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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历史清楚地表明,复合思维及其一切特征是语言发展的基础。
现代语言学在一个词的意义(或者一种表述)和该词所指的对象(指称)之间加以区分。可能存在一个意义和指称的不同对象,或者不同意义和一个指称对象。不论我们说“耶拿(Jena)的胜利者”或者说“滑铁卢(Waterloo)的失败者”,我们实际上指的是同一个人,不过这两个短语的意思是不同的。只有一种类别的词——专有名词——它的唯一功能是指称。根据这一术语,我们可以说儿童的词语和成人的词语在所指的对象方面发生巧合,而不是它们的词义。
在语言历史中还会发现语词所指对象的同一性和词义多样性的结合。大量事实支持了这种论点。在每种语言中都存在同义词便是一个很好的例证。俄罗斯(Russian)语言有两个词都代表月亮,通过不同的思维过程可以达到这一点,它清楚地反映在词源学中。其中一个术语来自拉丁词(Latin word),意指“不能解释的怪想,反复无常和幻想”。这显然是指强调月亮与其他天体相区别的变化形式。第二个术语的创始者用该术语意指“测量者”(measurer),毫无疑问它受到下述事实的影响,即时间可以通过月相(lunar phases)而测得。在有些语言之间,同样存在这类情况。例如,在俄语中,裁缝这一术语来自一块布这样一个古老的词语;而在法语和德语中,该词意指“裁剪者”。
如果我们追溯在任何语言中一个词的历史,我们将会看到,无论乍一看该现象有可能多么地惊人,词义正如在儿童思维中那样变化着。我们已经引述过这方面的例子,bow-wow被用于在成人看来完全不相干的一连串物体上。类似的意义迁移(表明了复合思维)在语言发展中是有规律的而非例外。俄语中有一个表示昼夜的词,便是sutki这个词。原先它指的是接缝,即把两块布的拼接处织在一起的某种东西;不久它用来指任何接缝处,例如一间屋子的两堵墙之间的接缝处,因此意指墙角;嗣后,它开始隐喻地用作黎明时的曙光,也即“白天和黑夜的交接处”;再后,它开始意指从一次曙光到下一次曙光之间的时间,也即目前指24小时的sutki。这些意义不同的事物,如接缝、墙角、曙光以及24小时,都在一个词的发展过程中被吸收到一个复合体中,它与儿童凭借具体想象将不同事物合并到一个类别中去是同一方式。
那么,决定词族(word families)形成的规律是什么呢?在大多数情况下,新的现象或物体是根据非本质的属性来命名的,因此,名称并不真实地反映被命名事物的本质。因为一个名称刚开始出现时决非一个概念,它通常不是太狭隘就是太广泛。例如,俄语里母牛一词原先指“有角的”,而老鼠一词原先指“贼”。但是,对一头母牛来说,有着比角多得多的特征,而对一只老鼠来说,又有比偷窃多得多的东西;因此它们的名称就显得太狭窄了。另一方面,它们又显得太宽泛,因为同样表示性质特征的形容词可用于——而且实际上在其他一些语言中也用于——其他一些生物身上。结果,在概念思维和原始的复合思维传统之间的语言发展问题上导致了一场无休止的斗争。复合创造的名称是以一个属性为基础的,它与它所代表的概念发生冲突。在概念和产生名称的意象之间出现争夺,结果意象逐渐输掉;它从意识和记忆中消失,而词的原始意义最终被忘却。多年以前,所有的墨水都是黑色的,因此俄语中墨水一词指的便是黑色。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今天在不注意这一联系不协调的情况下讲红的、绿的、或蓝“黑”的墨水。
名称向新物体的迁移是通过接近性或相似性而发生的,也即在作为复合思维典型的具体联系基础上发生的。在我们自己的时代,词的构成提供了许多聚集过程(即把各种事物聚集在一起的过程)的例子。当我们讲到“台子的腿”,“道路的肘部(转弯口)”,“瓶子的颈部”和“瓶颈”时,我们便以复合般方式将事物聚集在一起了。在这些情形中,形象的和功能的相似性是引起这种迁移的媒介。然而,迁移可以由最不相同的联想来决定,如果它发生在遥远的过去,那么不确切地了解该事件的历史背景,便不可能重新构建那些联结。
对于一个概念来说,最初的词不是一种简单的象征,而是一种意象,一种图景,一种概念的心理素描,一种关于概念的简短故事——确实,它是一件小艺术品。凭借这样一种图片式概念来命名一种物体,人类便把它与其他物体联系起来归入一类。在这个意义上说,语言创造过程类似儿童智力发展中复合形成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