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同时进行两场解放
即便崇尚疏离与客观的象征体系,在很大程度上是针对女性及与她们相关的一切而形成的,但我们看到在之后——特别是现在,在这套体系诞生五百年后的今天——它已挣脱了这一逻辑。在日常互动中,同时也包括在文化领域中,这一体系受到了许多质疑,有些是随口提出的,有些则是思虑良久才正式说出来的,并且,很多疑问是跳出现有逻辑框架的。即使有一些男性与女性(比如我)就是本性别的极端描述的化身,即实证主义的男性气质及感情用事的女性气质,然而这一体系还是受到了众多男性的批评,同时也受到了众多女性的拥护。但我们还可以站在女性主义的角度上对这一体系提出异议。对于那些将女巫踩在脚下的人们的世界观,许多女巫人物清醒又果决地表达了她们的不认同。玛丽斯·孔戴的书中的女巫蒂图芭在提到那位传授自己知识的老女奴时说:“她教我懂得万物皆有生,万物皆有灵,万物皆有气,万物皆可敬。人并不是骑在马上,巡视自己王国的主人。”[106]
有些女性思想家在批判这一体系的时候,提出以前的哲人们将女性与自然联想在一起的观点,说女性是比男性更“自然”,她们与原始的世界有着某些特殊的联系。关于这一论点的最知名拥护者无疑就是克拉丽莎·平科拉·埃斯蒂斯(Clarissa Pinkola Estés)了,她是畅销书《与狼一同奔跑的女人》的作者,不过她并未提及现代科学的形成,也不属于严格意义上的生态女性主义者。[107]本质主义卷土重来,在生态女性主义运动的内部——或者说围绕着这个运动——掀起了激烈的论战,而生态女性主义内部有几个流派的观点就被指责为带有本质主义的色彩。该运动诞生于20世纪80年代,那时,有一批盎格鲁-萨克逊国家的女性活动家们将自然资源的开发与自身受到的支配联系在一起。但我们真能如社会生态学家默里·布克金(Murray Bookchin)的挚友珍妮特·比尔(Janet Biehl)一般,否认这种本质主义观点吗?[108]哲学家卡特琳娜·拉雷尔(Catherine Larrère)认为,“要想把女性从压迫她们的控制中解放出来,光是解构她们的归化,让她们重返人的行列——或者说重返文明——是不够的。这只不过是做了一半,将自然抛到了后面。自然的利益会受损,而女性的利益也同样会受损。”[109]埃米莉·阿什解释道,生态女性主义者想要夺回这个身体,投资并赞颂它,几百年来,它一直遭受着妖魔化——确实如此——以及贬低与诋毁。她们也想要质问同时变得剑拔弩张的人与自然的关系。摆在她们面前的问题总结起来就是:“在我们被强制地等同于自然,且等同于消极的一面的情况下,我们将自己排除在了自然之外,同时也被自然排除在了其自身之外,那么,我们如何与这样的自然(重新)建立联系呢?”[110]
与此同时,生态女性主义者拒绝以“自然”为借口,强迫她们接受某种规矩的命运或行为,比如母职或异性恋。20世纪70年代,在美国俄勒冈州由分离主义女同组织策划的“重归大地”运动虽然鲜为人知,但却反映出她们的这种姿态(这尤其触及法国某些男性的神经:他们只要一想到一群女性——也可能是种族歧视的受害者们——组织起一场长达两小时且只对特定人群开放的集会,就感到紧张不安)。“为什么要让异性恋独占‘自然’的性倾向,认为同性恋只可能在城市里发展,远离自然,反对自然呢?”[111]卡特琳娜·拉雷尔发出了这一诘问。她认为,不应在否认自然的基础上构建女性主义。同样地,为什么与自然重新建立联系就非得让女性背上母职——或许她们并不愿意——且强行夺走她们对自己身体的至高支配权呢?从历史上来说,正如人们所见,在进行反对自然之战的同时还有另一场战争,那就是针对那些声称有生育控制权的女人的战争。这也暴露了那些保守的天主教徒的荒谬之处,如今,他们打着“生态完整”的旗号发起了一场反堕胎的现代十字军运动,还根据他们在法国名义上的领袖欧仁妮·巴斯蒂(Eugénie Bastié)令人伤心的口号说,“既保卫企鹅,还保卫胚胎。”[112]真是背靠生态学好乘凉啊……
埃米莉·阿什惊讶地发现:只要几个生态女性主义女作家歌颂一下女性的身体,抑或援引一些女神的典故,就会招致激愤的叫嚣,指责她们是本质主义者。“怎么连提及身体——也就是女性身体——都说不得了呢?”她问道。也许这是千变万化的厌女者的花招以及其根深蒂固性的展示?埃米莉倡议大家都用更开阔的心态看问题:“与其将其看作宣示本质然后重复父权的论调,不如(将这些生态女性主义作品)解读为某种治愈与解放(赋予权利)的行为,是在面对几百年来对女性的打压时进行文化修复的一种务实的尝试,也是与大地/自然重新建立联系的尝试。”[113]她感到遗憾的是,人们对本质主义捕风捉影且过度焦虑,限制了大家的思路与行动。但最重要的是,在她看来,批评者的恶毒言辞也是一种对生态女性主义运动过于冒进的惩罚。说它冒进,必定是有的。确实需要一些蛮劲儿才能质疑所谓的命运,质疑这种将所谓的命运列为必选的公序良俗。在我眼中,这股蛮劲儿也刻在近几年来直面性侵或医疗虐待的态度中。此处的蛮劲儿是这份态度的延伸:就是要让世人最终能听到她们的经历,听到她们的观点,揭露其隐藏在背后的样子,将其公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