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搏击旷野
18 搏击旷野
野马归野后,这群野马在小白房子附近活动,一点点地开始适应新的环境,适应新的水源和食物,学着逐步摆脱对人的依赖,让自己的野性慢慢地被大自然唤醒。
所谓的小白房子,就是为野放的野马搭建的简易的临时监测站。由于当时只顾考虑野马,忽略了人在野外生活的因素,房屋空间狭窄矮小不说,冬天防寒措施也考虑不周。野马中心的职工们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必须要适应一种新的工作方式:像陪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守护野马,与野马一起搏击旷野。
2001年8月野马首次放归以来,几名监测人员就住在这所小白房子里,每班两三人,一个月轮换一次班。
由于野放点仅有的一口井水又咸又涩,人不能喝,水得从最近离野放点约40公里的恰库尔图小镇运来。当时,每月只有300元的加油钱,为了节约经费,工作人员每周去镇上拉一次水,同时购买米面油菜及生活用品。为了节约车的油费,他们经常步行十几公里去监测野马。
随着野马的野性不断恢复,野马越走越远,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广。野外种群在不断壮大,又分化出了好多家庭,活动点也随之增加。监测人员的工作强度、难度及危险度也随之加大。为了找马,他们有时会在茫茫戈壁迷失方向,常常把腿都快跑断了。
夏天高温酷暑,每天都得在烈日下跟踪监测野马的行踪。出来找马时渴得嗓子直冒烟,带的水总觉得不够喝,进入体内的水像随时可以蒸发似的。野放站监测人员多次都因为中暑而倒在了寻马途中。
首次野马放归,新疆电视台记者孙昆等人跟随监测人员一起住了半年,拍摄了纪录片《回家的路有多长》。后来又来了北京林业大学的几个研究生,其中两个女研究生在厨房里加了行军床住。晚上男同胞们尽量不喝水,怕出去上厕所时打扰两个女生的休息。
野放监测站人员每个月出门带上200元,紧巴巴地不够花。买菜、面就得100多,抽点烟,偶尔去镇上吃顿饭,给家里打个电话,马上就没钱了。他们吃水要去恰库尔图镇的一个饭馆去拉,一桶水一元钱,一次拉5桶250公斤,都得自己掏钱买。一个月的水钱大概30元,平时节省着用。野放点没法洗澡,夏天他们就去镇上的河里去洗,冬天去澡堂洗。后来卡山保护站建立起来后,有了自来水,他们就去那里拉水。
很多时候修车的钱也是自己承担,否则没法开展工作。
第二年春天,雪在消融,形成很多黄泥滩积水。天一亮监测人员就起来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7点出发,奔波一天回来后还得做饭,吃完就睡。晚上点蜡烛,一般一根蜡烛能燃两个多小时,最好的蜡烛可燃4个小时。冬天难熬,夜很长。他们白天去找马、观察马,感觉时光过得还挺快,没有那么难熬。可到了晚上,两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百无聊赖,长夜漫漫,寂寞无边。彼此之间该聊的都聊完了,彼此的故事都讲了七八十遍,都可以背下来了,对方一个小小的表情都知道他想干啥。
每次来旷野,张彦豹都会租十本八本小说,喜欢看的小说都看好几遍了。吉木萨尔县那几家书店的书,他都看完了。那时生活特别单调,每天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为了打发寂寞的时光,监测人员没活找活干,有一段时间他们还想在那里种菜呢,由于土地石头太多、太硬,没有种成。王镇山说,那时他经常会去路边拦车,问司机要报纸看。其实就是寂寞得要发疯,想见见人,想找个两条腿的生物说说话。
到了冬季,天黑得早,最难打发的时候是太阳将落未落时,哪也去不了,房子里黑咕隆咚的。把火架着,守在炉子旁。前半夜还可以,后半夜就冻得睡不着了。外面拉的水,三四天就会变质,工作人员喝了这种水经常拉肚子。太阳一落山,西北风就来了,狂风呼啸,刮得雪沫飞扬。晚上拉肚子不得不往外跑几趟,每出去一趟屁股蛋冻得跟个冰疙瘩似的,疼得厉害,一小时都缓不过来。尿一出去,就成了冰。
房子墙角上有很多霜。后来他们找了泡沫板,从外面铲些雪,在炉子上烤化,用雪水和些泥,把泡沫板糊在墙上。因为当初建这个房子时没有打地基。这样寒风会从地面蹿到墙上,室内就冻得要命。地面冰冷,穿着很厚的棉鞋都冻脚。监测站人员说,野放站地址没选好,如果再往南些就好了。许多人来这里看了后都会说,这么大的地方,为啥建这么小的房子?再往下挖深些也好,一半房子在下面,一半在上面,模仿一下地窝子,这样冬天会暖和些。
小白房子冬天跟冰窖似的,假如换个人去住一晚上,可能第二天就会逃跑。有一年冬天,北京林业大学的李凯老师去给野马驱虫,房子里架了火,三四天还不热,晚上冻得睡不着,问是不是哪里进风?手往墙边一放,他感觉到墙边的冷风。说这墙怎么能透进风来?第二年冬天再去给野马驱虫时,李老师再也不住小白房子了。
恰库尔图的水盐碱大,打出的馕有一种咸涩味。肚子不是特别饿时,监测人员会尽量少吃些馕,多吃些西红柿,因为一吃馕就胃疼。方便面别说吃了,一闻到那个味道都反胃。出差补助开始每天8元,后来涨到14元。他们吃饭尽量吃便宜的,不然每天的补助不够一顿饭钱。每天天不亮他们下些挂面吃,然后就去找马。出门时水要带足,起初带矿泉水,后来发现矿泉水喝几天可以,长期喝不行,不但不解渴,喝了胃还特别难受。于是他们就带白开水,出门前把水喝足,夏天茶水不能带,因为容易变臭。
有一回大冬天,卡山站管后勤的哈萨克族副站长哈兹拜开车来了野放站,王臣和李学峰做了拉条子、炒了个包菜招待他。哈兹拜四处瞅瞅,问他们:“你们的拉条子可以,酒没有吗?”说完还去床底下看了看,啥也没有。“你们就这样过日子吗?单位给了你们多少钱?”听了王臣给他讲了实际情况,哈兹拜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野放站工作人员的日子过得这么寒酸。”哈兹拜从自己车上拿了些肉下来,让李学峰做着吃。哈兹拜真是个好心人,以后经常会给野放站送些牛肉、风干肉吃,与监测站人员成了好朋友。
有一次王臣站长对我说:“假如你在野放站的小白房子住上十天半个月,你才会真正知道啥叫苦,啥叫累,啥叫寂寞。在那待上几年,你的人性都会发生变化。我们在那个小白房子里,吃没吃的,喝没喝的,水还得自己拉,饭还得自己做。夏天还可以出去跑一跑,冬天风雪那么大,两个人一出去给野马喂草就头疼。”
李学峰第一个月去时,还穿了个凉皮鞋,每天提着一根防狼大棒去找马。不到一个月,鞋底磨破了换成布鞋,穿没多久也磨出了洞。起初野马跑不远,在野放站周围几公里范围内活动,他们大多时候都是步行去找马。刚去的十来天,还有新鲜感,后来就渐渐觉得寂寞难熬。
冬天气温降到零下35度时,李学峰和王臣两人天天吃白菜、馕和清汤挂面,好久没吃过肉了。他俩就下了铁丝扣去套野兔。一共套上了七只野兔,结果全被狐狸抢吃了。七个兔子伤痕累累,被狐狸啃得残缺不全,缺胳膊少腿的,没有一只是完整的。有一天,他们终于从狐狸嘴里抢回了一只兔子。
那天,李学峰和王臣发现一只狐狸正在追一只野兔。他们追了过去,追了四五公里,到了大围栏边,看到狐狸已逮住了兔子,把兔子的头咬掉了,雪地上有很多血迹。见到他俩靠近,狐狸放下兔子撒腿就逃。他俩看兔子的身子还完好无损,就提了回去,美美地吃了一顿。
那一回李学峰感冒发起了高烧,烧得稀里糊涂,两天没吃饭。最后去镇上医院打针,结果因为没有吃饭,晕针。刚打完针李学峰便眼前直冒金星,摇晃着迷迷糊糊想抓个什么东西,结果一头栽倒在医务床上。医生当时急了,又是掐人中,又是倒开水。李学峰半个多小时后才醒过来,醒来后头晕、恶心、呕吐。到了晚上11点多,他还坚持把水拉回到了野放站。当时王臣留守在野放站,见李学峰去了那么久,晚饭都做好了还没回来,担心是不是出啥事了。如果李学峰当天不回来,王臣就会到路边拦个便车去镇上找他。
有一年冬天,李学峰结婚,张彦豹代他值了一个月的班。加上自己的班,张彦豹连续值了3个月的班,3个月没有回家。去的时候是8月8日,他穿的是衬衣,回家的时候是11月8日。都下了那么厚的雪了,张彦豹还穿着衬衣和单裤子。当时回到县城一下车,满大街就他一个人穿夏天单衣,行人们都用惊奇的眼光看着他。
由于没有带冬天的厚衣服,天冷后张彦豹去看马时,都把被子披上。看到有人来时就把被子放下,穿件衬衣在大雪中跑。别人问张彦豹冷不冷,他说不冷。当时在野外很难见到人影,见到人就觉得很亲切,盯着人看。所以张彦豹他们也理解了牧民为什么那么热情好客,大概也是孤独寂寞所致。他们也和牧民一样,好久见不到外界的人,太寂寞了。如果可以遇见人,和人说说话,实在是件愉快的事。

野马野放站的小白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