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怡庵《六也曲谱》叙[1]

北人不词，南人不曲。总曰词曲，盲语也。词馀者，燕乐之变，完颜亮【鹊桥仙】词，即为关、马、郑、白之滥觞，是宗祧于词，故曰词馀。明魏良辅、梁伯龙出，一洗胡人古鲁兀剌之风，天下始有清音。自《琵琶》而下，迄乎昭代，辨工尺而竞四上者，指不胜偻，集锦聚采，号为大观。百年以来，秦声四起，古调落落，等于广陵，亦可慨矣。张子吷四声，旁搜院本，荟萃旧词，汇成新乐，彼广明梦楼，实露昙晨荈耳。尝总南北曲九宫十三调核之，失传散佚者已过其半，而如者剌古叫声诸名，伶工至不能识。盖声音之道，随时势为变迁，汉铙吹兴而诗废，乐府兴而铙吹废，齐梁杂曲兴而乐府废，梨园教坊兴而杂曲废，词兴而教坊废，北曲兴而词废，迨南曲兴而北曲已失其真矣，此变迁之显者也。国朝《大成谱》倚声之圭臬也，《纳书楹》旧谱，今乐之津梁也。顾默守旧律，已乖俗尚之宜，别启新声，又乏兼人之学，自乾嘉以逮今日，其异同又若此，洵乎声音之道，随时势为变迁，张子此作，可谓识时务者矣。窃怪今之词家，往往弃本而就末，旋宫未喻，便论唇牙，正犯未明，谬然点拍，审音者辨析齿喉而不知文字，擅文者耽味词藻而未晰音图。《隋书·音乐志》曰：“弹曲多则能造曲”，词章音律不能兼擅，斯造曲难矣。东嘉不寻宫调，而齐微混入鱼虞，高濂不通音韵，故真文混入侵寻（《琴挑》一折，脍炙人口，而【朝元歌】“长清短清”合用真庚、青侵），此不知音也。凫公《西楼》，近乎俚俗，赤水《彩毫》，涉于鄙俗，下迄《鸣凤》、《寻亲》之作，《八义》、《四节》之流，肤浅庸俗，载鬼一车，此不知文者也。嗟乎！古人之失，后人不能改之，古人之工，后人亦不能学之，何哉？至于订谱之法，又在谨守四声，平有阴阳，仄有清浊，四上工尺，符号而已。抑梅之深有取于是书者，当今之世，谱调岐异，率不合一，偷声减字，多乖章式，贻误来兹，莫此为甚。得此定则，俾幽仄逼狭，夷为康途，是不独艺苑之蜚英，抑亦儒林之韵事也。梅少喜读曲，辄复度声，窃念是书，实开宗法，晓风残月，檀板金尊，指河山之满目，感儿女以涕零，将以并辔伯龙，追踪良辅，亦足慷慨悲吟，消遣世虑矣。光绪三十四年戊申，长洲吴梅灵鳷父撰。

【注释】

[1]原载《六也曲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