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声
尾 声
你可曾想过,如果你不行动,你的孩子未来将会在一个饮水、食物与石油耗竭的环境下,受尽折磨地成长,城市会被海水吞没,在本世纪结束前,全人类可能会一步步消失。
——(法)席里尔·迪翁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来野马中心已经27个年头了。
近几年来,我一边关注着野马野放的消息,一边续写《新疆野马中心志》。
《新疆野马中心志》里那些沉甸甸的数字让我感慨万千:野马中心1986年筹建至今,职工人数从开始只有十几个人到2020年底达到28人,其中正式职工17人,聘用临时工11人,另有退休人员9人。
如此少的人数,数十年如一日,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拯救野马的人间奇迹。这些朴实无华的一线工作人员,让我的内心充满了无限敬意。他们把最美的青春奉献给了这片荒原,献给了祖国的生态环保事业。在他们中间,有父子两代人都在野马中心的,或者世代都是牧马人的。他们的功绩无法磨灭。
多年来,我一直有一个心愿:带着儿子到卡拉麦里保护区去看看真正的野马。没承想到儿子7岁时才如愿以偿。
立秋这天,爱人终于抽出空来,带着儿子来到野马中心,把我接上后,我们全家趁着暮色向着卡拉麦里进军。
我们到达乔木西拜野马监测站已经很晚了。保护站的值班人员叶力江、库丽森夫妇及他们的一对龙凤胎都在,他们卸下我们带去的西瓜、蔬菜,儿子洋洋就跟同岁的双胞胎兄妹玩起来。他好奇地围着装在桶中的一只刺猬,不时小心地试着去摸一下,又触电般地把手拿开,一会儿又去围坐在地上下棋,孩子们开心的笑声弥漫在卡拉麦里的夜空,满天的星星眨着眼睛,仿佛也想加入他们的行列。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没升起,我跑向大围栏,去看看那匹孤独的光棍汉是否安好。远处,淡淡的昆仑山的影子若隐若现。草还是那么绿,花还是那么艳,这是秋季吗?不,眼前分明就是一个绿意盎然、姹紫嫣红的春天!
此刻,万里晴空下,只见准噶尔223号野马正在奔腾撒欢。这是2018年9月27日放归后当头领的野马,2019年春季又被别的野外纯野生的公马打败,被单独留在大围栏内。
我朝准噶尔223号走过去,谁知我刚走两步,它就开始跑动起来,向着更远处跑去。数月不见,还未完全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就变得如此警觉,野性恢复得好快呀。记得2018年我还可以亲密地与它接触,可以去摸它的脖子摸它的头,它不但不躲避,反而很享受人的抚摸。
我朝它慢慢走去,它又躲避我,跑几步回头望望。有时为了放松它的警惕,我干脆就坐在地上或者蹲一会儿。约半小时后,它不那么躲我了,也许是因为天大亮,认出了我这个老朋友了吧?
我一会儿看看花花草草,一会儿望望准噶尔223号,在卡拉麦里无比宁静而美好的早晨,我完全成了卡拉麦里天空的一只快乐的鸟儿。
早饭后,叶力江、库丽森等监测站的几名哈萨克族工作人员都回去过古尔邦节了,只留下北京林业大学两位做野马研究论文的博士生张科和周冉,他俩将带我们一起去找野马。
爱人开动越野车,我们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出发了。
没几分钟,就发现了野马群,张科用望远镜一望,说这是去年放归的野马群。
第一次这么顺利就找到野马,带着宝贝儿子赶紧下车,向正在低头采食的野马群慢慢走去。儿子走在最前面,这是他初次见到野放的野马,跟他3岁时在野马中心初见野马时一样,像是见到自己熟悉的好朋友一样,一点也不害怕,径直向它们奔去,如一匹小马驹奔向妈妈一般。他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卡拉麦里广阔无边的大地,出现在戈壁精灵野马身边。一直关注野马的新华社记者熊聪茹说:“跟野马一起长大的男孩,得多勇敢、心胸多开阔呀!你已把勇敢、豁达和爱种在孩子心里了,这是给孩子最好的礼物。”
我赶紧叫住儿子,怕他走得太近使野马跑开了。于是我让他爸爸把他领走,我独自端着相机靠近野马。
一匹毛色较深、样子威武雄壮的野马伫立在远处的山头,警觉地向这边张望,这一定就是打败准噶尔223号的那位公马了。这位新头领,身材的确比准噶尔223号魁梧许多。
母马们三三两两在一起,低头继续采食。我的到来,对它们影响不是很大,因为我蹲在离它们约十几米处观察着。它们不像其他那些在野外出生的野马,远远地见到人就飞奔而去。但它们也不像以往在圈里那么温顺,可以让你走到跟前去摸它,去搂它的脖子。它们的野性正在逐步恢复。
先认出了准噶尔214号,这位昔日“女光棍营”的老大如今又有了新的丈夫。也许是大自然多样性的草木医治好了它的烂嘴,基本已看不出残缺了。只是身上的肋骨凸显出来,看上去瘦多了。也许对野外的食物还不太适应吧。之后认出了最年长的准噶尔33号,今年已26岁高龄了(野马的寿命约30岁),不过看上去依然那么健硕。与我最亲近的是准噶尔56号,这匹1995年也就是我刚来野马中心工作那年冬季出生的野马(它的年龄正好等于我的工龄),曾和我是那么亲密无间,现在却对我陌生了许多,只顾吃草不理会我的到来。
这些老马,经过了大半生的圈养,在衰老之年,终于走向了大自然的怀抱,像个孩子,走向了母亲的怀抱,走向了生命的春天,回到了真正的家园,实现了被圈养百年的野马的梦想。
看到它们在大自然中自由自在生存的样子,我真为它们高兴。希望它们今后会走得更远,完全摆脱对人类的依赖,在广阔的卡拉麦里恣意驰骋。
突然也想到了自己,不论在凛冽的寒冬,还是在炎炎夏日,每次走向诗意的卡拉麦里,总是兴奋得像个孩子,像匹野马一样,丈夫和儿子也被我这份情绪深深地感染了。
看完2018年放归的野马群,不到一个小时又见了三个野马群。这次不同于上次,进展得出奇顺利,看完几个野马群,了却了一桩心愿,我们就打道回府了。
在下午返回的途中,我们又与七八十匹野马不期而遇,大约七八个群,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幸运!
这些野马仿佛从天而降。仿佛听到一种自然的召唤,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这些野马排着浩浩荡荡的队伍,齐刷刷地向两眼水源地聚集。如此盛大的欢迎仪式,真让我们受宠若惊。
水源地在一个狭长的低谷,那里的植被茂盛而青翠,这里更是一点也找不到秋日的影子,低谷四周及尽头青山连绵,形成优美的弧线,有些地方的山呈红色与黑色。站在高坡上,一幅五彩斑斓的壮丽画卷呈现在面前,一直铺到天边。
马匹较少时,野马们会安静地站在水边喝水,水中映出它们的倒影。有些渴极了的野马见了水就如嗷嗷待哺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奔过去,扑通扑通走进水坑,痛痛快快地喝个够。有的马还会在水里打个滚,出来全身都是污泥,全然成了一匹黑天马。当它喝完水走到野马群中,爱人惊奇地说:“那个野马群里怎么来了一匹家马?”
这群马喝完去休息,那群马又奔了过来。夕阳西下,几十匹野马在水源地附近或饮水或站立在山头休息,其间不时会有一场战争发生,激烈时两匹野马会立起来用两前蹄对擂。一匹今年新生的小马驹,紧跟在妈妈身后,那萌萌的样子煞是可爱。我惊异于这难得一遇(我甚至夸张地称之为百年不遇,千载难逢)的盛大场景,紧紧追在野马群身后,一会儿用手机,一会儿用相机,对着这和谐宁静的画面,不停地按快门,直到把相机卡拍满,删掉一部分再接着拍,最后把手机、相机的电都拍完了,还在为没捕捉上一些精彩画面而深感惋惜。
爱人不停地催促我,天快黑了,赶紧回吧。我们依依不舍地向野马们告别,相见时难别亦难,这一别也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回到野马中心后,对卡拉麦里短暂而收获颇丰的一天非常怀念。真想再次走向卡拉麦里,真想常去看看那里的野马。但是,也许远远地望着它们,不去打扰它们的生活,才是爱它们的最好方式。
这让我打定了主意,往后的日子,无论见与不见,我都会写下一些文字,来记录和野马在一起的时光。写下一些诗行,来表达对野马的深深依恋。我想通过这些稚嫩的文字,向世界讲述野马的故事,抒写野马死而复生的传奇,和野马一起走向生命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