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智的唯物主义和自然科学
我们研究方以智的哲学思想并研究他的社会思想,好像走进完全矛盾的世界,从他的“顾影残生,无复人理,命也苦矣”(《岭外稿》上)的悲剧世界,折入于“坐集千古之智,折中其间”,而使“数千年不决者,辄通考而求证之”(《通雅》卷首之一)的伟大的幸福世界。就前者而言,他在黑暗的、风雨凄凄的、漫长苦恼的深夜之中,潜伏于即将沉沦的破舟之上,他所看到的一切东西都是灰色的、没落的;就后者而言,他驾驭着智慧的骏马,驰骋于古往今来“开辟所未有”(见前引)的广阔大路之上,继承着天下古今的知识,而勇敢地解决前人所不能解决的种种难题。从前者说,他虽然前后并不十分一致,青年时代崇赞贾谊、屈原的性格,中年时代仰慕老、庄的高风,老年时代皈依禅门,但悲剧性是一贯的;从后者说,他没有因为境遇的变迁而修改他的哲学观点,《通雅》、《物理小识》等早期著作和《药地炮庄》、《愚者智禅师语录》等晚期著作,虽然在形式上有些不同,但它们的基本精神却是一致的。总之,在前者与后者之间是存在着矛盾的,然而这矛盾是相反相成的,正因为前者才有后者,也正因为后者才有前者。
他的哲学思想,不但始终利用了《易经》这一古代的思想材料,并增添了时代所允许增添的新内容,而且也利用了禅学形式加以自由地解释。实际上《易》学和禅学在他的手中仅是一种托古的形式,因为他的学宗标着“以不自欺为种”,“以学问为茶饭”,而由自己“折中其间”。所谓“不自欺”指的是这样一种精神,即“设身处地,自忘其心之成见而体之,乃能灼然天下之几”(《浮山前集·曼寓草》中《史统·序》),是反对偏见的代用语。所谓“以学问为茶饭”指的又是这样一种精神,即“思其义之所指,勿以辞病义,诸子百家,可合观焉”(《稽古堂集二集》下《四书大全辨·序》)。所谓“折中其间”,指的是汇聚古今知识于一炉,不但不为中国古今人物的学术所桎梏,如他在书中一系列地批判诸子百家以至宋、明理学,而且也不为西来的外国学术所限制,如他批判泰西之学“详于质测而拙于言通几”或“通几未举”,吸取其某些技艺而否定其神学世界观。从下面的两段语录就可以看出这一消息:
“宇观人间宙观世,山谷狼藉三藏秘;是谁点燧照一际,不攀断贯索凡例!”(《愚者智禅师语录》卷一《示廖生公居士》。第一句话“人间世”三字是借用《庄子》的篇名,而命题却颠倒了《庄子》的本义,批判了不可知论;第二句话是指书籍并不能为人们解决问题;第三四句话是说创造性地研究时空。)
“青原垂一足,住山唯铀斧,且劈古今薪,冷灶自烧煮!”(同上《示山足斧》。末两句话指汇集古今知识而自己独立思考)
这就是方以智诗所说的“天地一时小,惟余谷口宽”(《诗集·逍遥洞》)的意思,他在现世只有入山一途,而从世界观来讲,则上下天地的秘密都不算什么难事。所以方中通说他父亲虽然逃佛,而哲学研究是从未中辍的,所谓“逃世还传救世方”(《陪诗·迎亲集》),不过在山中不能研究科学了。方以智的诗句有“(祖)冲之传历意,谁与问青天?”(《示中通》)方中通《陪诗》有和诗,也提到方以智“身外都除尽,山中不问天”,这里的“天”指天文或自然。晚年他的代表作是《药地炮庄》,作于庚子(1660年)前后,《陪诗·省亲集》诗句提到“趋庭无别语,开示总《南华》!”注说:“时老父著《药地炮庄》”,并说省亲时间在庚子。这部书一向不为人所注意,在此应先略作介绍。
据方以智说,《药地炮庄》一书是承他的师父觉浪道盛的遗志而写作的。他说:“痛念丈人借《庄》托孤,乃与竹关约期炮集,既化死水枯椿,尤悼恶空莽荡。”(《语录》卷二)这部书不但汇集了古人的注解,而且也引用了当代名家和其师道盛的评语,最后他用愚者、炮药者、药地、极丸老人等笔名,讲出自己的看法。如果说通雅等书着重在“寓通几于质测”,则《药地炮庄》着重在“以通几护质测”。《药地炮庄》的取义,正如上面引述的《语录》,“且劈古今薪,冷灶自烧煮”,是用《庄子》做典型的“薪”材,烧煮一番,以显示“通几”必须批判了具有代表性的古人的谬误,才能总结出正确的结论。这似和已佚失的他的《诸子燔痏》是一类的著作。他更解释道:“捆同漆园(庄子)之柴,一总送在炮药灶中。”(《药地炮庄·胠箧篇》)他怎样炮制呢?他以为“《老》《庄》……息火之药也,圣人则燧薪釜灶,享其功,防其祸而已矣”(《药地炮庄·外物篇》),这里虽然用“火”作比喻,但已经揭露出宇宙是由“火”这一物质实体生成的,老子、庄子只看到“火”的祸害,主观地想消灭物质运动的本原(息火),而不知道“人身病生于火,然此身者亦此火也”(同上)。这样看来,《庄子》既然是否定物质实体的唯心主义哲学,那就必须批判了它的错误,即必须把《庄子》的薪材重新烧化,而反过来作唯物主义的解释。他说:
“不为物惑,即为我惑;不为人惑,亦为天惑。……恰遇漆园药材,又有诸公炮制,正可旁通一线,各各就路还家。愚者更有一言,果到不疑时耶?”(《药地炮庄·大宗师篇》评)
我们先看他是怎样“炮”《庄子》的宇宙空无论:
“或问药地曰:大有人怕‘无’字,何以‘炮’之?曰:塞乎天地,谓之无天无地也可乎?惟天下至诚为能化,谓惟天下至诚为能空也可乎?以无而空其有,以有而空其无,以不落而双空,以法位而空其不落;有知‘一用二、二即一’之妙叶本‘冥’者乎?笑破漆园老叟,不得走索捕风,化作金山鸟王,只是一番怒笑!”(《逍遥游篇》评。按:本冥的“冥”字,在这里和《庄子》书的含义不同,方氏释冥为贯,“贯即冥矣”,注:“冥字于义为黑色之水,无汇也。”义指无限)
我们再看他怎样“炮”制老子、庄子不知物理和怎样研究物理的话:
“老曰知雄守雌,庄曰众雌无雄,奚卵焉?惠施存雄而无术,知炮制否?……或问:狮子为甚以球受制?曰:理因物化。郁刃淬海为甚卷而愈刚?曰:水火不知功。猛虎为甚怕雨伞?曰:疑杀人。”(《应帝王篇》评语)
方以智对庄子唯心主义的世界观,直指为盗窃真理的大盗贼,他说:
“君之言曰:‘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吾亦曰:窃仁义者道德之贼,窃天地者混洞之贼,窃混洞非古今之大贼乎!窃仁义与窃混洞,其窃一也。”(《药地炮庄》总论下,《惠子与庄子书》,按:系方以智所拟作)
因此,《药地炮庄》就是《庄子》批判的形象词,它通过对《庄子》唯心主义的批判,正面发挥了理因物化的唯物主义思想。
在方氏《语录》中有一段《示侍子中履》的话,叙述他为什么要写《药地炮庄》这样的哲学书,他说:
“……以通几护质测之穷,何所碍乎!……秩序条理,本自现成,特因‘几’‘务’而显耳。格物之则,即天之则,即心之则。岂患执‘有’则胶、执‘无’则荒哉?若空穷其心,则倏忽如幻!故吾以庄子谈虚无,而乃曰‘极物而止’,以有形象无形者而定矣。……《炮庄》是‘遣放’之书,……无所不具,可细心看之!”
这段话很明白,是从现象和本质的统一,批判庄子唯心主义遮有而表无的虚无哲学。唯有一句“《炮庄》是遣放之书”,似乎难解。作者疑此句“是”字下脱“反对”意义的字眼,因为方氏极力反对“遣放”,如果说《庄子》是遣放之书可通,说《药地炮庄》是遣放之书则不可通。据《膝寓信笔》方以智引他父亲的话说:“文以析理叙事纪物,此外则溢言偏词,曼衍遣放耳。”他自己也说:“切忌伪饰高旷之语,且以遣放焉耳。”在《旷达论》一文中他又指出达人遣放,专以任诞,好作诡异,以超礼法。据此看来,他似不能以“遣放”自居。如果参证《药地炮庄》一书书眉的“闲翁曼衍”字样,至多可作这样的解释:“《炮庄》是〔似遣放而非〕遣放之书。”总之,他把《庄子》看做像毒草似的著作,用质测如磁针之类的道理,炮制了《庄子》中的神秘主义“怪”论,进而栽种香花,即树立健康的理论,请看《药地炮庄》的导论:
“炮药者曰:苍苍满地,尝毒者希。咀片破尘,水火自熟。只如息阴大树,是葛藤椿,开手生风,怒号作怪。少不得梦此怪‘环’,提此怪‘刀’,接此怪‘舆’,变此怪‘貌’,藏此怪‘舟’,逃此怪‘壶’。相缘弄眼出神,怪犹不了。……登峰不见,一片迷云,南北幸赖磁针,屋脊常骑日月。鳞羽面前寄信,水旱不忧粃糠,饭龙饮鼠,总塞咽喉。说甚钟鼓文章,泼此瓠樽墨汁。望而止渴,笑后还悲!且道藐姑射山(《庄子》所说仙人居处)在甚么处?……今日三脚铛中,如何下个注脚,免得讹传耶?《庄》不可《庄》,旦暮遇者勿怪。”(《逍遥游》篇评语,文中名词多沿用《庄子》术语。)
懂得了《药地炮庄》、《诸子燔痏》(按:诸子批判在他的书中还可钩稽出轮廓来,如指出《管子·内业篇》似《老子》,实发前人所未发之旨)的著作意义,我们也可以了解这样的研究方法正是启蒙学者的特点,前人是没有这种对诸子百家批判和总结的风格的。
方以智不论从“质测”(科学)藏“通几”(哲学)方面,抑或从“通几”护“质测”方面,就其历史的意义上说,是对于“天”或自然的革命理论。中世纪神学的“天”虽然是神圣的、不可侵犯的,但启蒙学者对“天”的抗议总比对人的反抗要自然顺当些,同时也更适合于近代思维发展的规律,所以说宗教批判是一切批判的前提。首先,我们要研究他对“天”的革命学说是相当于什么阶段。
方以智书中的自然科学知识有两方面,一是他把中国古代人的科学知识做了一次综合的记录,用他的话说:“因虚舟师《物理所》,随闻随决,随时录之,以俟后日之会通”(《物理小识·序》),借助于这些广博的知识,他说一切自然现象,“天裂孛陨,息壤水斗,气形光声,无逃质理”(《物理小识·总论》),都是可以会通的;一是他学习了当时西来的科学知识,所谓“借远西为郯子”。他虽然认为中国古代人的科学知识失传,不得不借远西以复兴古代文明,但他已经感到时代的大变化并不单纯,他引邓无谷的话说:“区宇之内,土壤少殊,物生随异,而况分华夷,限山海,其恢诡俶怪之变,胡可胜纪?古所无者,何知今非创产?今狎见者,乌知后之不变灭乎?”(同上)恩格斯指出:“开始时那样革命的自然科学,突然站在这样彻头彻尾保守的自然界面前;自然界中今天的一切是和太初的一样,并且直到世界末日或永远无穷一切都将和太初的一样。”(《自然辩证法》,页8)方以智的思想也相当于这样的阶段,如上面我们所引用他答复神学家的话,天地生成只看今天的样子就够了。他引邓潜谷的话,随即表示了这样的意见:“因地而变者,因时而变者,有之其常,有而名变者,则古今殊称。……常统常变,灼然不惑,治教之纲,明伦协艺,各安生理,随分自尽。”特别是他的“象数”观念,更把数的偶合看成自然界早已安排好的绝对关系,以为日月星辰的天体构造,以至人身的生理构造,都是由自然而然的、始终如一的定数支配的,“天地之象至定,不定者,气蒙之也;天地之数至定,不定者,事乱之也。达者始终古今,深观时变,仰察蒙气,俯识乱事,而权衡其理,则天官备矣”(《物理小识》卷一《天类》)。宇宙在形式上的缺点是有“蒙”有“乱”的,因而好像“不定”或有限,但是如果总观“始终古今”,其象数是定而不变的。
方以智已经具有“地游”、“地动”的科学知识,有太阳系构成的初步知识,有地圆说的知识,有“火无体而因物见光以为体”的初步光学知识,有几何学的知识,有天文测算的知识,有“炭者火闭气而死者也”的矿物学知识,有从“血气自灵”而认为某些动物也具有灵性的知识,有“人之智慧系脑之清浊”的生理学知识,有药物学的知识。这些如恩格斯标名的“历史的东西”,构成方以智的哲学所“藏”、所“富”的基础。毫无疑问,这就意味着他的哲学可能走向唯物主义的康庄大道。然而,他的革命的科学知识又有其时代的局限性,好多当时的发明是他不能知道的。他的科学知识记录式的著作,不是如有些人说的,是他的知识贫乏的表现,相反的,这正是他的时代的特征。这个时代的科学,如恩格斯说的,是处于“主要还只从事于搜集和初步整理大量材料”(《自然辩证法》,页7)的阶段。
近代启蒙者的第一次发现地球,是革命的。但早期的学者,依然停留在“保守的自然观”之中,因而他们不能不回到古代人的天才的洞察,以期打开宇宙秘密的缺口。方以智在他的哲学指导科学的天才的理论指导下,不完全地猜到了能量不灭的原理。例如他说:
“生有所乎萌,成有所乎归,诚无所逃于终始,相反乎无端也。”(《物理小识·总论》)
如果以上的话为“通几”,下面的话就是“质测”:
“天‘恒动’,人生亦‘恒动’,皆火之为也。……天与火同,火传不知其尽”(《物理小识》卷一《天类》。最后一句是用《庄子·养生主》“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句,而加以唯物主义的解释)。
“凡运动皆火之为也,‘神’之属也;……凡滋生皆水之为也,‘精’之属也。”(同上)
“有生必有死,有明必有幽。”(同上《总论》)
这样把中世纪神学家的精神打碎,而建立起自然界的运动滋生的“革命的精神”,其命题是大胆的。他的变化、生死、萌归无尽循环的“恒动”学说,是天才的创见,不是前人语言的同语反复。他说知识是古今相续的,历史是让后人高明于前人的,因此,他汇集古今哲人而“炮制古今”的精神,尽管在道理上含有极大的形式性,但运动和辩证法已经进入方以智的“质测”之中了。他反对“际先际后”的两橛说(《药地炮庄·知北游篇》评),只承认运动是最高的范畴,例如:
“李之彦曰:日月运行,天地且不得‘闲’,而‘闲’岂人所易得哉?药地曰:引得水归灶上,依然柴在山中!”(《至乐篇》评)
他把五行之气的“火”规定为世界的第一原理,而火这样的气又是运动的同义词,因此“火”的功用,即“神统精气”,而自然的精神又是生于物质,“气生精神”(《药地炮庄·达生篇》评)。在他看来,天地之前的使天地生成的什么神秘东西是没有的,而人们只能知道天地是运动的。
从天地运动的观点出发,方氏得出了关于物质规律的理论:
“集云:天地孰名之?知所以名天地者,则知所以生天地者;知所以生天地者,则未有天地,犹今而已。……明物之自然,而物之则即天之则也。”(《药地炮庄·知北游篇》评)
他从某些物质生长变化的运动,比喻天地的生存发展,他说:
“深论之,苗末而根亦末也。未之种乃〔似〕大本也,犹言天地未分前也。〔然〕种入土生芽,而种已烂,不可得矣!于是上发禾苗,下生禾根,而全禾即全种,全末即全本也。”(同上)
从生成、发展的量变的运动学说,他不但批判、总结了古人本末、先后、有无、道器的旧说,而且批判了利玛窦等的上帝创世说,所谓“泰西……通几未举”,是言之有物的。在生物进化论以及万有引力、细胞说还没有输入的时候,方以智的这样的定理是最进步的。但他的运动学说也表现出两点特征,即表现出强调机械的运动和强调运动的平衡,他叫做“天象原理”。方以智以为宇宙一切变化都没有偶然,天地的象数是“至定”的,其所以“不定”是由于人们不能在“气蒙”或“事乱”的关系中,权衡其理(原文见上引),天地好像机械似的“本自如也”,一切变化都“是数为之也”(《物理小识》卷一),尧、舜时代和桀、纣时代“斯固事数相根,而气操其关龠者也”(《物理小识》卷一)。甚至他说:
“不独地气,天气亦然。如中国处于赤道北二十度起至四十度止,日俱在南,既不受其亢燥,距日亦不甚远,又复资其温暖,禀气中和,所以车书礼乐,圣贤豪杰,为四裔朝宗。若过南,逼日太暑,只应生海外诸蛮人;过北,远日太寒,只应生塞外沙漠人;若西方人所处……与中国同纬度者,其人亦无不喜读书,知历理;不同纬度……诸国,忿鸷好杀,此又一端也。”(《物理小识》卷一)
“尝考地球之说,如豆在脬,吹气则豆正在中,其理然矣。……三轮五线,证知中国当胸,西乾当左乳。……黄道之下,人灵物盛,而中国在腰轮之南,天地人相应,其几自应。地势符天,全地应之。”(《曼寓草》下《星土说》)
不要以为这种气候决定人性的说法是幼稚可笑的理论,这是缺乏实验科学的历史条件的限制,如他举出的西方和中国同纬度的人类性质,就是从他的经验世界的泰西文明而论证出来的。更进一步地来讲,这正是在一定时代进步的旧唯物主义者世界观的特点,请看一下法国唯物主义者拉美特利的话和方以智的话是多么相似哩:
“如果天气一冷,一件极小的事也可以使他变得非常暴躁。某一个民族的精神笨重而愚钝,另一个民族的精神却活泼、轻快而敏锐。这种不同,如果不是由于他所用的食物,由于他的父系祖先的精子,以及由于浮游在空中的无数元素所构成的浑沌大气而来,又是从那里来的呢?精神和身体一样,也是有它的瘟疫病和流行症的。”(《人是机器》,页24—25。并参看爱尔维修《精神论》第四讲区别意大利人和北方人的性格的部分。)
再看一下霍尔巴赫的相似的理论:
“一个移植于印度斯坦的欧洲人,对于观念,对于体格,会渐渐地变成完全不同的人。”(《自然体系》上册,页189)
这种机械运动的认识,恩格斯指出过,是自然科学发展的时代限制“大大妨碍了对各种过程的清楚的理解”,“抹杀了其他运动形态的特殊性”(《自然辩证法》,页207)。
方以智的运动学说又是同平衡理论相联系着的。他用阴阳之气说明运动和平衡,例如“阴阳之气,各止其所则静(平衡),偏则风,俱则雷,交则电,乱则雾,和则雨”(《物理小识·总论》注),而其中的运动变化,又是“独性各别,而公性则一。阴阳和平,中道为贵”(同上)。从他的著作中的很多地方可以看出,他的运动变化理论中含有一种“时中”或折中的因素,因而不是把统一看做相对的,而是把它看做绝对的,例如:“愚曰:权无我,物有则。可立与权,何远之有?正中者立也,时中者权也。”(《药地炮庄·秋水篇》评)甚至他常用“时中”之理、奇偶或参两之说,说明“中节”或“折中”是“格物研几之精微”(《物理小识·总论》),并说“天地间无非参两也”,于是形成了他的整齐班列的数度论或均衡论,“一切数度,因地立体,而天用之,以天数统地数”(《参两说》),他甚至于论诗乐也用自然的数度附会,“伦理天然,不限古今”(前引《诗集论》),论礼法也用自然的象数附会(如《四礼说》)。在他的用语中,“气”指物质的实体,“几”指运动的平衡,他说:
“为物不二之至理,隐不可见。‘质’皆‘气’也,征其端‘几’,不离象数。彼扫器言道,离费穷隐者,偏权也。日月星辰,天悬象数如此;官肢经络,天之表人身也如此;图书卦策,圣人之冒准约几如此。……历数律度,是所首重,儒者多半弗问,故秩序变化之原,不能灼然。……核实难,逃虚易,洸洋之流,实不能知其故。……于是乎,两间之真象数,举皆茫然矣。”(《物理小识》卷一《天类》)
“一有天地,无非象数也,大无外,细无间,以此为征,不者,洸洋矣。观玩环中,原其始终,古今一呼吸也。”(《曼寓草》中《周易时论·后跋》)
这里,平衡不是相对的、暂时的,而成了绝对的、稳当的。对于这点,恩格斯有一段名言:
“平衡是和运动分不开的。在天体的运动中存在着平衡中的运动和运动中的平衡(相对的)。……在太阳上绝没有个别物质的任何平衡,而只有整个质量的平衡。……在地球上运动分化为运动和平衡的交替:个别运动趋向于平衡,而整个运动又再破坏个别的平衡。……在活的有机体中,……这种运动在正常的生活时期是以整个有机体的经常的平衡为其结果,然而又经常地处在运动之中;我们在这里看到运动和平衡的活的统一。一切平衡都只是相对的和暂时的。”(《自然辩证法》,页205—206)
我们可以这样说,在方以智革命的自然体系的运动说中,存在着保守的自然体系的形而上学。这就同时表现了他的哲学的光辉和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