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自由之门

17 打开自由之门

2000年5月14日母亲节凌晨“准噶尔1号”红花因难产告别人间。红花的死让大家非常意外,也非常震惊。专家做完尸检后认为,红花难产的主要原因是长期圈养、活动场地狭小、饲草单一导致的过度肥胖。“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将野马放归荒野。”专家们的意见非常明确,如果再不进行野放,不让野马经过自然的选择和锤炼,它们的生命力将一代比一代孱弱,最终难逃灭绝命运。

“准噶尔1号”的死亡,同样也引起了全社会的关注,野马野放被迅速提上了议事日程。红花以它的生命为代价,为野马归野发出了最有力的呐喊。

既然野马野放迫在眉睫,大家不约而同,把目光聚焦在大帅和它的群体上。

短短几年,大帅的群体已由最初的几匹壮大到30多匹。通过多年半散放训练,这个群体的体质大大增强。人们从它家族中选出了27匹野马作为野放的首选群,由大帅这个公马头领和10匹成年母马,10匹1—2岁的亚成体[1]和6匹当年的小马驹组成。

可是,野马被圈养了上百年,养尊处优,它的野性还在吗?还能抵御天敌吗?

在2001年野马首次放归前的那个冬天,为了检验野马是否具备抵御天敌的能力,野马中心工作人员把一只名叫“黑子”的德国黑背狼狗,放入大帅所在的野马群。

当黑子进入场地的瞬间,它冲着野马群嚣张地汪汪吠叫。大帅见状,先是一怔,警惕地打了个响鼻,警告家族成员注意敌情。接着开始布阵,准备向“敌人”发起进攻。

大帅在最前方,皇后紧随其后,强壮的马排在前面,老弱幼驹在后,然后毫无畏惧地向头一回见到的“狼”冲杀了过去。到了黑子跟前,勇猛的大帅伸长脖子,两耳向后抿,一口咬住了黑子的肩膀,黑子嗷嗷叫了两声迅速挣脱,转身逃窜。大帅率领队伍在后紧追,野马们紧密团结在一起,向黑子发起进攻。不一会儿,黑子被咬得浑身是伤,若不是大家及时救出,它会当场毙命。

野马的野性还没有消失,大家放心了!

2001年春节刚过,野马中心就开始积极筹备野放的事情。3月刚过,国家林业局和自治区林业局组成了野马野化领导小组,专家们踏上了为野马寻找放归地的艰苦历程。历经3次选点,6月将散放点确定在卡拉麦里有蹄类自然保护区以北、乌伦古河以南40公里的荒漠上。

6月13日,相关领导和专家一行11人来到乌伦古河南岸,实地勘察了拜斯库都克、别勒库都克、散巴斯陶、凯莫尔几个水系较丰富的区域。根据水质和植被的丰富度,最后选定了水草最丰美的别勒库都克为放归地。这个区域可以左右逢源,便于野马家域扩大后能寻找到水源,这个点距离阿勒泰站的恰库尔图镇约41公里,也便于野马救护和监测人员的生活。

野放前,必须给放归的野马进行检疫。

电工李鑫科开始紧锣密鼓为野马量身打造装运箱。他是野马中心的元老,从1986年野马还没有进驻野马中心时,就来到了一无所有的荒滩戈壁,与第一批来到野马中心的前辈一起,住着地窝子,开始给野马建圈舍。他主要负责发电和各种设备的维修。

5月份开始,他去市场购买了木板、角铁、钢筋等各种制作马箱的材料。他先用角铁焊出马箱的框架,接着又开始量尺寸切割木板,把切好的木板嵌入其中,用螺丝固定。箱内底板上钉上一些木条,防止野马进入后滑倒。箱体两侧木板间留有空隙,在木板上钻些孔,便于野马呼吸和工作人员观察野马在里面的动静。

箱体的前后,做两扇可以上下抽出的活动门。不论白天夜晚,大家常见他一手持电焊面罩,一手持电焊枪,或蹲或跪在地上专注地焊接着,他的面前火花四射,忙得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辛苦了近一个月,32个大中小不同规格的马箱终于做成了。然后大家把马箱抬到大帅所在的7号场地内。在箱子内投入饲草,让野马们熟悉马箱,自由出入其中。

李鑫科就像戈壁滩上的红柳一样,质朴而顽强,黝黑的脸上总是绽放着笑容。因为野马就要离开他们,真正要回家了,多年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夏天,野马中心蓄水池沉淀出了厚厚一层泥浆,人和马都无法饮用。李鑫科跳入几米深的沉淀池中,将水和泥沙一桶桶地提出、排净,然后进行清洗、消毒,又对水泵进行检查修理。此时这个“泥人”脸上的汗水和泥水混在一起,大家感到心疼,劝他休息一会儿再干。他却说:“天这么热,人和马都在等水喝,我怎能不抓紧干呢?干完就放心了。”

7月初,李鑫科去了距离野马中心200多公里刚选定的野马野化点,和施工队一起进行暂养围栏的施工工作。当时连个帐篷都没有,他把行李铺在地上睡觉。这样的日子和在野马中心最初搞建设时一样,当时没有帐篷他们就露天睡在地上,用了半个月时间挖坑,搭建起了地窝子。

他们在围栏内给野马搭了避暑的凉棚,挖了给野马饮水的水坑。李鑫科在路边距离围栏几百米一个天然泉水水源处安装了水泵,这样可以把水抽到围栏内,供野马饮用。多日的暴晒,让李鑫科脸上脱了一层皮,黑得如炭一样,人瘦了一大圈。

所有的准备工作就绪,8月8日傍晚时分,开始了野马装箱工作。

大家把箱体首尾相接,排成一条长龙,把野马赶了进去。6匹新生的小马驹紧跟在妈妈身后,它们神情紧张地跟着妈妈进入一个装大马的箱子。我们把装马驹的箱子抬到大箱子跟前,门挨门放在一起,把大箱子的门提拉到小箱门的高度,同时把小箱子的门打开。小马驹便冲进了小箱子里,大家迅速把两个门板放下去。这时,从未离开过妈妈的小马驹紧张慌乱地嘶鸣着,妈妈们也在焦急地声声回应,不时会踢一阵箱子,发出哐哐的响声。

野马中心的工作人员列队站在运马箱顶,等待野马进箱

其他被装入箱的野马和同伴分开后,也在狭小的空间内不安地冲撞起来。我们把小马驹和妈妈的箱子紧挨在一起,这样它们就安静许多。

为了防止野马中暑及白天路上各种噪声的干扰,两辆装有野马的大卡车趁着暮色赶紧启程赶路。

经过了15年的辛苦努力,大家终于盼来了野马踏上自由之路的日子,这让我们倍感欢欣鼓舞,同时又恋恋不舍,如同送自己养大的孩子离家一样。

因为装有野马,车辆只能按每小时40公里时速缓慢行进,不时还停下车打着手电,查看一下箱内的野马是否正常。到达目的地时已是半夜了。大家不顾疲惫,连夜将马卸了下来,打开箱子将它们放入了过渡性适应的围栏内。除了眼眶、鼻子等处跟箱子碰撞蹭掉了些皮,27匹野马都安然无恙。在这里适应20天后,工作人员将会打开围栏,将它们正式放归大自然。

第二天,去送马的其他人都返回了,只留下张彦豹、王镇山、王振彪三人照看这些野马。去云南林学院进修的4名饲养员孙立程、张彦豹、王臣、王振彪,于2000年7月都回到了野马中心。除了孙立程留在野马中心做后勤工作外,其余三人及王镇山、饲养员兼司机李学峰随后被安排去野放站监测野马。刚去时,监测人员居住的房子还没有建好,于是三个人卷着行李铺,睡在了运马箱的门板上。

野外的风特别大,卷着狂沙,把人的眼睛刮得生疼。当时啥也没有,他们露天睡在荒野里。第一个月没有监测车,他们在路边搭个便车去距离野放站约40公里的恰库尔图镇上吃了顿饭,买些东西。后来他们又去买了塑料篷布,支起一个小帐篷,睡在里面,至少可以防风避雨。

除了给野马投草、饮水,他们还每天拿着铁锹,把从公路上拐进来坑坑洼洼的路一点点填平,整天累得汗流浃背。野马们都热得聚集到凉棚下乘凉,可张彦豹他们却没有地方避暑。中午最热的时候,大太阳下他们也睡不着,就在四处走走。周围都是连绵的丘陵,坡高的地方风稍大些,他们就站在坡顶吹吹风。

王臣和李学峰去接班时,看到张彦豹、王镇山、王振彪三个人傻傻地在呆望,蓬头垢面,看上去简直狼狈不堪。

刚去野外时,恰巧单位发生了经济危机,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他们一天只吃一顿饭。

十几天后,单位才送来了锅碗瓢盆等一些炊具。由于吃饭都是自费,几个月没拿到工资,害得他们吃了上顿没下顿。当时恰库尔图镇饭馆老板还真不错,给张彦豹他们赊了账。他们一般就是吃一顿炒面,买几个哈萨克族的油饼,再要些泡菜,带回野放点吃。

8月28日放归仪式前两三天,刚刚建好的小白房子还没干,监测人员就搬了进去。房子只有19平方米,外面是露天厨房,里面摆了两套高低床。大家住在十分拥挤和简陋的小白房子里,仿佛又回到了野马中心初建时的那种艰辛。

人常说: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养马人的心态却平静如水。

野马回归大自然,更大程度上代表着人类自然意识的回归。

野马因其6000万年的演化史,在漫长的基因链条上,有着6000万年对这个星球不间断的连续记录,被称为“活着的基因库”,这对寻求生物进化规律、探索生物奥秘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2001年8月28日,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以大帅为首的27匹野马将回到大自然的怀抱,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将永远载入中国濒危物种保护的史册。专家说,这是野马保护史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标志着野马拯救工作进入了第二阶段。

这天清晨,卡拉麦里保护区北部的别勒库都克野马放归地,天空飘浮着片片阴云,天气清凉宜人,围栏周围已聚集了几百人,他们都在翘首期盼着野马放归时刻的到来。大帅和其他野马似乎也在久久期待着这个时刻,它们显得有些躁动不安,在场地内来回地跑动。

11点整,被紧锁了100多年的自由大门终于被打开。

全世界一切爱马者的目光都向这里聚焦。此时,太阳冲破乌云,万丈光芒无比热烈地洒向准噶尔大地,使这片荒原顿时像人的心情一样沸腾起来。

可是,大帅领导下的群体,却并没有向打开的大门冲去。

隆重的放归仪式举行完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大帅和它的家族群上。大门不远处,一大群媒体记者早已架好了照相机和摄像机,等待着拍摄野马群从大门奔出时的精彩瞬间。

对于养马人来说,野马是“贵族”,自己倒是仆役。现在需要贵族登场了,它们却一点也不配合。焦急等待的人们被野马的慢条斯理搞得心灰意懒,而骚动的人群,同样也给野马群造成了紧张和慌乱。

大帅不时地驻足观望,不时地打个响鼻。它在场地里来回跑动,有时试探性地走到大门口,眼看着就要冲出去时,又像是受了惊吓一般,折回身来,继续在场地里奔跑。

看着大帅不出围栏,大家有些着急,便决定把它们赶出去。十几个人进到围栏里,举着旗子,把野马朝着大门方向赶。这时大帅显得更加惊慌,它想左右突围,可是都被人群拦住。它只好带着群体,向敞开的大铁门冲了出去,像离弦之箭,卷起阵阵尘土奔向西面的荒漠深处,转眼在人们视线中消失。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大帅带着自己的子民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一条难以预料的自由之路。

当天夜里,它们没有回来。这让大家有些担忧,不知道它们跑哪儿去了,能不能找到水喝,能不能吃惯外面的草。还有6匹当年新生的小马驹,会不会受到恶狼的袭击?欣喜激动过后,大家内心又充满了担忧,几乎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一早,张彦豹等人带了些馕饼,背着水壶,开着车去找马。他们跑遍了戈壁滩,用望远镜四处搜寻,却没有找到野马。太阳下山时,他们带着一天的疲惫和无尽的揪心,回到了小白房子。在对马儿的牵肠挂肚中,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三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大家准备接着出去找马时,却惊喜地发现,野马们跑回圈里了。张彦豹过去一数,27匹,一匹也没有少,而且全都毫发无损。看到失踪两日、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们”全都回来的这一刻,几个大男人都激动得流出了眼泪。

[1]亚成体是动物幼体发育后,外形与成年动物完全相似,但性腺尚未成熟的发育阶段。——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