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清人传奇
清人传奇,取余所见者列下。
内廷编辑本四本:《劝善金科》、《升平宝筏》、《鼎峙春秋》、《忠义璇图》。
慎郡王岳端一本:《扬州梦》。
袁晋一本:《西楼记》。
吴伟业一本:《秣陵春》。
范文若一本:《花筵赚》。
马佶人一本:《荷花荡》。
李玉五本:《一捧雪》、《人兽关》、《占花魁》、《永团圆》、《眉山秀》。
朱素臣一本:《秦楼月》。
尤侗一本:《钧天乐》。
嵇永仁二本:《扬州梦》、《双报应》。
李渔十五本:《奈何天》、《比目鱼》、《蜃中楼》、《怜香伴》、《风筝误》、《慎鸾交》、《凤求凰》、《巧团圆》、《玉搔头》、《意中缘》、《偷甲》、《四元》、《双锤》、《鱼篮》、《万全》。
张大复一本:《快活三》。
陈二白一本:《称人心》。
查慎行一本:《阴阳判》。
周樨廉三本:《双忠庙》、《珊瑚玦》、《元宝媒》。
孔尚任二本:《桃花扇》、《小忽雷》。
洪昇一本:《长生殿》。
万树三本:《风流棒》、《空青石》、《念八翻》。
唐英三本:《转天心》、《巧换缘》、《梁上眼》。
张坚四本:《梦中缘》、《梅花簪》、《怀沙记》、《玉狮坠》。
夏纶六本:《无瑕璧》、《杏花村》、《瑞筠图》、《广寒梯》、《南阳乐》、《花萼吟》。
王墅一本:《拜针楼》。
蒋士铨六本:《雪中人》、《香祖楼》、《临川梦》、《桂林霜》、《冬青树》、《空谷香》。
仲云涧一本:《红楼梦》。
陈钟麟一本:《红楼梦》。
金椒一本:《旗亭记》。
董榕一本:《芝龛记》。
张九钺一本:《六如亭》。
沈起凤四本:《文星榜》、《报恩缘》、《才人福》、《伏虎韬》。
陈娘十本:《仙缘记》、《海虬记》、《蜀锦袍》、《燕子楼》、《梅喜缘》、《同亭宴》、《回流记》、《海雪吟》、《负薪记》、《错因缘》。
李文瀚四本:《紫荆花》、《胭脂舄》、《凤飞楼》、《银汉槎》。
黄宪清六本:《茂陵弦》、《帝女花》、《脊令原》、《桃溪雪》、《居官鉴》、《玉台秋》。
张云駺一本:《芙蓉碣》。
杨恩寿三本:《麻滩驿》、《理灵坡》、《再来人》。
王筠一本:《全福记》。
释智达一本:《归元镜》。
上传奇计百种,清人佳构,固尽于此,即次等及劣者,亦见一斑,如陈烺、李文瀚、张云駺诸本是也。大抵清代曲家,以梅村、展成为巨擘,而红友、山农,承石渠之传,以新颖之思,状物情之变,论其优劣,远胜笠翁。盖笠翁诸作,布局虽工,措词殊拙,仅足供优孟之衣冠,不足入词坛之月旦,即就曲律言,红友尤兢兢慎守也。曲阜孔尚任、钱塘洪昇,先后以传奇进御,世称“南洪北孔”是也。顾《桃花扇》、《长生殿》二书,仅论文字,似孔胜于洪,不知排场布置、宫调分配,昉思远驾东塘之上。(《桃花扇》耐唱之曲,实不多见,即《访翠》、《寄扇》、《题画》三折,世皆目为佳曲,而《访翠》仅【锦缠道】一支可听,《寄扇》则全袭《狐思》,《题画》则全袭《写真》,通本无新声,此其短也。《长生殿》则集古今耐唱耐做之曲于一传中,不独生旦诸曲,出出可听,即净丑过脉各小曲,亦丝丝入扣,恰如分际。《舞盘》折【八仙会蓬海】一套,《重圆》折【羽衣第二叠】一支,皆自集新腔,不默守《九宫》旧格。而《侦报》之【夜行船】、《弹词》之【货郎儿】、《觅魂》之【混江龙】,试问云亭有此魄力否?)余尝谓《桃花扇》,有佳词而无佳调,深惜云亭不谙度声,二百年来词场不祧者,独有稗畦而已。二家既出,于是词人各以征实为尚,不复为凿空之谈,所谓陋巷言怀,人人青紫,闲闺寄怨,字字桑濮者,此风几乎革尽。曲家中兴,断推洪、孔焉。他若马佶人(有《梅花楼》、《荷花荡》、《十锦塘》三种)、刘晋充(有《罗衫合》、《天马媒》、《小桃源》三种)、薛既扬(有《书生愿》、《醉月缘》、《战荆轲》、《芦中人》四种)、叶稚斐(有《琥珀匙》、《女开科》、《开口笑》、《铁冠图》四种)、朱良卿(有《乾坤啸》、《艳云亭》、《渔家乐》等三十种)、邱屿雪(有《虎囊弹》、《党人碑》、《蜀鹃啼》等九种)之徒,虽一时传唱,遍于旗亭,而律以文辞,正如面墙而立。独李玄玉《一》、《人》、《永》、《占》(《一捧雪》、《人兽关》、《永团圆》、《占花魁》),直可追步奉常,且《眉山秀》剧(《眉山秀》谱苏小妹事,而以长沙义伎辅之,词旨超妙),雅丽工炼,尤非明季诸子可及,与朱素臣苼庵诸作,可称瑜亮(苼庵诸作,以《秦楼月》、《翡翠园》为佳)。西堂《钧天乐》,痛发古今不平。《地巡》一折,自来传奇家无此魄力,洵足为词苑之飞将也。乾嘉以还,铅山蒋士铨、钱塘夏纶,皆称词宗,而惺斋头巾气重,不及藏园。《临川梦》、《桂林霜》允推杰作。一传为黄韵珊,尚不失矩度,再传为杨恩寿,已昧厥源流,宣城李文瀚、阳湖陈娘等诸自郐,更无讥焉。金氏《旗亭》、董氏《芝龛》,一拾安史之昔尘,一志边徼之逸史,骎骎入南声之室,惜董作略觉冗杂耳。陈厚甫《红楼梦》,曲律乖方,未能搬演,益信荆石山民之雅矣。同光之际,作者几绝,惟《梨花雪》、《芙蓉碣》二记,略传人口,顾皆拾藏园之馀唾,且耳不闻吴讴,又何从是正其句律乎?因取最著者,论次如左。
内廷七种:内廷供奉曲七种,大半出华亭张文敏之手。乾隆初,纯庙以海内升平,命文敏制诸院本进呈,以备乐部演习。凡各节令皆奏演,其时典故,如“屈子竞渡”、“子安题阁”诸事,无不谱入,谓之《月令承应》。其于内廷诸庆事,奏演祥征瑞应者,谓之《法宫雅奏》。其于万寿令节前后,奏演群仙神道添寿锡禧,以及黄童白叟含哺鼓腹者,谓之《九九大庆》。又演目莲尊者救母事,析为十本,谓之《劝善金科》,于岁暮奏之,以其鬼魅杂出,以代古人傩祓之意。演唐玄奘西域取经事,谓之《升平宝筏》,于上元前后日奏之。其曲文皆文敏亲制,词藻奇丽,引用内典经卷,大为超妙。其后又命庄恪亲王谱蜀汉三国典故,谓之《鼎峙春秋》。又谱宋政和间梁山诸盗及宋金交兵、徽钦北狩诸事,谓之《忠义璇图》。其词皆出日下游客之手,惟能敷衍成章,又钞袭元明《水浒》、《义侠》、《西川图》诸院本,不及文敏多矣。
《西楼》:袁箨庵《西楼记》,颇负盛名,歌场盛传其词,然魄力薄弱,殊不足法。惟《侠试》北词,尚能稳健,而收尾不俊,已如强弩之末,盖才不丰也。即世传【楚江情】一曲,亦钞袭周宪王旧词(见《诚斋乐府》),箨庵不过改易一二语而已,而能倾动一时,殊出意外。
《秣陵春》:此记谱徐适、黄展娘事,又名《双影记》。以玉杯、古镜、法帖作媒介,而寄慨于沧海之际,虽摹写艳情,颇类玉茗,而整齐紧凑,可与《钧天乐》相颉颃。余最爱《赋玉杯》之【宜春令】、《咏法帖》之【三学士】,此等文字,曲家从来所未有,非胸有书卷,不能作也。【宜春令】云:“司徒卣,尚父彝,拜恩回朱衣捧持。到如今锦茵雕几,一朝零落瓶罍耻。何如带赵玉今完,瓯无缺紫窑同碎。晴窗斗茗持杯,旧朝遗惠。”【三学士】云:“秘阁牙签今已矣,过江十纸差池。想不到城南杜姥凄凉第,倒藏着江上曹娥绝妙碑。只是留香帖付阿谁?”其意致新颖,实则沉痛。又【泣颜回】云:“藓壁画南朝,泪尽湘川遗庙。江山馀恨,长空黯淡芳草。莺花似旧,识兴亡断碣先臣表。过夷门梁孝台空,入西洛陆机年少。”又末折【集贤宾】云:“走来到寺门前,记得起初敕造,只见赭黄罗帕御床高。这壁厢摆列着官员舆造,那壁厢布设些法鼓钟铙。半空中一片祥云,簇拥着香烟缥缈。如今呵,新朝改换了旧朝,把御牌额尽除年号。只落得江声围古寺,塔影挂寒潮。”沉郁感叹,不啻庾信之《哀江南》也。
《钧天乐》:尤西堂《钧天乐记》,世谓影射叶小鸾(见汪允庄诗)。记中魏母登场,即云先夫魏叶,盖指其姓也。寒簧登场【点绛唇·引子】云:“午梦惊回”,盖指其堂也。而《叹榜》、《嫁殇》、《悼亡》诸折,尤觉显然。所传杨墨卿,即指西堂总角交汤传楹也。其词戛戛生新,不袭明人牙慧,而牢落不偶之态,时见于楮墨之外。《送穷》、《哭庙》,几令人搔首问天。余最爱《哭庙》折,【四门子】词云:“你入秦关烧破咸阳道,救邯郸受六国朝。彭城鏖战兵非弱,谁料得走乌江没下稍。楚军尽逃,汉军又挑,悔不向鸿门把玉玦了。骓兮正骁,虞兮尚娇,怎重见江东父老。”他如《歌哭》折【金络索】云:“我哭天公,颠倒儿曹做哑聋。黄衣不告相如梦,白眼谁怜阮客穷。真懵懂,区区科目困英雄。一任你小技雕虫,大笔雕龙,空和泪铭文冢。”又《嫁殇》折【懒画眉】云:“为甚的恹恹鬼病困婵娟?半卷湘帘袅药烟,可怜他空房小胆怯春眠。你看流莺如梦东风懒,一枕春愁似小年。”又《蓉城》折【二郎神】云:“年韶稚,护春娇小窗深闭,画卷诗笺怜薄慧。心香自袅,讳愁无奈双眉。看飞絮帘栊芳草醉,咒金铃花花衔泪。锁空闺,镇无聊孤宵梦影低徊。”皆卓绝时流者也。
《眉山秀》:玄玉所作有三十三种,《一》、《人》、《永》、《占》(说见前)最著盛名,而《眉山秀》尤出各种之上。长沙义伎事,见洪容斋《夷坚志》,玄玉本此,又以苏小妹、秦少游事,为一书之主。《赚娟》折殊堪发噱。义伎本无名字,此作文娟,当是玄玉臆造。又少游客死藤州,未及还朝,此作小妹假托少游,南游时再赚文娟,及少游返长沙,娟复拒绝,迎往京邸,以东坡一言而解,虽足见贞操,而于本事欠合,不如依原书殉节逆旅之为愈矣。记中《婚试》一折,《纳书楹》录之,词颇精警。
《扬州梦》:留山《扬州梦》,以绿叶成阴事为主,又以紫云为副,而往来怂合者,杜秋娘也,与陈浦云《维扬梦》略同。《水嬉》一折,极为热闹。传奇家作曲,每易犯枯寂之弊,此作不然,故佳。《双报应》则粗率矣。
《笠翁十五种曲》:翁作取便梨园,本非案头清供,后人就文字上寻瘢索垢,虽亦言之有理,而翁心不服也。科白之清脆,排场之变幻,人情世态,摹写无遗,此则翁独有千古耳。十五种中,自以《风筝误》为最,《玉搔头》次之,《慎鸾交》翁虽自负,未免伤俗。他如《四元》、《偷甲》、《双锤》、《万全》诸本,更无论矣。
《桃花扇》:东塘此作,阅十馀年之久,自是精心结撰,其中虽科诨亦有所本。观其自述本末及历记考据各条,语语可作信史。自有传奇以来,能细按年月确考时地者,实自东塘为始,传奇之尊,遂得与诗文同其声价矣。通体布局,无懈可击,至《修真》、《入道》诸折,又破除生旦团圆之成例,而以中元建醮收科,排场复不冷落,此等设想,更为周匝。故论《桃花扇》之品格,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惜者,通本乏耐唱之曲,除《访翠》、《眠香》、《寄扇》、《题画》外,恐亦寥寥不足动听矣。马、阮诸曲,固不必细腻,而生旦则不能草草也。《眠香》、《却奁》诸折,世皆目为妙词,而细唱曲不过一二支,亦太简矣。东塘《凡例》中,自言曲取简单,多不逾七八曲,弗使伶人删薙,其意虽是,而文章却不能畅适,此则东塘所未料也。云亭尚有《小忽雷》一种,谱唐人梁生本事,皆顾天石为之填词,文字平庸,可读者止一二套耳,而自负不浅。又为云亭作《南桃花扇》,使生旦团圆,以悦观场者之目,更属无谓。
《长生殿》:此记始名《沉香亭》,盖感李白之遇而作,因实以开、天时事。继以排场近熟,遂去李白入李泌,辅肃宗中兴,更名《舞霓裳》。又念情之所钟,帝王罕有,马嵬之变,势非得已,而唐人有玉妃归蓬莱仙院,明皇游月宫之说,因合用之,更名《长生殿》。盖历十馀年,三易稿而始成,宜其独有千秋也。曲成赵秋谷为之制谱,吴舒凫为之论文,徐灵胎为之订律,尽善尽美,传奇家可谓集大成者矣。初登梨园,尚未盛行,后以国忌装演,得罪多人,于是进入内廷,作法部之雅奏,而一时流转四方,无处不演此记焉。叶怀庭云:“此记上本杂采开、天旧事,每多佳构。下半多出稗畦自运,遂难出色。”实则下卷托神仙以便绾合,略觉幻诞而已。至其文字之工,可云到底不懈。余服其北词诸折,几合关、马、郑、白为一手,限于篇幅,不能采录。他如《闹高唐》、《孝节坊》、《天涯泪》、《四婵娟》等,更无从搜罗矣。
《惺斋六种曲》:惺斋作曲,皆意主惩劝,尝举忠孝节义事,各撰一种。其《无瑕璧》言君臣,教忠也。其《杏花村》言父子,教孝也。其《瑞筠图》言夫妇,教节也。其《广寒梯》言师友,教义也。其《花萼吟》言兄弟,教弟也。事切情真,可歌可泣,妇人孺子,尤可劝厉,洵有功世道之文,惜头巾气太重耳。惟《南阳乐》谱武侯事,颇为痛快,如第三折诛司马师,第四折武侯命灯倍明,第八折病体全愈,第九折将星灿烂,十五折子午谷进兵,偏获奇胜,十六折杀司马昭、擒司马懿,十七折曹丕就擒并杀华歆,十八折掘曹操疑冢,二十二折诛黄皓,二十五折陆逊自裁,孙权投降,孙夫人归国,三十折功成身退,三十二折北地受禅,皆大快人心之举。屠门大嚼,聊且称意,固不必论事之有无也。
《藏园九种曲》:心馀诸作,皆述江右事,独《桂林霜》不然,而文字亦胜。九种中《四弦秋》等已入杂剧,不论。传奇中以《香祖楼》、《空谷香》、《临川梦》为胜,《雪中人》、《桂林霜》次之,《冬青树》最下,叙述南宋事多,又无线索也。《空谷香》、《香祖楼》二种,梦兰、若兰同一淑女也,孙虎、李蚓同一继父也,吴公子、扈将军同一樊笼也,红丝、高驾同一介绍也,成君美、裴畹同一故人也,姚、李两小妇同一短命也,王、曾两大妇同一贤媛也。各为小传,尚且难免雷同,作者偏从同处见异,梦兰启口便烈,若兰启口便恨,孙虎之愚,李蚓之狡,吴公子之戆,扈将军之侠,红丝之忠,高驾之智,王夫人则以贤御下,曾夫人因爱生怜,此外如成、裴诸君,各有性情,各分口吻。无他,由于审题真、措辞确也。至《临川梦》则凭空结撰,灵机往来,以若士一生事实,现诸氍毹,已是奇特,且又以“四梦”中人一一登场,与若士相周旋,更为绝倒。记中《隐奸》一折,相传讽刺袁简斋,亦令黠可喜。盖若士一生,不迩权贵,递为执政所抑,一生潦倒,里居二十年,白首事亲,哀毁而卒,固为忠孝完人。而心馀自通籍后,亦不乐仕进,正与临川同,作此曲亦有深意也。其自题诗云:“腐儒谈理俗难医,下士言情格苦卑。苟合皆无持正想,流连争赏诲淫词。人间世布珊瑚网,造化儿牵傀儡丝。脱屣荣枯生死外,老夫叉手看多时。”可知其填词之旨矣。
《芝龛》:恒岩此记,以秦良玉、沈云英二女帅为经,以明季事涉闺阁暨军旅者为纬,穿插野史,颇费经营。惟分为六十出,每出正文外,旁及数事,甚至十馀事者,隶引太繁,止可于宾白中带叙。篇幅过长,正义反略,喧宾夺主,眉目不清,此其所短也。论者谓轶《桃花扇》而上,非深知《芝龛》者。又记中每曲点板,但往往有板法与句法不合者,如上四下三句法,而点以上三下四板式,不知当日奏演时何若也(此病最坏,实则填词时未明句读)。第五十七出中有悼南都渔歌三首,酣畅淋璃,记中仅见。【满江红】词云:“如此江山,又见了永嘉南渡。可念取衣冠原庙,龙蟠虎踞。白水除新啼泪少,青山似洛豪华故。视眈眈定策入纶扉,奇功据。燕子叫,春灯觑。瑶池宴,迷楼住。看畴咨献纳,者般机务。蟒玉江干杨柳态,貂蝉河榭芙蓉步。召南薰歌舞奏中兴,风流足。”又云:“芳乐莺声,已忘却杜鹃啼血。淆混着孤鸿群雀,淮扬旌节。半壁山川防御缓,六朝金粉征求切。问无愁天子为何愁,梨园缺。梃击变,妖书揭。红丸反,移宫掣。又重钩党祸,仍依珰辙。玉合王孙耽玉笛,金貂宦孽操金玦。听秦淮遗韵似天津,鸣鶗鴂。”又云:“尘涴西风,昏惨惨台城秋柳。竞填补伏波前欠,明珠论斗。监纪中书随地是,职方都督盈街走。拥貂冠鱼袋出私门,多于狗。练湖佃,洋船搂。芦洲课,爪仪斟。更分文筋两,旗亭税酒。磺使又差肥豕腹,宫娃再选惊螓首。唱江风鼓棹说兴衰,渔婆口。”
《六如亭》:此记叙次,悉本正史,及东坡年谱,无颠倒附会之处。观空于佛,结穴于仙,使放逐之臣,离魂之女,仗金刚忍辱波罗蜜,同解脱于梦幻泡影电露,而证无上菩提,洵卫道之奇文,参禅之妙曲也。记中《伤歌》一折,乃坡公挈朝云,在海外嘉祐寺松风亭觞咏,命唱自制送春词。至“枝上柳绵吹又少”句,呜咽不成声。公叹曰:“吾正悲秋,而汝又伤春矣!”折中用【二郎神】、【集贤宾】,最合缠绵之意,虽本稗畦《密誓》,然亦沉郁有致。记中以此折及温都监女一节事,最胜。
沈氏四种:薲渔四种,以《才人福》为最,《伏虎韬》次之,《报恩缘》、《文星榜》又次之。此曲颇不易见,各家曲话,皆未著录,事迹之奇,排场之巧,洵推杰作。《才人福》以张幼于为主,以希哲、伯虎为配。吴人好谈六如,此曲若登场,可以笑倒万夫矣。记中有诗翁、诗伯、诗祖宗三诗,极嬉笑怒骂之致,为全书最生动处。又希哲舆夫联元与厨娘之女有染,《淫诨》一折,语语是轿夫口吻,且无十分淫亵语,所以为佳。《伏虎韬》则本“子不语中医妒”一事为之,布局绝奇。惟四种说白,皆作吴谚,则大江以上,皆不能通,此所以流传不广欤?
《倚晴楼六种》:韵珊诸作,《帝女花》、《桃溪雪》为佳,《茂陵弦》次之,《居宫鉴》最下,此正天下之公论也。《帝女花》二十折,赋长平公主事,通体悉据梅村挽诗,而文字哀感顽艳,几欲夺过心馀,虽叙述清代殊恩,而言外自见故国之感。惟《佛贬》、《散花》两折,全拾藏园唾馀,于是陈娘、徐鄂辈,无不效之,遂成剧场恶套矣。《桃溪雪》记吴绛雪事。绛雪善书画,通音律,尤工于诗,永康人,归诸生徐明英,未几而寡。康熙十三年,耿精忠叛于闽,其伪总兵徐尚朝等,寇陷浙东,及攻取金华,过永康,艳绛雪名,欲致之。永康故无城可守,众虑蹂躏,邑父老与其夫族谋,以绛雪纾难。绛雪夷然就道,至三十里坑,以渴饮绐贼,即坠崖死。通本事迹如是。其词精警浓丽,意在表扬节烈。盖自藏园标下笔关风化之旨,而作者皆矜慎属稿,无青衿挑达之事,此是清代曲家之长处。韵珊于《收骨》、《吊烈》诸折,刻意摹神,洵为有功世道之作。惟净丑角目,止有《绅哄》一折,似嫌冷淡,此盖文人作词,偏重生旦,不知净丑衬托愈险,则词境益奇。余尝谓乾隆以上有戏有曲,嘉道之际,有曲无戏,咸同以后实无戏无曲矣。此中消息,可与韵珊诸作味之也。他作从略。
坦园三种:蓬海三记,余最喜《再来人》,摹写老儒状态,殊可酸鼻。《麻滩》、《理灵》,不脱藏园窠臼。
《全福》:长安女士王筠撰,词颇不俗。有朱珪序,略谓:女士先成《繁华梦》,阅之觉全剧过冷,搬演未宜。越年乃有《全福记》,则春光融融矣。此记事实,未脱窠臼,惟曲白尚工整耳。
《归元镜》:演莲池大师事,文颇工雅,结构与《昙花》同。
以上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