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与狼共舞

26 中秋夜与狼共舞

夜里1点多,刚好是八月十五,月亮又圆又大。

来时老刘曾说:“你们去的地方,狼很多,晚上不能在那里过夜。实在要过夜的话,也挑高一些的地方,不要住在沟里。”可他们过夜的地方,刚好是个沙沟。为了防狼,他们去拔了一大堆梭梭柴,可是点不着火。他们就往梭梭柴上倒一些汽油,又加了些沙蒿和针茅,才把火点着。但不能一下把所有的柴都烧了,得一点一点地烧。因为晚上火不能断,火一断狼就可能会来,这一点三人心里很清楚。

三个人都背对着火席地而坐,他们必须面对着寂静的旷野。万一遇到狼来,也好及时反应。果然,远处很快传来狼叫声,紧接着又是一声。三个人的头发一下子炸了起来,大家伸长了头颈向四周张望,三颗心脏都快要从各自的胸膛内跳出来。

王臣声音颤抖着对李学峰和艾代说:“今晚不扎帐篷了,都上车里去睡。”

可怎么睡呢?驾驶位可以放倒,副驾驶位放不倒,焊死了。三个人爬上车后,李学峰睡到后面的座位上,艾代睡在后面搁脚的夹道上。其实谁也没有闭眼,一直在听着周围的动静。狼叫的声音很大,谁都可以听见,但都没有吭声。

不知过了多久,车门突然“嗞”的一声开了。三个人跟触电似的全都跳了起来。打开车内的灯寻找周围有什么情况,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原来是李学峰和艾代不知谁在做梦,不小心把没关紧的车门给蹬开了,真是虚惊一场。

他们离216国道至少有180公里的距离,没有三天三夜根本走不出去。最近的地方就是老刘那里,直线距离有80公里,步行走沙包的话也得走120公里,两天都到不了。往南走是沙漠,往北走是戈壁滩,一个月都走不出去。三人都感到了害怕,因为狼就在沙包上站着呢。绝境,绝境,不知不觉陷入了这般绝境!

“那一天那一晚,那个八月十五,唉。”王臣后来回忆说,“我把前生和后世都想完了。我想得最多的是啥?我这一辈子吃没吃好,喝没喝好,玩没玩好,大城市一个也没有去过,啥也没有弄好,谈对象也就谈了那么一个,再多的女人也没见过,我的人生真是太平淡了。20多年时间都在养马,陪野马的时间比陪老婆孩子的时间还多,一晚上都在想这个事呢。最后想到哪了,你们知道吗?人生就短短这么多年,还要搭上他们两个人,我这回罪责就大了。领导理解的话可以,不理解的话会说‘哈萨克人有讲究呢,狐狸过道就别再往前走,可是过了两只狐狸挡路,你还逞能往前走。’我倒没事。人家两个人要是在戈壁滩上没了命,他们的家人一定会怨我一辈子的。”

那一夜王臣确实整整想了一宿,想老婆怎么办呢,孩子怎么办呢,最后到底怎么个死法呢?如果车明天还出不去,这些油耗干,粮食吃完,他们不吃不喝还能熬多长时间?王臣从书上看过,如果不吃饭,可以活15天左右,没有水的情况下,三天就会发生昏迷、意识不清了。如果狼群来吃他,会从哪个部位下口来把他一点点撕扯着吃掉?

第二天早晨他们没吃东西,中午吃了点饭。王臣拿着GPS一直在测算距离,如果徒步走120公里可以到达乔木西拜和滴水泉。不过那里全是沙漠,去那里只是空想。然后又想到老刘,三天后若没有他们的音信他是否会带人进来找他们?能否找到?王臣想到三天以后,假如老刘报了警,直升机来救他们,他们就得多备些柴和油,到时把火点着,就可以回家了。

第二天漆黑的夜里,狼的嗥叫声此起彼伏,让人毛骨悚然。

透过车窗往外望,见远处有几盏蓝莹莹的小灯,鬼火一样在闪烁,一定是狼发现了他们,正向他们逼近。李学峰赶紧锁住了车门,躲在车里,大气也不敢喘。三人就这样在心惊胆战中等待天亮,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都是那么的漫长,感觉人已进入了坟墓。

三个大男人平日里监测野马,再苦再累再难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此时,身临绝境时,就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漫漫黑夜如何度过?想着想着,他们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借着微弱的火光和车灯光,三人不约而同地拿出了做野马记录用的本子和笔。一想到也许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妻子、儿子和亲人了,豆大的泪珠滚滚打落在刚刚写好的遗书上,年龄最小的艾代干脆失声痛哭起来。以前他们也遇到过很多生死险情,一个个都挺了过来,从没有感到如此绝望。

艾代高中毕业后就来到野马中心当饲养员,当时他只有20岁。那是2001年7月,首批27匹野马野放前一个月,初来参加工作的艾代刚好有幸参加了野马中心成立15年以来的首次放归活动,这让从小就爱马的他开心极了。

多年来,艾代的巡护经验越来越丰富,对野放野马的习性及活动规律越来越熟悉,他就像是野马的跟踪器、定位仪一般,对野马的行踪了如指掌。野外共有11名工作人员,以艾代为组长的这一班有6人,每隔22天两班人员交接轮换一次。现在的巡护员,都是一帮“80后”的年轻人,都是艾代带出的徒弟。

艾代的妻子哈布拉是乔木西拜监测站的炊事员,她跟艾代恋爱成家后,为了支持丈夫的工作,也来到乔木西拜。结婚一年后,他们的大女儿出生了,哈布拉休完产假把大女儿也带到站上上班。她们的大女儿在娘胎里就开始与野马打交道了,陪着爸爸妈妈一起守护野马。

我来到监测站那天,哈布拉刚生完第二个女儿两个月,还在休产假。大女儿在野外自由自在跑惯了,在家里待不住,老喜欢往外跑。有一次跑得没人影了,可急坏了哈布拉,她抱着小女儿,左邻右舍打听,找了半天才找到。艾代怕妻子顾不了大女儿,防止大女儿再跑丢,值班时他就把两岁多的大女儿带到了站上。可艾代整天忙于工作,无暇照顾女儿,让自己的女儿和站上叶力江和库丽森的双胞胎兄妹一起玩耍。

工作17年了,艾代和妻子还拿着2000多元的工资,现在他们已有两个孩子了,这让他感觉“压力山大”。虽然内心有过矛盾,但终究未能动摇他永远守护野马、让野马回归自然的梦想。

早晨六七点钟天蒙蒙亮时,狼叫声才渐渐没了。他们都不敢下车,不知外面啥情况。狼已经盯了他们一夜,万一出去受到狼群攻击怎么办?于是他们在车里向外观察了半天,周围死一般寂静。

8点钟时,天彻底亮了。他们从车里走了出来,出去探路,向前跑了200米,翻过一个沙梁一看,眼睛亮了!下坡就有一个牧办。三个人顿时高兴得跳了起来,这下有救了!

到了牧办,那里有两个水源地,一大一小两个水池。一个木头房子,是俄罗斯风格的木屋。走进木屋一看,床上全都是木板。他们撬了几块床板,一人扛了两块到车跟前,用木板铺路。就这二三百米的距离,竟然花了三四个小时,才把车开了出来。

他们扔下木板,到处转着看了一下,顿觉后怕无穷。昨晚他们待的地方,居然正好是狼打伏击的地方。

水源地边上有黄羊、野驴等各种各样动物的尸骨,有黄羊头、野驴头,还有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头。坑边全是狼爪印和野驴蹄印。在半坡上,有很多狼爪印,至少有九匹狼,昨夜就在这里叫呢。

夏季,水就是野生动物的命,水源地就成了动物搏命最激烈的战场。停下车后,三个人就开始吃饭。他们先把小西瓜切开来分了吃,又每人吃了一块小月饼,大月饼没舍得吃。

吃完后,王臣写了封感谢信,放在矿泉水瓶里。感谢信的主要内容表明他们的身份,何时来了这里,遇到了什么情况,以及他们的车牌号。对擅自动用牧民的床板做了解释,并表示感谢。如果可以出去就好,出不去的话他们可能是被狼吃掉了。王臣写完后,把矿泉水瓶放在了室内屋顶的一个缝隙内。

三个人最后商量了一下,决定干脆就赌一把,想办法冲出去。

于是他们把轮胎的气压放到最小,把车上的两袋马料、两桶水都扔了,为了减轻车的重量。这时候三个人的胆子似乎也大了起来,底气也足了。他们把床板绑在车上,开始出发。返回的路上,遇到几个沙梁陷了车。他们把车挖出来,车下垫着木板就过去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来到了山沟里。本来想接着找马,但轮胎已经没气了,找马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滚钢圈也得把60公里路滚完,赶在天黑前回到老刘那里去。

历经千辛万苦,晚上总算到达目的地。

老刘说:“你们胆子也忒大了吧!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干了。”

三人扎好帐篷,老刘的老婆剁了些辣子酱,给他们做了河南面条。吃完,三个死里逃生的人感到困极了,便好好睡了一晚。第二天接着睡,从早晨一直睡到下午4点多才起来。

醒来后,感觉浑身疼得要命。他们找来了针,开始挑手上扎的刺。然后又去一个大排水管处洗了个澡,把所有的衣服都洗了,赤条条地躺在沙子上晒太阳。

总算把命捡回来了,天空真蓝,云彩比哪天都好看,他们从未感到活着如此美好!

第二天,三人把车胎补好,买好汽油,然后又踏上了找马的征程。

从一个沟里进去,又从彩8井进入沙漠。他们搜寻到了野马的蹄印,就循着它们的足迹去找。走到三个泉的深沟大梁上,汽车突然熄火了。检查后发现油泵被烧坏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下可把他们郁闷坏了。想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今天又要回不去了。看来牧办那里没有死掉,这回可真要死在这里了。

李学峰和艾代开始拆油箱。艾代怕把衣服弄脏,干脆脱了个光杆子,钻到车底下,用脊背撑起油箱。李学峰把四个螺丝拆掉,把油箱抽了出来。

那天总算运气不错,仿佛有神灵相助。过了一会儿,只见一辆车开了过来,到他们跟前停了下来。那是福海林业局牧办的车,从车上下来几个哈萨克族男士。他们了解情况后,从自己车上取下修车工具,把油泵卸开,发现油箱的一个火线断了。有修车经验的哈萨克族驾驶员把电瓶线一对,发现油泵是好的,他帮着把火线接上,花了一个多小时把油箱修好。汽车又可以发动了,他们便高兴地离开了。

翻过一个大坡梁,好不容易看到前面有一片井场,这是滴12最后一个井区。过去一看,有几匹野马在井场上来回转悠呢。仔细一看,正是他们寻找多日为此差点丢命的兰多野马群。可算找到这几个祖宗了!他们高兴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屈指算来,他们寻找野马整整找了45天。

冬天大雪,野马野放站的工作人员给野马投草补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