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古镇市声
在感觉中,古镇似乎离我们非常遥远,很多东西,仅仅留存在记忆中。其实也就是少年时代的事,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固然一些古旧的建筑和景观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渐渐在我们的视野中淡出,增加了我们怀旧的怅然,但这显然并不是主要的。一个傍晚饭后,漫步在宽阔的商业街,小汽车、摩托车呼啸而过,扬起一团烟尘;灯火闪烁的商铺,传来流行歌曲的吼叫和“跳楼价”的吆喝,猛然醒悟,是的,往日古镇那充满传统风情的市声已离我们而远去,才让我们恍若隔世,“今夕何夕”了?!以前,食的、玩的、用的,什么都上街,叫卖声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坐在自家门口,看着这些贩夫走卒鱼贯而过,煞是有趣。早上,叫卖豆腐脑的“豆花哟——”;悠长清脆的女声刚落,又有收杂货的刚猛男高音:“鸡毛猪骨银纸灰、旧报纸、空酒樽——”;那边厢又传来少年郎脆青青的童音:“草粿哦——”;日头稍旱,又有新的行当上街——挑着木工工具的汉子正招揽生意:“围桶修理床椅——”;提手提袋被人误认为出公差的“药木蚤”,穿家入户。卖糖仔的、卖雪条的、磨铰刀的、卖筐头篮裹的,走马灯般络绎不绝。一声清亮的玉石交击之声传来,人们知道是红毛叔来收购玉器了:“玉碧玉片来买!”听到“补炉窗呃!”的叫喊就知道专门修理炉灶的喜欢开玩笑的“老徐伯”来了,赶紧拉他撂下担子,讲几个笑话。
最动听的莫过于小点心的叫卖:“三味橄榄、有食有杀(不要误会,这是又想要的意思)”、“糖葱薄饼”、“肚脐螺鸡屎丕”。他们的叫卖,有时编成顺口溜,声声入耳。孩子们的口水早已在嘴里打转了,总会赖着父母要一两分钱去买这酸酸甜甜的东西。
如果父母没有零钱,也有办法。一些收废铜烂铁的小贩在担子中备有一块像圆盘一样的麦芽糖,上面盖一层布,可以用家中的废物交换。当他手中叮当敲响,家里的牙膏壳、旧锁头、破锅就遭了殃,早被孩子们偷偷拿出来,递到收废品阿叔跟前,望着阿叔慢条斯理地在又香又软的糖块上敲下一小点,孩子们早已迫不及待地一把抓过来塞进嘴里,而这时,母亲的骂声还没有停歇。
不过,也不是听有沿街叫卖的市声都给孩子们带来欢乐,有的甚至会使他们怕怕的。有个不管晴天下雨都穿着蓑衣、头戴竹帽卖膏药的老头,“砰、砰、砰”敲着一个旧皮鼓走街过巷,用很难听的“外江”话音唱:“消瘤消疬、无名肿毒”。他面色阴寒,打扮古怪,担子中赫然摆放着祖上的家神牌,话又难听,孩子们自然怕他。孩子们调皮哭闹时,母亲喝一声:“再闹,把你卖给家神牌!”哭声叫声就马上停止。

糖葱 陈坤达 摄影
达濠古镇旧时有一句口头语:“热过市亭”。市亭是中鞍头集市,古镇最热闹的商业繁华地段,乱哄哄的对孩子们最有吸引力,孩子们很喜欢随大人到市亭走走。那里各种摊档、各种行当应有尽有,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卖甜汤的、卖浆水的、卖鱼丸的、卖青菜的、卖大鼎猪血的……看得人眼花缭乱、流连忘返,这是在街巷中看不到的热闹,置身其中,不知不觉会跟着兴奋起来。这份情愫,任岁月流逝,无法磨灭!
从古镇走出去的美术评论家李伟铭在他的一篇文章中描摹了他童年时在市集看到的一幕:有老D者,家贫,平日少油腻之食,只能偶尔到市集吃死猪肉。有专卖死猪肉者,着瘟或跌落厕池淹死的猪仔,尽入其毂中,他一番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夫,把红烧死猪肉摆上小摊,“切成一盘,瘦红肥白,上放一撮碧绿妖娆的芫荽,话说那老D,只见他用尖尖两指拈一花薄皮嫩肉,在蒜泥醋碗中轻轻一过,碗边刮几刮,仰脖,准确丢进口中,再端起碗酒,接住嘴边油水,嗯唔滋啧之后,咕噜一声。我辈围观者,也就吞下了满嘴口水。”可谓传神至极!童年时家住市亭旁的李科烈多年后也在一篇名为《故乡集市》的散文中深情记述像天籁一般的市声:“如今乍一听到这久违了的乡音,就像突然遇到阔别多年的老朋友似的,勾起了无数儿时的梦……”市声,已深深镂刻在李科烈和李伟铭的神元深处,成为心中一幅永远的故乡小镇风情画。
现在,各种嘈杂的市声逐渐在时间和变化的环境中湮没了。如今的孩子打开高楼的铝合金窗,再也看不到街头巷尾的叫卖人,只是听到电视中传来声声广告的喧闹,唉!
(文/陈坤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