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归内蒙古大青山
30 放归内蒙古大青山
野马的野外种群变迁到更多的地方,这自然是野马中心的宏伟目标。但是疫情却捷足先登,席卷了整个世界。
为了纪念野马回归故乡35周年暨野放20周年,野马中心在科学调研基础上,计划加大野放力度,又有32匹野马将被放归大自然。其中,向卡拉麦里自然保护区和三个泉野马野放区放归20匹野马,向内蒙古大青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放归12匹野马。这是野马“转场”上海、甘肃、出国蒙古国之后,又一次大规模的“转场”和野放工作。
因为野马事业,让我有了许多内蒙古的朋友。野马进入内蒙古大青山的山地草原,将我的野马宝贝,准确说是我国的野马宝贝,送给热爱草原的人们,我是特别高兴的。
专家称,普氏野马曾广泛分布在我国北方的大部分地区,包括东北平原、华北平原、蒙古高原和准噶尔盆地,内蒙古自治区也属于野马的历史分布区。
蓝色的蒙古高原是我国马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在这片土地上重建野马种群有着极高的价值。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联合内蒙古大青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等六家单位跨省协作,在内蒙古已开展了多次项目考察和调研工作,才确定了麋鹿和野马的放归地。
2020年11月,野马中心邀请了自治区畜牧科学院、动物疫病疾控中心的4名专家,为2017年至2019年出生的30匹野马进行了标识打印和疫病检疫,其中包括放归内蒙古大青山保护区的野马。
随专家一起来的有恩特马克的爱人参都哈西,为了做好野马的检疫工作,他们夫妻同上阵,这次把3岁的小儿子也带来了。由于父母年迈多病,他们夫妻俩上班时,时常轮换着把小儿子带到自己的工作单位。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马克戴好口罩、护目镜和橡皮手套,在注射器内注好麻药。同时在另一注射器内备好解药交给我,万一他的皮肤接触到麻药危及生命时,我要以最快的速度给他注射解药来抢救。但愿我的解药不被使用,我的同事平安无事。
环保事业虽然神圣,却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危险。这份同事间的信任,这份人命关天的责任,我接过马克递给我的解药,顿时觉得沉甸甸的。
他把针管放入麻醉枪的枪管内,独自走向准备麻醉的野马。他在野马所在的场地外,把胳膊肘架在铁栏上,瞄准了来回跑动的野马的屁股。
当马克娴熟地将野马打中后,野马一边奔跑一边回头看看尾部带着红缨的针管,尥着蹶子甩动身体,企图要把针管甩掉。约5分钟时间,野马开始出现醉酒样动作,步态不稳,摇摇欲坠,它意识到自己要倒下去时,就靠向栏杆,四肢叉开,前胸倚在栏杆上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这时马克如勇猛的摔跤健将一样,两手抓住野马的耳朵和脖子上直立的鬣毛,用自己的右腿抵住野马两前腿,使劲一绊,野马就侧身倒在地上,马克也跟着倒了下去,趴在野马身上。
没有完全进入昏迷状态时,野马还会试图挣扎着站起来,这时几个人七手八脚用绳子捆住它的四肢。野马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眼神惊恐,工作人员用块帆布蒙住它的眼睛。由于个体差异,同样的剂量,有些野马迷迷瞪瞪一会儿又清醒过来,在场地奔跑,跑出一身汗,马克会给它追加剂量,再补一枪才能起作用。
接下来,马克开始在野马脖子上的静脉扎针、采血,畜牧科学院的专家站在他身旁,给他递着写好野马编号的试管,并把采了血的试管从马克手中取走。然后开始给野马打号。按照“男左女右”的规则,公马在左腿打号,母马在右腿打号,孙立程在野马的臀下腿部被毛处用湿毛巾打湿,开始用剃须刀剃毛,剃出约15厘米长8厘米宽的皮肤。这也是一个功夫活,剃不好会把野马的皮肤刮破。
多年来,孙立程给野马剃毛的水平已经练得十分高超了。
然后李鑫科戴着厚厚的棉手套,将泡在泡沫盒液氮中制冷的打号数字铁模具取出,一手持一个0—9的数字或其中一个是代表准噶尔的“Z”字,蹲在野马屁股旁,弓起身子撅着屁股,对着剃好毛的地方使劲按下去,野马的皮肤顿时升起一阵白色烟雾。冷烫约两分半钟,取掉模具,野马的皮肤上出现一个深深的数字凹槽,这会使皮下毛囊完全损伤,不再生长被毛,这样野马的号就打好了。
新来的年轻书记艾尼瓦尔·安山也在帮着给野马打号。他跟李鑫科一起,蹲在地上,手持模具,紧压在剃去被毛的野马身上。刚刚入冬,寒风阵阵,扬起的尘土直往人的眼里和嘴里钻。一直在给大家拍工作照和视频的我,不时搓搓冻红了的手。
这让我想起了第一次给野马打号时的场景。
2005年12月,在德国科隆动物园的技术支持下,野马中心用液氮冷烙印方法首次给野马做了标记。那时,我们在零下二三十度的冰天雪地里,用了5天时间完成了105匹野马的标记任务。从早上一直干到天黑时才收工,午饭也不回去吃,就在工作现场泡桶装方便面。当时在新修的保定圈旁用篷布搭了个简易帐篷,里面生了个小炉子,可以烧水泡面,冻得受不了时可以进去烤烤火。
我的主要任务是认马,做好记录。当时正好赶上在乌鲁木齐的小弟弟的婚礼,我也没能回去参加,只能在茫茫雪野里为他送去祝福。
号打完后,专家给野马点眼,将手伸进野马的肛门中,采集粪样。
等所有的工作完成后,大家都撤离,马克开始用注射器给野马打解药。一般解药打上一两分钟,野马就苏醒了,挣扎着站起来,惊慌失措地跑动着,工作人员把门打开,把它们赶入打好号的群体内。
马克爱人的技术越发娴熟老练,她将采好的血样带回野马中心简陋的实验室,用从自己单位带来的离心机进行离心。还将采集的粪样放在显微镜下,检查寄生虫卵。
这一对夫妻志同道合,工作和生活都配合得十分默契,每次想起他俩年轻时的爱情故事,总让人感慨万千。
这次检疫内容多,覆盖面广,是野马中心成立34年来最全面的一次体检。检疫结果显示,这些野马体检全都合格。
野马没有受到瘟疫的影响,但2020年暴发的新冠肺炎疫情却大大延迟了野马踏上内蒙古高原的步伐。
直到2021年9月28日,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缔约方大会第十五次会议召开前夕,国家林业和草原局会同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内蒙古自治区林业和草原局、江苏省林业局,呼和浩特市人民政府、内蒙古大青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北京麋鹿生态实验中心、新疆野马繁殖研究中心、江苏大丰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内蒙古自治区野生动植物与湿地保护协会等单位为科学有序地恢复和重建珍稀濒危物种普氏野马的野生种群,在内蒙古大青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实施了普氏野马放归自然活动,举行了隆重的放归仪式,欢送6匹野马回归自然。9月29日又将27匹麋鹿放归自然。
作为新疆野马繁殖研究中心的一员,我也有幸和同事一起参加了首批6匹野马放归自然活动。回想起来,当时激动人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当我们从呼和浩特驱车沿着蜿蜒的山路走进大青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时,这首穿越古今的民歌又在耳畔响起,把我带向了向往已久的辽阔大草原。秋高气爽,野草枯黄,层林尽染,落叶纷飞如蝶,深秋的大青山已换上了华丽的秋装。一幅五彩斑斓的壮美画卷中,又多了几匹荒野精灵——普氏野马自由奔驰的矫健身影。
野马的新家大青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位于蒙古高原的山地草原带,阴山山脉中段,是以保护珍稀濒危物种、山地森林、灌丛、草原生态系统和水源涵养地为主的山地森林大型自然保护区,集中了阴山山脉森林、灌丛、草原景观最为完好的部分,也是阴山山地生物多样性最集中的区域。总面积39万多公顷,平均海拔1850米,最高峰海拔2338米。
大青山也是野生动物的乐园,有梅花鹿、黑鹳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9种,有赤狐、中华斑羚等国家二级保护动物24种,常可以看到狍子在山中出没嬉戏,各种鸟儿在林间飞舞鸣唱。野马来到这里,将会有很多可爱的新伙伴。
已至秋天,绚丽多彩的峰峦林立,苍松翠柏,淡淡的雾霭氤氲其间,饱满的向日葵颔首微笑,已经收割过的莜麦田敞开胸怀,随处可见的喜鹊叫喳喳地迎接着远方的朋友。特别是在放归野马的什字沟,这种吉祥鸟最为多见,看来是一块风水宝地。水肥草美的山地草原如同童话世界,天蓝蓝,千姿百态的云朵缭绕在苍茫的群山之间,如梦如幻,让人流连忘返。
野马放归这天,媒体早已提前抵达,在半山坡选好最佳机位,架好设备,翘首等待野马从山谷底的小围栏奔出的激动人心的时刻。
11点15分,当宣布放归开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围栏。明媚的阳光下,6匹野马正在围栏场地内来回奔跑,而围栏外,一个秋季中的如春美景正在向它们招手。随着栅栏门的打开,圈养野马族群关闭了百年的自由闸门也被开启,这奔腾的浪涛,汹涌而出,转瞬汇入了西南方向的山涛间。
望着这些马儿远去的身影,我为它们感到开心的同时,又怅然若失。我多么想留下来,多陪陪它们,多跟踪观察它们几天。可是我们只待了半个小时,便无奈离去。
同来的杨建明主任和恩特马克,也都依依不舍地送别了这些野马。
“就像送自己的孩子远行,舍不得的同时又为它们高兴,因为大青山的水草这么好,我们的野马是来这里享福来了。就是不知这里的高海拔野马能否适应,能否安全越冬。”杨建明主任喜忧参半地说。
恩特马克在放归的两天前就给其中的两匹母马佩戴了北斗卫星项圈,这样便于今后野马活动轨迹的监测。从9月18日启程,他与5位同事和两位大卡车司机一起,穿越2000多公里把野马护送到大青山以来,他一直待在这里守护着这些野马。当6匹马儿牵着恩特马克的魂从他的视野消失后,他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在往内蒙古大青山运送野马的过程中,大家付出了很多的心血。新疆野马繁殖研究中心自1986年成立以来,2480公里的长途运输野马还是首次。为了顺利完成运输任务,新疆野马中心提前做好了安全运输的应急预案和各项准备工作,共派了6名运送人员并雇了两名卡车司机,带上干粮和矿泉水,日夜兼程。一路上没有休息,每到一个检查站都细心查看野马的健康状况,给野马喂草喂水。连续行驶33小时,终于把野马平安运送到了放归地。
“这次运输非常顺利,这些野马真给咱们长面子。首次用卡车进行这么远距离的长途运输,我们起初有各种担忧,这下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当听到野马安全到达的消息时,已经两日未合眼的杨建明主任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
“以前在进行200公里左右的短途运输时,个别野马在路途中会出现在马箱中卧倒的现象。而2000多公里的路途,这些野马一路上都安稳地站在箱中,我们也没有给它们打镇静剂。”恩特马克高兴地说。
离别的一幕,又在我眼前闪现,回放。那天装好了运马箱的卡车启动之时,几十匹野马纷纷隔着栏杆追随着,向即将走向内蒙古大草原的伙伴们送别,阵阵悲戚的嘶鸣声,随着车后的烟尘,漫向戈壁深处,漫向博格达峰。
我也曾一再要求跟着大卡车一起护送野马到大青山,杨建明主任却没同意,而是在放归的前一天,我跟他一起坐飞机来到背倚大青山的呼和浩特市。
9月29日上午,在大青山白石头沟管理站召歌沟,27头麋鹿被放归到了一片苍翠的绿林间。
咴咴马嘶,呦呦鹿鸣,就像欢快灵动的乐曲从远古的高山草原悠然传来,给神奇的大青山平添了几分新的魅力和生机。
下午,我跟三天前就来到大青山拍摄野马放归的央视《野性的守望》摄制组一起来看刚放归的6匹野马。行走了一个多小时蜿蜒山路,终于抵达什字沟。我站在高坡上,远远地就看见了一匹野马的身影,一定是被准噶尔357号打败的准噶尔370号。这两匹野马在新疆野马中心装箱时一见面就隔着栏杆打了起来,到了大青山后又面对面地进行了正面交锋,结果今年4岁的准噶尔370号不敌比自己长1岁的准噶尔357号,尾根部被咬伤。
过了一会儿,其他几匹野马的小小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我赶紧从坡上跑了下去,真想一下子飞到它们面前。非常感谢管理站的巡护员,骑摩托车带着我去看那些野马。我一个箭步跨上了摩托车的后座,可是没走多远,摩托车居然熄火了,怎么也发动不了。于是,我跳下车,独自向马儿们走过去。它们离我大约有1公里远,我慢慢向它们走近。
我先是走到了准噶尔370号公马跟前,想过去抚摸一下它,可靠近到两三米时它就躲开了。然后我又去靠近另外5匹野马:准噶尔357号和它带领的4匹母马,准噶尔315号、准噶尔346号、准噶尔358号和准噶尔360号。约十几米远,它们也跑动起来。这里的草很茂盛,已经开始发黄,长得较高的草都可以把野马的身子完全淹没。成群的喜鹊在马群间飞来飞去,有时还会停在马背上,看来它们非常喜欢跟这些新来的野马朋友玩耍。
野马会不时隐没在草间不好拍摄,我就走到山腰上,站在高处拍摄。由于同来的央视《野性的守望》摄制组还要赶飞机,去新疆野马中心和卡拉麦里自然保护区拍野马。我待在这里的时间最多只有半小时,跟昨天野马放归活动时一样,来去太匆匆。我快速地按着相机快门,直到摄制组导演等急了来催我,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首批6匹野马(2雄4雌)在大青山的适应情况很好。10月12日,在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缔约方大会第十五次会议召开之际,早晨9点,新疆野马中心又开始进行第二批6匹野马(2雄4雌)的运输。可是在装箱时,准噶尔247号和准噶尔378号两匹母马却怎么也不愿进箱,被强行驱赶进入后,一到箱内就卧倒不起,连续装了四次都如此。可能是不愿意走吧,两匹野马应激反应都很强,跑得浑身是汗。野马的记性很好,根据以往的经验,出现这种情况的野马一年半载内装运还会卧倒。为了安全起见,大家只好放弃了这两匹野马的装运,将装箱成功的4匹野马准噶尔299号、准噶尔354号、准噶尔372号、准噶尔373号运往了大青山。
被我称为“女儿国”(40多匹待成家的母马群)国王的准噶尔247号,平时非常温顺,见了我总是跟前跟后,而且要放归大青山的野马去年春天就开始进行装箱训练,这些训练有素的马儿,平时不用赶就自己在箱内来回走动穿梭,真没想到关键时刻会出现这种意外。
送走4匹野马后,我们立即又选了4匹母马:准噶尔341号、准噶尔359号、准噶尔382号、准噶尔385号进行装箱训练,为了防止野马装箱不成功的事情发生,这回多选了两匹备用,到时能装上哪两匹就送哪两匹。
10月19日早晨9点开始装箱,虽然只训练了一周,这次装箱却进展得非常顺利,只见4匹野马齐刷刷地列队进入了箱内。年龄最小的准噶尔385号第一个进的箱,随后依次是准噶尔382号、准噶尔359号,年纪最长的准噶尔341号在最后面,进箱后没有一个卧倒的。站在马箱上的工作人员迅速放下持在手中的箱门,将它们封在了箱内。准噶尔385号和准噶尔359号在箱中比较安定,于是把它俩吊上了卡车,而准噶尔341号和准噶尔382号踢打箱子比较厉害,大家只好又把它们从箱中放了出来。
最后两匹野马装箱后就启程了,10月20日傍晚顺利抵达了大青山。
经过三次艰辛的长途运输,12匹野马的装运任务全部完成。
而三次往大青山送马,我都没能跟着卡车一起过去,非常遗憾,可是我的心儿却随着这12匹野马一起运往了大青山,在青山绿水间,在辽阔的大草原,跟着它们一起自由驰骋。

大青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野马放归现场

放归的野马向着山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