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制不住的冲突

09 遏制不住的冲突

自从曹主任一上任,我就再没有过上一天舒心日子,成天除了干活就是干活。

作为一个女同志,还得去马舍喂马,还有杂七杂八一大堆的体力活,一样都逃不脱。

为了保证树的成活率,曹主任要求大家挖1米深、80厘米直径的树坑,分任务到个人,女同志是男同志一半的任务。种葡萄的坑挖得有2米深、1.5米宽、200米长。坑挖好后从几十公里之外的地方拉来砂土填进去,最上面加厚厚一层马粪。地面十分坚硬,挖树坑时大家把铁锹、铁镐、钢钎都用上了,饲养员从马舍喂马回来也不休息就去挖树坑。我和大家一起挖,可是等领导和年轻小伙子们都完成时,我的任务连一半都不到,手上满是水疱,真疼。最后在一位饲养员的帮助下才完成了任务。

这次拉来的树苗有碗口粗的圆冠榆,根基处带着和树冠一样大的泥团。还有苹果树、葡萄、榆叶梅,全都栽上了。“我在林场种了十几年树,我就不信这回还活不成。”树栽下去后曹主任自信地说。

紧接着就是给树浇水。

野马中心靠一口离生活区有两公里远的机井抽水浇树,这一浇就得没日没夜地发电,一刻也不停。一连好几天种树,还要不停地喂马,大家可都累惨了。曹主任穿上一双大胶鞋亲自上阵,连续三天三夜没休息把树给浇完了。大家劝他休息,他说后面还有好多活呢。他说机井水量小,离得又远,一停下来会误事。20多岁的年轻人都佩服他:“曹主任,你真是太厉害了,比我们还能干。”

之后,搭了一些葡萄架,在种葡萄的地里种上了南瓜、吊葫芦,还在房前屋后开辟田地,种上了西红柿、辣椒、豆角、茄子,还播撒了一些花的种子。

住宅区西北方有一块以前开垦出来的40亩土地,野马中心以前种过两年向日葵,都没有什么收成,后来就放弃了耕种,变成了荒地。但新领导想变废为宝,要重新改良。他请来一台耕地的拖拉机将地耕了,种上了小麦。浇灌是件最困难的事,因为水量小,还得不停地发电。春天正是大风肆虐的时候,狂风卷起尘土直往人的七窍里灌,让你睁不开眼,走不动路,嘴里满是沙尘。

夜里我们打着手电接着浇灌,在泥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行走,一不小心滑倒在泥里,半天起不来。第二天回来时,人人都变成了一个泥疙瘩,让人都认不出来了。

下一项劳动就是铺路了。

野马中心对外传出这样一个说法:“野马中心少三‘头’——木头、石头和丫头。”

新领导正在积极努力改变这现状,树已种上了,石头和沙子从几十公里以外地方去拉,当然我也不能例外。

有一天,我感到浑身酸痛,头重脚轻,实在想打退堂鼓了。当领导来叫我时,我刚想说“不去!”但又咽了回去。强忍着泪,跟着领导上了去拉石头的车。一路上我沉默不语,脸色阴沉着。到了一个干涸大水渠,别人都下去捡石头,我一动不动地坐在车里。

曹主任过来把手套递给我,我这才满腹怨气地下了车。我捡起一块大石头朝车斗狠狠地掷去,“哐”的一声。所有人都停下来将目光集中到我身上。“你不能轻点吗?这样会把车斗板给砸坏的。”曹主任面带愠色地说。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的话也是硬邦邦的。

接下来越干越生气。晚上回来,饭也不吃,独自坐在房子里流泪。

突然,听到“唧唧”的一个微小声音,我的目光转向办公桌下,只见一只黑色的蟋蟀正在望着我呢。摆动着两个长长的触角,见了我一点也不躲避,又“唧唧”地叫了两声,好像在对我说什么,大概是在劝我别伤心吧。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不禁好奇起来。

不一会儿,这只蟋蟀引来了夜幕深处许多伙伴的共鸣,听着它们的合唱,心里一下好受多了。它们的歌声清脆悦耳,欢快奔放,这些黑色的精灵也许是黑天马派来的,给我孤独受伤的心灵带来了莫大安慰。

铺完路,曹主任又安排我写了一些野马的宣传标牌,用白油漆写在刷了蓝色油性漆的铁皮上,如“野马中心简介”“普氏野马简介”“繁殖国宝,振兴国威”“让野马首先在我国回归大自然”“保护野生动物就是保护我们自己”等标语,写好后把标牌栽在路两边。

转眼夏天来了。

野马中心的夏天很热,地面温度有时达到摄氏五十度左右,无边的戈壁上因为酷热会在远处地表形成海市蜃楼。知了在沙枣树的深处拼命地叫,暑气蒸腾着上来,太阳又从高处四面八方射过来。如果站在太阳底下一会儿,仿佛人呀马呀都会跟蜡烛似的融化掉。

每次去马舍前,我都要喝满满两大碗绿豆汤。中心食堂里那一口硕大的锅内,绿豆汤总是碧波荡漾。这时候马舍被饲养员们打扫得干干净净,洒上水,然后每天还会给野马吃汁水四溅的西瓜,并给它们喂防暑药避暑。特别注意妊娠母马和新生幼驹的管护,这是野马中心的重中之重。

但野马总是不领会人们给它们打扫出来的阴凉房间,它们自个儿寻找外面阴凉的地方。只有到蚊虫最多的时候,才会钻到圈舍里来。它们的饮水量也突然大增,水槽里总是得不断加水。最让人操心的是那些刚出生的小马驹,玩累了倒头就睡,一点不顾及酷热的太阳,这种情况下最容易中暑。于是饲养员们每隔半小时就到每个场子巡视一遍,把那些贪睡的小马驹驱赶起来。

夏天另一件大事,就是给野马备草。

这里的土质差,盐碱很大,饲草没办法生长,草料是从距野马中心几十公里外的乡镇拉回来的。大部分调草任务在炎热的六七月份完成。随着野马数量的增加,需要的饲草料一年比一年多,购草的任务一年比一年重。为了顺利完成任务,工作人员不得不放弃休假,起早贪黑地进行购草、卸草、垛草。

因为这些事情季节性很强,过了时间就调不来好草。我每天顶着太阳数草,做好草的验收和入库工作。卸草人员主要是马舍的几名饲养员,每天来十几车草,他们天刚亮就去卸草,中午吃完饭顶着狂风烈日接着干,一直到天黑才收工。回来吃过饭,倒头就睡了。

小伙子们刚开始两天干得挺起劲,往后就累得有些支撑不住,特别是中午时候,骄阳似火,草垛越高越难往上垛。他们汗流浃背,草叶和灰尘扬得他们满脸都是,随着汗水沾了一头一身,那个难受劲特别煎熬人。

为防止中暑,他们头上裹着一块湿毛巾。草垛越堆越高,方方正正,有的野马会伸头朝草垛张望,但不知道它们是否理解工作人员的辛苦。

我去马舍喂马,正是从那年冬天开始的。

雪已经下了好几场,天气越来越冷,空气仿佛都冻住了。每次出门脸像被刀割一样,浑身衣服一下子就冻透了。阳光有气无力散漫地在荒原上飘浮,蒿草的尖在冷风中无力地抖着。几乎看不到活物,当风吹起来的时候,就像老天操了一把冰冷的刀,把一切温度都割掉。

一年下来,路面、室内环境的确改善许多。但是,除了几株葡萄树外,其余的树一棵也没活。小麦撒了四袋种子,秋天只收回两袋。羊呢,除野马中心留的几十只自己吃,大部分让牧民代牧的全是老弱病残的羊。养的鸡死了大半,种的菜被虫子吃光了。

就这样熬到了1997年冬天,生活区五栋房子都安装上了暖气,每栋房子有一个小锅炉,领导让我搬到一个有锅炉的房间负责烧锅炉。我认为这是领导在故意整我。

我平时干活不积极,还经常顶撞他,看来领导打击报复的时候到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毅然写了一份辞职报告。

就在我写好辞职报告的那个晚上,凌晨零时刚过,我正准备就寝。突然听见有人在敲窗户:“一个马娃子病了,快去马舍。”这是沙副主任的声音。我赶紧穿上棉大衣和他一起去了马舍。

在手电筒照射下,看到“小黑炭”侧躺在3号场地水槽边,绿莹莹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它的鼻梁骨外皮烂了一小块正流着血。我过去将它赶起来,发现小黑炭的右前肢向后拖拉着疼得不愿走动。

沙副主任立即召集大家来抓马,把小黑炭隔离到西马舍值班室。经检查,诊断为肘关节严重脱臼,兼有皮下组织损伤。我没有接骨治疗的经验,于是立即联系了远方的曹洪明老师。

曹老师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了野马中心,给小黑炭把脱臼的关节接上了,用竹板固定住,然后给它输了液并打了封闭针。曹老师开好了处方,让我以后按此方治疗,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一定要精心医治和护理。

小黑炭出生的情景不由得在我脑海里又浮现出来。

小黑炭是我来野马中心后第一次看着出生的小马驹。听饲养员说,野马多在夜间产驹,晴天多见,阴雨天少见。小黑炭出生前两天,它的母亲“道奈斯卡”出现了明显的临产征兆。小黑炭出生前一天,绵绵阴雨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晨天气放晴,天蒙蒙亮我就踏着泥泞来到马舍看道奈斯卡是否已分娩。

道奈斯卡显得烦躁不安,正从吃早餐的马群中离开,不时回头望望自己隆起的腹部,尾巴高高地翘起来,哗哗地排了很多尿液。它走到小草库门口低凹的一摊积水旁,顺势向左侧卧倒,随后略带红色的羊水从阴门流出。道奈斯卡喘着粗气呻吟起来,约过了两分钟,只见一只黑黑的前蹄露了出来,接着又是一只前蹄,然后是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伸了出来,最后是两后肢被一层薄膜样的胎衣裹着出来了。这时道奈斯卡轻松地舒了口气,站了起来,与马驹连着的脐带自然断了。

母马开始在这个黑黑的小家伙身上亲昵地舔起来,水池边映着它们的倒影。

道奈斯卡生孩子时,野马王子这家伙不知啥时候也跑过来看热闹,睁着两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好奇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母马生产。它耐心地看着弟弟小黑炭一点点生出来,不知道害怕,也不想回避。我说:“小孩子走远点!”把它往圈外边推,它四条腿倔强地支着,不屈不挠地只顾伸着头看,那股认真好奇的劲头让人看了好笑。看到母马转过头来舔小驹,它也凑上前去,热情地帮母马舔小驹身上湿淋淋的羊水。后来,它和新出生的小黑炭成了好朋友,每天都跑去找它玩,带着它一块吃草、喝水,帮它挠痒痒,这一大一小两个家伙好得亲密无间。

为了给小黑炭疗伤,我将写好的辞职报告悄悄地烧了。

野马“小黑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