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Ⅶ〕亦都护和畏吾儿地的起源——据他们自己的说法

〔Ⅶ〕亦都护和畏吾儿地的起源——据他们自己的说法〔1〕

在写下他们的历史后,我们再记录一些载诸他们史书中有关他们宗教信仰的事;我们把这些提供出来,系作为异闻传说,不作为真实信史。

畏吾儿人认为他们世代繁衍,始于斡儿寒〔2〕(Orqon)河畔,该河发源于他们称为哈剌和林〔3〕(Qara-Qorum)的山中;合罕近日所建之城池即因此山得名。有三十条河发源于哈剌和林山;每条河的岸边居住着一个不同的部族;畏吾儿人则在斡儿寒河岸形成两支。当他们人数增多时,他们仿效别的部落,从众人当中推选一人为首领,向他表示臣服。这样一直过了五百年,才出现不可汗〔4〕(Buqu Khan)。现在,有人说不可汗就是阿甫剌昔牙卜〔5〕(Afrasiyab);哈剌和林附近的山旁有口废井和一方巨石,这口井据说是皮任〔6〕(Bizhan)井。

斡儿寒河岸尚有一座城池和一座宫殿的遗址,城名是斡耳朵八里〔7〕(Ordu-Baligh),虽然它今天叫做卯危八里〔8〕(Ma'u-Baligh)。宫殿废墟外,对着大门,有些刻着文字的石头,我们亲眼得见。合罕在位时,曾将这些石头移起,发现一口井,井内有块刻有铭文的大石碑〔9〕。有诏教所有人都去译读碑文,但无一人能译读它。于是从契丹召来些叫做……〔10〕的人:刻在石上的原来是他们的文字,[这就是上面所写的:]

当时,哈剌和林有两条河,一名秃忽剌〔11〕(Tughla),一名薛灵哥,汇流于合木阑术〔12〕(Qamlanchu)之地;两河间长出两棵紧靠的树;其中一棵,他们称为忽速黑〔13〕,形状似松(nāzh),树叶在冬天似柏,果实的外形和滋味都与松仁(chilghūza)相同;另一棵他们称为脱思〔14〕(toz)。两树中间冒出个大丘,有条光线〔15〕自天空降落其上;丘陵日益增大。眼见这个奇迹,畏吾儿各族满怀惊异;他们敬畏而又卑躬地接近丘陵:他们听见歌唱般美妙悦耳的声音。每天晚上都有道光线照射在那座丘陵三十步周围的地方,最后,宛若孕妇分娩,丘陵裂开一扇门,中有五间像营帐一样分开的内室,室内各坐着一个男孩,嘴上挂着一根供给所需哺乳的管子;帐篷上则铺有一张银网。部落的首领们来观看这椿怪事,畏惧地顶礼膜拜。当风吹拂到孩子身上,他们变得强壮起来,开始走动。终于,他们走出石室,被交给乳姆照管,同时,人们举行种种崇拜的典礼。他们断了奶,能够说话,马上就询问他们的父母,人们把这两棵树指给他们看。他们走近树,像孝子对待父母一样跪拜;对生长这两棵树的土地,也表示恭敬和尊敬。这时,两棵树突然出声:“品德高贵的好孩子们,常来此地走动,克尽为子之道。愿你们长命百岁,名垂千古!”〔16〕当地各部落纷纷来观看这五个孩子,犹如对王子一样尊敬他们。大家离开的时候,给孩子各取一名:长子叫孙忽儿的斤(Sonqur-Tegin),次子叫火秃儿的斤(Qotur-Tegin),三子叫脱克勒的斤(T-ükel-Tegin),四子叫斡儿的斤(Or-Tegin),五子叫不可的斤(Buqu-Tegin)。〔17〕

考虑到这些奇迹,大家一致同意,必须从五子中推选一人当他们的首领和君王;因为,他们说,这五子是全能真主赏赐的。他们发现,不可汗品貌秀美,才智出众,胜过别的诸子,而且,他通晓各族的语言文字。因此,他们一致举他为汗;于是他们会集一起,举行盛会,把他拥上汗位。此后,他打开公正的地毯,收起暴虐的卷席;而且他有很多扈从、家臣、部属和奴仆。全能真主赐给他三只尽知各国语言的乌鸦〔18〕(zāgh)他在哪儿有事要办,乌鸦就飞往哪儿去侦察,把消息带回。

不久,有个晚上,他在房里入睡,一个少女的身影从烟孔中下来,惊醒了他;但他因害怕,仍然装做睡觉。第二天晚上,她又来了;第三天晚上,听从他的宰相的劝告,他起身随少女到达一座称为阿黑塔格〔19〕(Aq-Tagh)的山上,两人在那里一直谈到天亮。他每天晚上都到那儿去,一连七年六个月又二十二天,并且他们相互交谈。最后一夜,少女跟他诀别,对他说:“从东至西的土地将归你统治。可勒勉努力去完成此业绩,善治百姓。”

因此,他调集兵马,派孙忽儿的斤率三十万精兵征蒙古和吉利吉思;火秃儿率十万装备相当的人马征唐兀;又派脱克勒的斤率十万人伐土番;他率三十万人亲征契丹,留一个兄长替他看守本土。各路人马从征伐中凯旋归来,带回的战利品不计其数;他们还从四方俘获了很多人回到斡儿寒河畔的老家,建造斡耳朵八里城;于是整个东方都在他们的统治之下。

这时,不可汗梦见一个身穿白衣,手持白杖的老人;〔20〕老人给他一块状如松果的碧玉,说:“如你能保住这块玉石,那普天下将在你的令旗的庇护下。”他的丞相也做了个相同的梦。次日晨,他们开始整治军马;然后他便向西方各国进军。当他抵达突厥斯坦边境时,他发现一片水草茂盛的美好平原。他本人在此驻留,兴建八刺撒浑(Balasaqun)城,现在,该城叫虎思八里〔21〕(Quz-Baligh);同时派他的军队出征四方。十二年时间内,他们征服了所有的国土,没有留下一个反抗者和不服者。他们最后抵达一个地方,看见长着动物肢体的人,他们知道再往前走就没有人烟了。因此他们带着各国的帝王班师,到那里献给不可汗。不可汗按照各自的身份优礼相待;只有印度国王除外,因为他面目可憎,不可汗不许他入见。他放他们各返本土,向他们徵收贡赋。接着,因他的征途中障碍已扫清,他决定从虎思八里回师;返回他原来的驻地。

畏吾儿人崇拜偶像,〔22〕原因在于那时候他们会巫术,行使巫术的人,他们称之为珊蛮〔23〕(qam)。时至今日,仍然有蒙古人为兀卜纳〔24〕(ubna)所制约,胡言乱语,自称有通报万事的鬼神附体。我们曾向一些人打听珊蛮的情况,他们说:“我们听说,鬼神从烟孔进入他们的营幕,跟他们交谈。可能妖精和他们某些人亲近,并且和他们有来往。就在他们用一种妖术(az manfaz-i-birāz)满足他们的天生欲念时,他们的魔力达其最强程度。”总之,我们说的这些人被称为珊蛮。蒙古人尚无知识文化的时候,他们自古以来就相信这些珊蛮的话;即使如今,蒙古宗王依然听从他们的嘱咐和祝祷,尚若他们要干某件事,非得这些法师表示同意,否则他们不作出决定。〔25〕他们用同样的方法治病。

当时契丹的宗教是偶像教。不可汗派一名使者给[该国的]汗,召请脱因〔26〕去见他。他们来到后,不可汗命他们跟珊蛮辩论,哪方驳倒对方,畏吾儿便归信哪方的宗教。脱因诵读一段他们的[圣书]《那木》〔27〕(nom)。《那木》包括他们的神学理论,其中有些无稽之谈和传说;但是,其中也找得到与诸先知的法规、教义相吻合的优良训诫,如教人不要为非作歹,以德报怨,勿伤害野兽,等等。他们的教规、教条五花八门;最典型的是轮回说。他们称,今天的人类,几千年前即已存在,那些乐施好善,虔诚礼拜者,他们的灵魂按其品行分为一定的等级,或为帝王、或为诸侯、或为农夫、或为乞丐;另外,那些从事冶游(fisq)、淫乱(fujūr)、谋杀、谗谮、伤害同类者,他们的灵魂被贬抑为爬虫、野兽及其他动物;因此他们终归恶有恶报。不过,那时候[到处]都愚昧无知之极,“他们宣扬的是他们做不到的事。”

脱因读完几篇《那木》,珊蛮哑口无言。所以,畏吾儿人采用偶像教为他们的宗教,其他部落大多仿效他们的榜样。谁都比不过东方偶像教徒之执迷不悟,谁都比不过他们之敌视伊斯兰。

至于不可汗,他幸福地活到他去世的时候。我们记录的这些迷信事,仅仅是许多传说中的几个,可以讲述的百分之一。我们谈这些,目的是暴露畏吾儿人的愚昧无知。

有个朋友对我说,他读过本书,上面写道:有人在这两树之间的空地上,做好一个洞,把自己的孩子放进去,在其中点上蜡烛。然后,他领人去看这椿怪事,向洞子礼拜,教别人也如此做。他这样欺骗他们,迄至他挖开土地,取出他的孩子。

不可汗死后,他的一子继承他。

畏吾儿各部和各族,每逢传来马嘶声、犬吠声、牛鸣声、骆驼吼叫声、野兽咆哮声、羊群咩咩声、鸟雀嘁喳声、婴儿呜咽声,都从中听见一种“喝起、喝起!”〔28〕(köch、köch)的呼喊,因此,他们便从他们驻扎之地挪动。不管他们停留在何地,都听到“喝起,喝起!”的呼喊。最后,他们来到后来兴建别失八里的平原,那呼喊才平息下来。他们在该处定居,筑成五个城镇,称之为别失八里〔29〕:这五城逐渐发展为一条长而宽的镇区。从此后,他们的子孙当上帝王,并且他们称自己的君王为亦都护。而那株代表他们家族的树(那株该咀咒的树)〔30〕,被移附在他们住宅的墙上。

〔1〕这章已由多桑译成法文(多桑,第Ⅰ卷,页429-35页),由塞勒曼(Salemann)译为德文(载拉德洛夫,《福乐智慧导言》,第ⅹlⅰ-ⅹlⅸ页)。

〔2〕ARQWN。即鄂尔浑河。

〔3〕译义为“黑岩石”,由突厥语qara“黑”及qorum“岩石”而来。

〔4〕马迦特,《志费尼对畏吾儿人转变的叙述》,第486-7页,认为不可(Buqu)是一个历史人物,也就是合剌八剌哈孙(Qara-Balghasun)碑文中提到的汗(见后,第54-5页,注⑨),在他统治时期,摩尼教传入畏吾儿。另外,伯希和,《突厥斯坦评注》,第22页,认为Buqu是志费尼对Bügü的拼写形式,“多少带有传说性的第一个畏吾儿汗之名。”

〔5〕阿甫剌昔牙卜是民族史诗中的人物,他在诗中是都兰(Tūran)的国王,而且是伊朗的世敌。他和他的族人,最早可代表与琐罗阿士忒(Zoroaster)教为敌的伊朗部落,在史诗最后在菲尔道西的《沙赫纳美》中定形时,又被看成是近期的敌人:突厥人。

〔6〕皮任,伊朗英雄,被阿甫剌昔牙卜囚在井中。

〔7〕即古畏吾儿都城,合剌八剌哈孙。

〔8〕即“歹城”,由蒙语ma'u“歹”,和突厥语balǐgh或balïq“城”而来。

〔9〕这多半是著名的三种文字碑(汉文、突厥文和粟特文),系颂扬畏吾儿君王移地健英义建功毗伽(Ai tengride qut bulmïsh alp bilge)可汗的。见格鲁赛,《草原帝国》,第174页。又,关于汉文的译文,见拉德洛夫,《蒙古的古突厥碑文》,第286-91页,史莱格,《黑城子回鹘碑上的汉文铭文》。然而,此碑虽然相当详细谈到畏吾儿因从中国召来教士,而改宗摩尼教的事,却丝毫没有提及不可的神异出世或他的屡次征伐(这一点,马迦特已予以指出,见前引书,第497页)。有可能的是,黑城子碑铭就是前面提到的“刻有铭文铭石头”?有关俄人发现石碑的经过(原碑破为六块),见拉德洛夫,前引书,第283页。

〔10〕所有抄本均为一空白,仅C本作QAMAĀN,J本和K本(穆.可.编这部分时未曾利用)作QAMAN,即qams,shamans(见后,第59页,注㉓);但这不像是正确的。

〔11〕TWГLA。图拉河。

〔12〕QMLANimgW。马迦特,《库蛮族源考》,第59-60页,认为合木阑术纯粹是神话般的地点。他指出,根本就没有图拉河和色楞格河合流之处,前者是鄂尔浑河的支流。可失哈利,第Ⅲ卷,第242页,把合木阑术仅看作是“亦乞-乌吉思附近一小镇的名字”。

〔13〕即西伯利亚杉。见前,第21页,注⑩。

〔14〕即桦树,原文作TWR,据E本读作TWZ。

〔15〕“这条降落树上,使树受孕,并长五瘿的奇异光线,实际是摩尼教的。”(马迦特,《志费尼对畏吾儿人转变的叙述》,第490页。)

〔16〕参看拉施特对不可汗(Būgū khan)的叙述(见前,第54页,注④):“(他)是古代一个伟大的君王,受到畏吾儿和〔其他〕很多部落的敬重,他们说他是一棵树生的。”(赫塔吉诺夫译,第139页。)马可波罗也知道这个传说,他说:“他们〔指畏吾儿人〕称,最早统治他们的国王,不是人生的,而是树浆在树皮上所结的,叫做esca'的一个树瘿所生。(别奈代脱,第73页。)《元史》的记载(与志费尼的记载很接近),见白莱脱胥乃德,第Ⅰ卷,第247页。(《元文类》卷二十六虞集《高昌王世勋碑》作“卜古可罕”,但据志费尼的拚写,不可似应为Buqu的对音“可”字不接下读,即不读作可罕——中译者注。)

〔17〕古突厥语tegin(tigin),义为“君主”、“诸侯”。而脱克勒(Tükel),我是据D本读作TWKAL,不取原文之TWKAK。

〔18〕这个波斯词义不清,今天指鹊和穴鸟。

〔19〕译义为“白山”,由突厥语aq“白”和tag、tagh“山”而来。或者就是摄政者弥南(Menander)所说的Ektag(=Aq-tag),指天山而言。在此山的“一个盆地”中,西突厥君王伊室点密(Istem-ⅰ)(552-75)接见了术思丁二世(JustinⅡ)的使臣者马曲思(Zemarchus)。见玉尔,《中国以及通往中国去的道路》,第Ⅰ卷,第209页,格鲁赛,《草原帝国》,第129页。

〔20〕原文如此。它系根据E本,读作shakhsī pīr rā。穆.可.采用的一切别的抄本,A本除外,均作shakhsī hazār rā或shakksī hazār,“一千人”。有错误的A本似乎也作hazār rā,波德莱图书馆收藏的J本和K本相同,穆.可.编这部分时没有参考这两个本子。J本还作‘asāhā,“(复数)手杖,”而非本文之‘asā,“(单数)手杖。”在诸抄本中,显为复数主语所用的动词,却是单数形式,仅两个抄本除外,即C本和D本,它们作复数形式。从而,整个一段话也许应翻译为:“这时不可在梦里看见约一千人,都身穿白衣,手杖白杖,等等。”塞勒曼和马迦特正是如此理解的,但塞勒曼译文中以‘isābahā“头巾”,代替‘asāhā,所以这一千人被描写为“戴白头巾,”而不是“持白手杖。”马迦特,前引文,第480页解释这段说:“这一千人显然是摩尼教徒,如他们的服装所…证明…。”(摩尼教徒常穿白衣——中译者注)

〔21〕八剌撒浑(Balasaqun,Balasaghun)(BLASAQWN)的确切位置不知道:它在楚河(Chu)流域某处。见巴尔托德,《突厥史》,第64-5页。至于虎思八里之名(原文作QR BALYГ,我读作QZBALYГ),应注意的是,据可失哈利,八剌撒浑也叫做虎思兀鲁思(Q uz-Ulush)(第Ⅰ卷,第62页,ulush和balïq“城”同义)或虎思斡耳朵(Quz-Ordu)(第Ⅰ卷,第124页)。〔据斯米尔诺娃,第182页,注③,八剌撒浑的遗址在托克马克(Tokmak)西南二十四公里〕。

〔22〕八剌撒浑(Balasaqun,Balasaghun)(BLASAQWN)的确切位置不知道:它在楚河(Chu)流域某处。见巴尔托德,《突厥史》,第64-5页。至于虎思八里之名(原文作QR BALYГ,我读作QZBALYГ),应注意的是,据可失哈利,八剌撒浑也叫做虎思兀鲁思(Q uz-Ulush)(第Ⅰ卷,第62页,ulush和balïq“城”同义)或虎思斡耳朵(Quz-Ordu)(第Ⅰ卷,第124页)。〔据斯米尔诺娃,第182页,注③,八剌撒浑的遗址在托克马克(Tokmak)西南二十四公里〕。

〔23〕qam是个突厥词。卢不鲁克把它跟khan和qa,an弄混了:“所有占卜者都叫做cham,从而他们所有的王公也叫cham,因为他们是靠巫术统治人民的。”(柔克义,第108页。)

〔24〕阿剌伯语为“病人的渴望。”

〔25〕参看卢不鲁克的叙述:“他们〔占卜者〕对于一切事情都要预卜吉凶;所以,没有占卜者的允许,他们决不召集军队,进行战争,而且(蒙古人)早该转回匈牙利,可是占卜者却不许。”(柔克义,第240页。)

〔26〕见前,第14页,注㉛。

〔27〕佛教的dharma。见马迦特,前引书同页。nom是希腊语的vó-μοs,经粟特语传入畏吾语和蒙语:现在它的一般意义在蒙语中是书。

〔28〕义为“走,走!”

〔29〕别失八里译义为“五城”,见前,第47页,注⑯。

〔30〕比较“古兰经之被诅咒的树”,(《古兰经》,第ⅹⅶ章,第62节),即折黑幕(az-Zaqqūm)之树。“此树系从狱底生长者,其果实如魔鬼之头颅然;瞧!该诅咒者必食此,以饱其腹。”(同上,第ⅹⅹⅹⅶ章,第62-4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