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Ⅹ〕哈剌契丹的诸汗,他们的兴起和他们的衰亡

〔Ⅹ〕哈剌契丹的诸汗,〔1〕他们的兴起和他们的衰亡

他们的老家在契丹,在那里他们是有权有势的人物。某种强有力的因素使他们离开他们的国家,因此他们被迫流亡,去履危涉险,经受跋涉的辛劳。他们把他们的王公和首领称为菊儿汗,即众汗之汗。当他〔2〕离开契丹时,他由八十名他的家人和部下〔3〕陪同,尽管据另一说法,他是由一支极庞大的部属随同〔4〕。他们抵达吉利吉思国,向该地区的部落发动进攻,后者也反过来袭扰契丹人。他们从那里征进,直到他们来到叶密立,在这里他们建筑了一座其基址至今尚存的城市。这儿有很多突厥人和部落大量集合在菊儿汗身边,以致他们达到四万户。但他们在这里也不能停留,因此他们继续前进,到达蒙古人现在称之为虎思八里〔5〕(Ghuz-Baligh)的八剌撒浑。该邦的君王是一个把他的先世追溯到阿甫剌西牙卜、但无能无力的人。该地的哈剌鲁〔6〕(Qarligh)和康里突厥人已摆脱了对他的隶属,而且经常欺凌他:袭击他的部属和牲口,进行抄掠。这个当君王的家伙,不能阻止他们或者把他们赶跑。听说菊儿汗及其部下的移居,以及他们人多,他向他们遣出使者,把自己的软弱、康里人和哈剌鲁人的强大和奸诈告诉他,并请求他到他的都城去,以此他可以把他的整个版图置于他的治下,从而使他自己摆脱这尘世的烦恼。菊儿汗进抵八剌撒浑,登上那不费他分文的宝座。他从阿甫剌西牙卜后人那里接受汗的称号,授与后者夷离堇·突厥蛮〔7〕(liig*türkmen)的衔头。他这时把沙黑纳派到从谦谦州〔8〕到巴儿昔罕〔9〕(Barskhan),从答剌速到牙芬奇〔10〕(Yafinch)的各个地方去。不久后他的百姓兴旺,他们的牲口长了膘,这时他使康里人服从他的统治,并把一支军队遣往可失哈耳和忽炭,也征服了该地区。他下一步派一支军队到吉利吉思人的国土,以报他在他们手中受辱之仇。他还征服了别失八里,从那里出兵拔汗那和河中,这些州邑也臣服于他,算端乌思蛮的祖先、河中的算端们承认他为他们的宗主。在他获得这些胜利,他的军队由此受到鼓舞,他的骑士和马匹为数大增后,他就派他的大将额儿布思(Erbüz)出师花剌子模,在那里,他洗劫村落,进行大屠杀。花剌子模沙阿即思遣一名使臣去见他,答应臣服于菊儿汗,并同意交纳一笔三千金的那的贡赋,这笔钱他今后用货物或牲口的形式上交。按这些条件缔和后,额儿布思班师回朝。菊儿汗不久后死了,他的妻子阔阳〔11〕(Kuyang)作为他的继承人登上宝座,开始颁发敕旨。百姓都服从她,后来她因为淫乱,和跟她通奸的人一起被处死〔12〕。还活着的菊儿汗两兄弟〔13〕之一被选择来继承他。另一个兄弟企图篡国,因此给除掉。前一个兄弟逐渐强大,委任官吏并把沙黑纳派到各地去。

当阿即思由他的儿子帖乞失继承时,后者继续交纳规定数目的贡赋,极力用种种方式讨好菊儿汗。他临死时告诫他的儿子们不要跟菊儿汗打仗,也不要撕毁已达成的协议,因为“他是一道其后有可怕敌人的长城。”〔14〕

算端摩诃末登基后,他暂时仍交纳贡赋,没有东西损害他们之间的友谊。故此,当古耳的失哈不丁进攻算端时,菊儿汗派一支一万人的兵马去协助他。他们在俺都淮参战,古耳人被击败。然而,算端的野心达到这样的程度:他认为群星之主论地位低于他自己的御伞,而且交纳赋税,向菊儿汗纳贡,使他烦恼。他中止了两三年的贡赋,迟迟不尽他的义务。最后菊儿汗派他的大丞相马合木·太〔15〕(Mahmad Tai)去督责应交的赋税。当他这个严厉使信的携带者来到花剌子模时,算端正准备对钦察的战役,不想给予无礼的答复,以此违反其父的训诫。再者他即将离开他的国土,不愿哈剌契丹人利用这个时机,发动一次进攻,另一方面他又对自己接受藩属地位感到耻辱。在答复中,因此他不说好来也不说歹,而是把这件事交给他母亲秃儿罕哈敦的才智去解决,然后就离开了。

秃儿罕哈敦下令尊崇礼敬地接待菊儿汗的使臣。她殷勤地应酬他们,悉数交纳年贡。她还派她宫廷中几个贵人随马合木·太入朝菊儿汗,为迟不纳贡表示歉意。同时保证算端仍恪守藩属之约。然而马合木·太已看到算端的野心和无礼,并发觉他的脾气已达到他认为他的身份对他说来高得不能在任何人面前低声下气,或者丝毫屈尊;他视世上所有诸侯为他的臣仆,更可以说他把天老爷本身也看成是他的婢女。

在战争中我是一头怒狮,标枪是我的围栏,

我的刀是我的爪牙。

光阴是我的奴隶,仁爱是我的婢仆,

大地是我的屋舍,人类是我的宾客。

马合木·太把这些情况都上报给菊儿汗,并说:“算端是不老实的,不会再纳贡了。”菊儿汗就他这方说,并没有特别礼敬算端的使臣或者很重视他们。

算端从他对钦察的战役中凯旋回到他国家的都城花剌子模,开始策划征服河中,率领一支军队到不花剌,并遣密使到四方,用许诺来鼓动一切人,特别对算端乌思蛮进行拉拢。所有人都讨厌菊儿汗的长期统治,憎恨他的税吏(mansūbān-i-‘ummāl)和地方官(muqalladān-i-a‘māl)。他们一反他们从前的作法,已开始作威作福,无法无天。因此每人都接受算端的邀请,这既使他们鼓舞,又使他们欢喜;于是算端从不花剌返回去,约定他要在来年回去进攻菊儿汗。

同样在东方,菊儿汗的异密们开始谋叛。在那时,屈出律在侍奉菊儿汗,不能如他所想的那样去反对他。他听说菊儿汗的时运已变,他的国家摇摇欲堕,这时他请求归去,召集他散在四方的残部,为的是他可以协助菊儿汗。这个托辞正合菊儿汗的心意,他信了他的出自虚情假意的话。他用贵重的荣袍来显扬他,封他为屈出律汗〔16〕。他走后菊儿汗后悔把他放掉——

在后悔不及时他后悔了。

他遣人去召四方的诸侯,这些是他的异密和代理人,如算端乌思蛮及其他的人。这时算端乌思蛮请求菊儿汗的一女为妻,遭到了拒绝。他因此对他心怀不满,拒不应召。反之,他向算端摩诃末遣一名使臣去宣布他效忠于他。他还在撒麻耳干用算端的名字来诵读忽惕巴和打铸钱币,公开起兵反抗菊儿汗。后者得到这个消息时,他征集了三万人,派他们去跟算端乌思蛮打仗。他再度攻下撒麻耳干,但不许给它造成重大损失,因为他视它为他的府库。但当屈出律在边远地区集中兵力,开始袭击和蹂躏他的领土时,为了打退他,他就从撒麻耳干撤回他的军队,派他们去对付他。听说屈出律制造骚乱,以及菊儿汗已调他的军队去摧毁和消灭他时,算端利用这个时机,进向撒麻耳干。众算端的算端出城接纳他,把撒麻耳干的国土奉献给他手中。从那里他们共同进攻菊儿汗,最后到达有塔阳古的重兵戍守的答剌速。他也征调他的兵力,出城交锋。当两军相互对阵时,双方均展开攻势,而两军的左翼都把对方的右翼赶回去,在这之后双方撤退了。菊儿汗的军队这时退却,塔阳古被俘;算端也退兵了。当他们退兵时,契丹军动手在城镇、村落和农民中钞掠、屠杀和洗劫。当他们抵八剌撒浑前,居民们,一心盼望算端征服该地区,紧闭他们的城门,并在哈剌契丹军到达时,拒绝接纳他们;他们反而跟他们打仗,苦战十六天,以为算端就在他们后面。马合木·太和菊儿汗的异密们试图与他们缔和,并提出忠告,但他们不愿相信他们。最后,散在四方的契丹军队都集中起来;以此他们驱赶着他们从算端军中卤获的大象去攻打城门,把城门摧毁。在四面八方汇集后,他们的军队现在进入该城,在那里他们挥舞他们的刀剑,不留下一个人。他们屠杀居民达三天三夜,大名绅中四万七千名被列入遇害者之中;同时菊儿汗的军队因得到大量战利品而士气大增。这时,部分因为卤掠,部分因支付粮饷和薪金,汗的国库已空无所有,于是马合木·太,唯恐贪婪的眼睛落在他自己的胜过哈仑的财富上,就提出把军士从屈出律那里夺回的私财再行集中。但当异密们听到这个主意时,他们退回去,变得不安;并开始煽动独立和叛乱。同时候,屈出律又准备行动,他听说菊儿汗和他的军队分开来,城镇和农村都受到压迫,而且大部分军队离他很远,这时他再利用他的时机,像从云中射出的闪电一样袭击菊儿汗,完全突出不意地把他擒获。全能的真主曾说:“汝未曾发现吾人遣魔鬼去对付异端以使彼等陷入罪孽?”〔17〕他的所有军队四散,并离得老远,因此别无他法,他向屈出律称臣,在他面前屈膝;但屈出律不受这个,而是以礼待他,尊他为父,不伤他的感情。菊儿汗原来聘了一个使金星和木星忌妒的大异密之女。当他落到屈出律掌握中时,后者就自己取了那个女儿。一两年后菊儿汗去世了〔18〕,在他们繁荣昌盛地统治了三合恩(qarn)又五年后〔19〕,那个王朝之风熄灭了,整个这个时期内,他们的运道没有受到丝毫挫伤。但当他们衰亡的时刻到来时,一个阶下囚变成了该族的汗的统治者,菊儿汗则得到一座坟墓作为他的居宅,同时所有他的百姓惊恐和沮丧。

时候一到该帝国不复存在;

一切那堂皇的活动一无用场。

时运到,有所得,时运去,有所悲;

赤手空拳胜似这些金银财宝。

全能的真主曾说:“彼等之情况类似法老的百姓者,亦类似彼等之前那些视其主之预兆为谎言者。吾人因此将彼等毁灭于彼等之罪孽中,吾人并将法老之百姓溺毙;因彼等均为行恶者。”〔20〕

〔1〕此章已由蒙格思博士(Dr.K.H.Menges)译为英文供魏特夫教授和冯教授使用,附于他们的名著《中国社会史:辽(907—1125)》一书述哈剌契丹之后。

〔2〕即最早的菊儿汗耶律大石。关于菊儿汗的称号,见前,第62页,注④。

〔3〕“直译为‘八十个他的族人和他的随行者’。措词含糊。它可以指:八十个随行者,即他本族成员和其他人;也可以指:八十个他的族人和(此外的)其他随行者。第一种译法似乎可取,因为八十之数更可能系指整个扈从而非指它的一部分;但此说决非定论。第二种译法意为,除八十名族人外,尚有其他随行者,这就使总数接近《辽史》中提到的二百人的数字。”(魏特夫和冯,前引书,第631页,注⑯。)

〔4〕“志费尼载录的两种说法好象有矛盾。然而二者均有道理,倘若我们采用汉文记载说,耶律大石仅携带少数麾下抵达可敦(K'o-tun),当他停留在北庭都护府时才于这支核心队伍外增添了大量新军。他很快有了‘精兵万余’……志费尼的看来矛盾的说法可能指耶律大石在军事生涯中的这两个阶段,而这件事发生后一百五十年,从事撰述的穆斯林史家未能予以辨明。”(前引书同页,注⑰。)

〔5〕原文作ГR BALYГ,读作ГZ BALYГ.这个名字已以Quz-Balïgh的形式出现。见前,第58页,注㉑。在汉文记载中我们发现这个名字的更早的形式:Quz-Ordu(虎思斡耳朵)。见魏特夫和冯,前引书,第538页。

〔6〕以Qarlǐgh(QRLYГ)代替一般的Qarlugh(QRLГ)。

〔7〕据巴尔托德的主张,原文的AYLKTRKAN应读作AYLK TRKMAN。见前,第288页,注㉞。然而这个短语可能读成:ilig-i-Turkān“突厥人的夷离堇。”见马迦特,《库蛮族源考》,第164页。

〔8〕即上叶尼塞河流域,见前,第69页,注㉑。

〔9〕原文作BARSRHAN,读作BARS XAN。显然就是上巴尔昔罕河(Upper Barskhan),它在伊塞克湖以南,“最可能靠近今天的朴尔热瓦耳斯克(Przhevalsk)(哈剌科耳(Qara-qol)。)”见米诺尔斯基,《霍杜德》,第292—3页。

〔10〕原文作YAMNH,读作YAFNČ。据可失哈利,牙芬奇是“伊犁附近的一个城镇”(第Ⅲ卷,第375页),也是一条河名(第Ⅰ卷,第59页),米诺尔斯基,前引书,第276页,趋向于把它考定为流入伊犁以北巴尔哈什湖(Balkhash)的哈剌塔尔(Qara-Tal)。

〔11〕KWYNK。这是塔不烟(1144—50),尊号为感天皇后,她统治的年号是咸清。见魏特夫和冯,前引书,第621页和643页。Kuyang多半是来自汉语“国王”的蒙古称号guyang,见伯希和-昂比斯,《亲征录》,第221页和362—4页。

〔12〕这里,志费尼把耶律大石的寡妻跟他的女儿普速完弄混了,关于后者,见前,第290页,注㊲。奸夫是她的夫弟萧朴古只。见魏特夫和冯,前引书,第646页。

〔13〕这两兄弟在事实上必为夷列帝(1151—63)的儿子,据《辽史》,夷列遗诏以其妹继承他,因为他的儿子,显即他的长子,仍在幼冲。然而在普速完死后,登上宝座的是夷列的幼子。从志费尼的叙述看,其长兄这时曾企图维护他的权力。见魏特夫和冯,前引书,第644页,646页和注⑱。次子即直鲁古,最后一个菊儿汗(1178—1211)。

〔14〕见前,第347页。

〔15〕比较Öz-Beg Tai之名(见后,第ⅱ册,第414页。太(TAY)既可能为tai“舅父”(豪茨马,《语汇》,第83页),也可能为tai“小马”(同前),它经常出现在复合名字中。

〔16〕见前,第63页。

〔17〕《古兰经》,第ⅹⅸ章,第86节。

〔18〕直鲁古在1211年被屈出律所废,死于1213年。见魏特夫和冯,前引书,第652页和653页。

〔19〕据D本读作si qarn va panj sāl。原文据A本为si qarnnavad va panj sāl,即可能为“三合恩(=九十)又五年”。拉施特(见贝烈津,第ⅩⅤ章,第80页)读与D本同。斯米尔诺娃,第182页,把这个短语翻译为“三百又五年”,明显地把qarn当作近代含义的“世纪”。关于合恩“三十年的时期”见米诺维和米诺尔斯基,《纳速鲁丁·徒昔论财政》,第760页和772页。事实上该朝(1124—1213)的统治尚不及九十五年,仅八十九阳历年,即九十二阴历年。

〔20〕《古兰经》,第ⅷ章,第5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