪之缰,开始像戴江南那样以平凡之心从事她未竟的事业。
我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清晨,我们寻找野马的“梦之队”又出发了。
我们一心想着尽快见到这些野马,尽快抵达三个泉野马管护站。木拉力为了带我们一起去找马,连午饭也没有吃。到达站上时,赛尔江站在院门口热情地迎接我们,还有他家的两只狗,围着我们使劲摇着尾巴。
大家都饿坏了。木拉力的妻子加依娜古丽准备好了奶茶、馕、包尔萨克[1]、干果等各种美食,让我们先吃一点儿,然后她去给我们煮肉、做饭。赛尔江的妻子给5个月大的女儿喂完奶后,把她放在手推车上,也一起帮着在烤箱里烤馕、做晚饭。
放寒假了,木拉力的三个孩子也都过来了。大儿子“野马”上小学一年级,二儿子“野驴”上幼儿园,小女儿“黄羊”也有两岁了。自从孩子们上学后,他与家人只能在寒暑假在三个泉上班的地方团圆,这是他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光。不像其他站点的野马守护者还可以轮班休假,木拉力和他的同事一年365天几乎都在野外守着野马,没有几天能回家,旷野成了他们真正的家。
从2012年三个泉野马管护站建立至今,木拉力已经在荒无人烟的大漠陪着野马走过了近10个年头。
每一次与放归野马相见的机会,都来之不易。每一次相逢和离别又都这么匆忙。来时简直比回家还要激动,走时却忍不住想要哭。此时此刻,多想再多待些时日,或是留下来,跟这些马儿一起在大漠中奔驰。
回去的车启动瞬间,泪水是那么不听话,我赶紧把头扭向窗外。看着野马在野外自由自在的样子,一想到还有那么多野马被困在狭小的空间,心里就替它们感到憋屈。多么希望它们也能早日回归自然,家族队伍越来越壮大。
汽车惊飞了路两边草丛里的鸟。卡拉麦里起伏的山涛间,我蓦然又想起戴江南的话:“我希望成长为一名环境使者,一名大自然的捍卫者,因为这是一项纯洁的事业。我能在环境保护事业的道路上走到今天,得益于良师益友的指导和帮助。是他们给予了我勇气和厚望,使我不敢把前进的脚步放慢。”
[1]包尔萨克是哈萨克族的一种油炸小吃,常与奶茶相配。——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