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教士所传来的火炮及其他技术

(一)传教士所传来的火炮及其他技术

我们再看耶稣会所传来的技艺科学,究竟有哪些内容。两百年间他们所传入的,不外三种:(一)历法;(二)火炮;(三)技艺(奇器、医药与艺术)。三者几乎都是直接为帝王服务的,都不曾与当时科学的主流有什么密切的联系。

西方的火炮最初并不是由传教士传入中国的。“永乐时神机火枪法得之安南;嘉靖时刀法、佛狼机、马嘴炮法得之日本。”[熊三拔(Sabbathinus de Ursis,1575—1620年,意大利人,1606年来华)《泰西水法》,郑以律“序”]这些都是远在传教士来华之前的事。徐光启感到当时局势的危急,曾于1619年致书负责边事的熊廷弼、袁崇焕等人,力言“今日之计,独有厚集兵势,……须多储守之器,精讲守之法,中间惟火器最急”(徐光启:《复熊芝兰经略书》,载《徐氏庖言》卷四),“目前所急,似以大台大炮为第一义”(徐光启:《复袁宪使信宇书》,载《徐氏庖言》卷四)。1619至1621年徐光启负责军事时,极力推行精兵政策与火炮政策,他一再上疏,亟称“火器者今之时务也”(徐光启:《略陈台铳事宜并申愚见疏》,载《徐氏庖言》卷三),“急造台铳为城守第一要务”,并提出“此法传自西国,臣等向从陪臣利玛窦等讲求,仅得百分之一二,……(李)之藻称陪臣毕方济、阳玛诺等,尚在内地,且携有图说,今宜速令访取前来”(徐光启:《台铳事宜疏》,载《徐氏庖言》卷三)。这种火炮的内容,据李之藻说,是这样的:“香山西商所传大铳,臣(李之藻)向经营有绪。其铳大者,长一丈围三四尺,口径三寸,中容火药数升,杂用碎铁碎铅,别加精铁,大弹亦径三寸重三四斤,火发弹飞二三十里之内,攻无不摧,其余铅铁之力,可及五六十里,其制铳或铜或铁,每铳约重三五千斤,其放铳之人,明理识算。”(李之藻:《请取澳商西铳来京疏》)徐光启和李之藻不仅在科学上是同调,而且在政策上也是同调。徐光启并建议采用“西洋诸国所谓铳城”的一套战术。“铳城战术”,即“建立附城敌台,以台护铳,以铳护城,以城护民”(徐光启:《谨申一得以保万全疏》,载《徐氏庖言》卷三)。

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二年至崇祯三年(公元1630年)的十年中,曾四次铸炮,由当时传教士头子龙华民和汤若望负责。总结学习铸炮的结果,焦勖就写出了他的《火攻挈要》一书。焦勖自己说,他之学习大炮,还是为了“虏寇肆虐,民遭惨祸,因目击艰危,感愤积弱”,所以才“就教于西师”的(《火攻挈要·序》)。这和徐光启、李之藻是出于同样的动机,但他更深一步看出了使用武器的是人,人的因素是决定的条件,他说:

“世之论兵法者咸称火攻,论火攻者咸慕西洋,是固为定论;然而西铳之传入中国不止十余处,其得利者止见于京城之固守,涿鹿之阻截,宁远之力战,与夫崇祯四年某中丞令西洋十三人救援皮岛殄敌万余,是其猛烈无敌著奇捷之效者此也;及辽阳、广陵、济南等处俱有西铳,不能自守,反以资敌,登州西铳甚多,徒付之人,而反之以攻我。昨救松锦之师,西铳不下数十门,亦尽为敌有矣。深可叹者,同一铳法,彼何以历建奇勋,此何以屡见败绩?是岂铳法之不用乎?抑亦用法之不善乎?……徒空有其器,空存其法,而付托不得其人,未有不反以资敌,自取死耳。”(《火攻挈要》卷中《火攻根本总说》)

这可以说是给西铳和火炮政策作了一篇总结性的论断。此外焦勖在军事思想上还最先介绍了近代的海战新战术。就这一点而言,焦勖不但是一个卓越的军事技术家,而且还是一个军事思想家,但是他所介绍的这种新的军事思想的重要性,却在很长的时间里,没有被人们很好地认识和理解。

传教士的立场和中国先进的知识分子是不同的。他们传来火炮,自然不是出于爱中国,火炮仅仅是他们争取接近当时封建统治者的一种手段,统治者改换了,他们可以一视同仁地为另一个统治者服务。他们曾为明王朝铸造火炮,以对付清人,并镇压农民起义,到了清王朝,他们也就同样为清王朝的统治者铸造火炮。崇祯时汤若望曾经从李建泰“剿贼”,镇压李自成的起义军,随军修火攻利器;入清之后,另一个耶稣会大头子南怀仁“自康熙十三年(公元1674年)迄十五年,共制大小炮一百二十位,至二十一年(公元1682年)四月吏部题称,……南怀仁先铸炮一百三十二位,又神威炮二百四十位,指样制造精坚”(黄伯禄:《正教奉褒》)。为了酬答他帮助镇压反清势力的功绩,清朝统治者还给他加上了“工部右侍郎”的头衔。

从这里,可以知道耶稣会会士和中国早期先进知识分子的分野,我们不应从表面上看到两者的遇合,就忽略了两者之间的根本界限。

在技艺方面,耶稣会传来了一些零星的奇器、医学与艺术,其中大部分是为宫廷服务的。关于医学,毕拱辰提到“(汤若望)先生出西洋人身图一帙相示,其形模精详,剞劂工绝,实中土得未曾有,……复示亡友邓(玉函)先生《人身说》二卷,乃译于武林李太仆(之藻)家者,……编中胪列虽未全备,而缕析条分,无微不彻,其间如皮肤,骨节诸类,……真可补《人镜难经》之遗”(《泰西人身概说》,毕拱辰“序”)。这大概是唯一值得提到的事了。人体解剖在西方长时期以来,早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物或秘密了,问题在于究竟是把科学推到哪个方向上去?汤若望的人身图,“总论人身气血骨肉筋脉等以及诸内肢,其体异能异样,多如此类,然皆各得其位,各尽其用”(《主制群征》卷上),然而他的目的乃是要证明:“孰造化是?孰安排是?……是知造化人身,安排人身如是恰当者,必智能超人万倍不啻者也;从此推知,造化天地万物而安排之,其智慧准此矣。”(同上)我们必须明确一点:科学(如解剖学)并不是耶稣会会士(汤若望之流)的贡献,而对科学的歪曲和阉割,才是耶稣会会士的“贡献”。我们有理由说,耶稣会传教士破坏了中西文化的正常交流,并妨碍了近代科学的输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