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洪门大佬的中国心
——司徒美堂
1941年1月6日,皖南泾县茂林地区,新四军军部突遭国民党七个师袭击,军长叶挺被捕,九千余人大部阵亡,其中就包括作曲家任光,这位创作了《渔光曲》和《打回老家去》等脍炙人口的歌曲的音乐家,在最华灿的三十二岁青春年华,遗憾地写下生命中最后一个悲壮的休止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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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敌当前发生分裂事件,实是自毁长城。三天后,万里重洋外的美洲洪门大佬司徒美堂,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华侨,给重庆的蒋介石和延安的毛泽东分别修书一封,内容大致如下:
“夫以我全国抗战局面,此时若因国共摩擦,弄成分崩离析,则前方慷慨之英勇将士,不独头颅枉掷,宝血空流,后方之海外侨胞之踊跃捐输、牺牲一切,亦属枉费血汗,结果仍沦为无国之民也。言念及此,谁不痛心……盖我全中国抗战,我四万万五千万同胞人人须要出财出力,甚至生命,团结一致,以争取整个国族之生存。万不容任何党派各自为战,各自为政,更不容任何党派互相倾轧,贻误抗战以至亡国。今为我整个国族争取生存计,美堂等敢以血诚,向我国共两党呼号,敦请公等,速行负责,解决两党纠纷,放弃前嫌,重修兄弟之好,携手抗战。”
古稀老人声声血泪、深深担忧、哀哀规劝、殷殷恳求,及时传达了海外华侨“反对分裂,坚持团结;反对投降,坚持抗战”的殷切心声。
此时的司徒美堂,已侨居美国六十余年。早在清末,司徒美堂远涉美国谋生,在唐人街餐厅当厨师,并加入华侨反清组织洪门致公堂。后又成立“安良堂”,除暴安良,他本人被拥为“大佬”。1904年,在波士顿,三十六岁的司徒美堂握住三十八岁的“洪门大哥”孙中山的双手,相见恨晚,两人同吃同住五个月。从此,美国洪门濡染上革命色彩。民国成立后,孙中山邀请司徒美堂回国做官,他复电婉言拒绝:“吾乃不求做官,只图革命成功,建立民国,中华振兴。”
“七七事变”,举世震惊,中国生灵涂炭,爱国爱乡的华侨们痛彻心扉,他们为不能亲自回国保卫国土而黯然神伤,但他们绝不置身事外、隔岸观火。事变的当晚,纽约全市侨团在司徒美堂的联络下,立即召开特别会议,决定成立华侨“救济总委员会”,为祖国筹措战费。爱国而极有号召力的司徒美堂成为美洲华侨抗日救国的“带头大哥”。为集中精力从事救国活动,他辞去工作,专司救济总会。他坚持每天早上十点上班,东奔西走,串联发动,一直工作到深夜,风雨无阻,从未间断,一干就是五年。尽管自己并不太富有,既无厂矿企业,又非家财万贯,司徒美堂还是竭其所有,尽力捐输,成为纽约地区捐款数额靠前的十七位华侨之一。
司徒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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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国在外侨心中,是一个亲切而伟大的词汇。他们远离祖国,但对祖国的热爱,不仅没有淡薄,反而与日俱增。华侨素有“革命之母”的称誉,海外侨胞与祖国命运息息相关。抗战全面爆发后,海外华侨不分帮派、职业、男女、老幼,同仇敌忾,在“抗日救国”的旗帜下团结起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支持和参加祖国的抗日战争。“输财助战”是华侨抗战的最主要形式,他们深知祖国不强的可耻可痛,要雪耻就需要捐钱。海外侨胞无论富商巨贾,还是升斗小民,男女老少,人人捐输。在南洋,谁没有缴纳筹赈会的月捐,谁的襟前就没有月捐牌,各报就会把他的大名登载出来。几乎每一个有华侨聚居的地方都有专门抵制日货的组织。广大华侨不买不用日货,侨商不经营日货。他们认为:“替日寇销一文钱的货,即无异于帮助日寇一文钱去制造军火,杀我同胞,攻我祖国。”华侨还开展了不为侵略者服务,不供给侵略者物品的“不合作运动”。
侨界泰斗、著名南洋侨领陈嘉庚,抗战时他的经济状况已极其困难,但仍全力以赴,首先认购了十万元救国公债,并自认常月捐至抗战结束,每月两千元。他说:“我们如果终日只知赚钱,不知救国,纵然发了财,但是做奴隶,做亡国奴,发了财有什么用?”缅甸仰光女侨胞叶秋莲把自己一座两层楼房及全部财产变卖,将所得钱款捐助祖国,而自己则削发为尼,过着古佛青灯的清贫生活。荷印坤甸华侨马细旦足废多年,不能工作,平日靠在街坊乞讨度日。得知暴日侵华后,他连日爬至市中心,痛陈祖国受难同胞惨状,乞钱为祖国难民请命,并将两天行乞所得四十荷兰盾交由慈善委员会转汇祖国赈济难胞。祖国前方炮火一刻不止,海外华侨捐钱一日不停。华侨平时一分一分节省着花钱,被美国人诬蔑为“吝啬鬼”,但每每为国捐款,却能一举手间即募得数十万元。抗战的头三年,侨胞们就捐献飞机二百一十七架、救护汽车一千多辆、坦克二十三辆。从1937年到1941年底,国民政府总收入为二百二十六亿国币,其中华侨捐款五十三亿,相当于国民总收入的四分之一,将近军费开支的二分之一。
海外华侨倡导捐款
当听到祖国的大好河山惨遭日寇践踏,同胞们遭受“野兽”吞噬蹂躏时,一批批热血华侨青年脱下西装皮鞋,离开温馨的家庭,漂洋过海,回到战火纷飞的祖国,穿上戎装,加入抗日救国的行列。他们穿梭来往于前线和后方,征战疆场或服务战地。战时回国参加抗战的粤籍华侨就有四万多人。不少华侨回国加入空军直接参战,在空中打击日本强盗,仅从美国回国服务的华侨飞行员就有二百人左右,广东空军从队长到飞行员几乎全是华侨。除直接上前线作战外,他们还救护伤员、从事战地采访和利用技术从事军工建设。其中特别突出的事例就是滇缅公路上的三千多名“南侨机工”。这些南侨司机、修理人员和护路技术员冒着被敌机炸死炸伤的危险,工作在环境异常险恶、条件极其艰苦的滇缅公路上,他们用鲜血和生命保障了滇缅公路的畅通,有一千多人在滇缅公路上献出了生命。
1941年7月7日,为纪念抗战四周年,《南洋商报》发表了一封致蒋介石的公开信,信的内容有:一、中国一定要抗战到底,中途妥协就是灭亡;二、中国一定要实行民主,在抗战中完成建国;三、四万万五千万同胞一定要团结一致,不能自起分裂;四、汪精卫以及一切汉奸组织,一定要加以消灭。陈嘉庚带头在信上签字,紧接着,在矿山、工厂、橡胶园、街道、商店、饭馆,各界华侨争着签名,仅仅半个月,签名者就达十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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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收到司徒美堂的来信后,决定邀请他回国,参加国民参政会。为了国共两党能精诚团结抗战到底,司徒美堂不顾年迈之躯,万里迢迢回国发挥“余热”。1941年10月11日,他乘坐美国邮轮,横渡太平洋,途经菲律宾,辗转取道香港回国。刚到香港不久,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占领香港。当时,香港社会秩序混乱,一次外出活动中,司徒美堂被日本特务悄悄抓走,控制在特务头子矢崎手中,失去了人身自由。日本人想利用司徒美堂在香港的威望左右局势,以高薪引诱他出任香港维持会会长,稳住香港的社会秩序。司徒美堂坚决拒绝,说:“我已年逾古稀,不想在入土之前背黑锅,那样犹如贞妇白头失守,半生之清苦俱废。所以我决意不当什么维持会长。”日本人很想杀掉这个倔老头,但碍于香港帮会势力强大,不敢贸然下手,只好忍气吞声将他放掉,暗中监视。很快,司徒美堂在洪门弟兄的帮助下,冒险化装潜离香港,脱离虎口,偷渡到大陆。回国时,他带回几十条美国流行的爱国领带,上面写有“中华民国万岁”、“永远的中国”等标语,沿途分发。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南洋各侨居地大多被日军占领,约有一百三十五万华侨难民归国,他们流离失所,处境悲惨,亟待救济。政府虽屡次拨款救济,但是杯水车薪,只能暂时维持。为减少国家战时负担,集中全力抗战,司徒美堂提出了“以侨救侨”的主张,建议设置华侨垦殖合作社,政府拨给荒地,收容归国难侨。参加国民参政会期间,因会议延期召开,他回粤探亲,耳闻目睹广东侨乡天灾人祸严重,心情无比沉痛。原来,华侨们用血汗换来的美金,除交由中国银行汇给国内侨眷作生活费用外,绝大部分都捐给了政府作抗战经费。而且,就连侨胞汇款回国接济侨眷的生活费,都受到了层层剥削,汇期无限延长,侨汇到了侨眷手里,快则半载,迟则一年,汇率不断贬值,本来可以买米三千斤的,已经买不到一百斤,致使饥饿中的侨眷得不到及时接济,四邑侨乡饿死二十多万人。司徒美堂愤怒异常,带话给蒋介石说:“人总不能忘本的啊!国要救,家要救,乡也要救啊!”在国民参政会上,他向政府提案:“救救四邑侨眷,请政府拨款或借款三千万元解救水深火热中的侨眷。”会上,他还立誓保证,这笔借款他回美国募捐偿还。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在欧洲大陆被德国法西斯占领,东南亚大部沦陷于日本侵略者铁蹄之下时,司徒美堂带头的美洲华侨成为支援祖国抗战的一枝独秀。司徒美堂尽其所能,向洪门侨胞宣传祖国抗战,号召他们为祖国抗战尽力。1942年5月,他发表《致旅美侨胞及洪门兄弟书》:“我旅美侨胞,过去有见仁见智之殊,而自抗战以来,亦能感于‘兄弟阋墙外御其侮’之箴言,输财出力,精诚团结。此种为民族为国家之正气,愿我同侨永保勿坠。抑更有当为我洪门兄弟告者,我洪门之共同目的,原在为民族独立,为国家争生存。在昔赞助孙总理勠力革命,缔造民国,劳绩昭著,在人耳目。深望我洪门兄弟,念已往之光荣,思当前之天职,一德一心,共赴国难。”他把长期堂派林立的美洲洪门帮会团结起来,组建中国洪门致公党,支援祖国抗战,使这一古老组织重获新生。自重庆返美后,他不顾年迈,拄着拐杖,走遍南北美十多个国家,深入华侨中,更广泛地接触美洲洪门兄弟,宣传祖国抗战形势,激发广大华侨的抗日救国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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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胜利后,内战硝烟再起,司徒美堂宣布美洲华侨代表退出国民大会。蒋介石急忙请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从中斡旋,为此,“半个中国人”司徒雷登和“半个美国人”司徒美堂有了一番颇让人深思的对话。司徒雷登宴请司徒美堂,席间,司徒雷登说自己虽是美国人,但在中国住了五十多年,连父母的山坟也在杭州。他爱恋中国,习惯于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与其说自己是美国人,倒不如说是“半个中国人”适合。他还动情地说:我在燕京大学几十年,桃李满天下,大可以“团结”在一起干一番事业,并愿意死在中国。这一番话说得连司徒雷登自己都感动了,想必司徒美堂不会无动于衷。没想到,司徒美堂听了,冷冷地说:“我虽然在美国住了六十多年,可是并不怎么爱恋美国,所以我还不是‘半个美国人’,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因此只知爱中国。”停了一会又说:“我们华人到美国只是当厨子,做小贩,没有能力办什么教育,在国内和国外都受人欺侮。你们美国人在中国开学堂、办医院,如果你们是真诚援助中国,我们很感激。但可惜你们美国兵开到中国以后,却掀起中国的内战,这样下去,中国不亡于日本,而要亡于美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