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铢”剪边“克”里空
“克里空”是原苏联作家科尔内楚克在卫国战争期间写的《前线》剧本中一名军事特派记者的名字,因此人在前线采访时,不是深入一线了解情况,而是整天呆在指挥部里,捕风捉影,胡编乱造假新闻,后来新闻界常把新闻失实的报道戏称为“克里空”。此“克里空”是新闻做假失实的产物,而笔者在这里要说的“克里空”却是两汉时期五铢剪边钱在重量上做假减重的“克”里空现象,两者虽有本质上的差别,但细论起来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泉藏界有这样一个共识,就是将两汉时期五铢钱经过剪边的行用货币统称为“剪边五铢”钱,这也是五铢钱收藏的一个重要品种。在我个人看来,这样的区分其实不够严谨,同为剪边钱,在不同时期、制作方法以及历史演化中都不相同,不应该简单地划分为“品种”,而应该划分为“品类”,两者虽只有一字之差,但确实是千差万别。
东汉 剪边五铢
根据泉家的定论并结合我个人的见解,“剪边五铢”钱应该是两汉五铢钱行用时期“磨边五铢”“剪廓五铢”“剪凿五铢”和“延环五铢”钱的总称,其钱型特征在前面的章节里已经初略作了介绍,各种钱谱里也均有详细介绍,这里不再重复,只借用“克里空”这个新闻述语,来概括此类钱币在划分上的一点初浅认识,以帮助大家多了解一些剪边钱产生与演变的背景,进一步丰富收藏知识。
首先,“剪边五铢”钱是“郡国五铢”钱开创造假先河的延续与发展。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剪边五铢钱都是出现在两汉中后期的一种币制“乱象”。其实不然,在汉五铢钱行用的四百多年间,西汉郡国后期所铸的“郡国五铢”钱,算是“剪边五铢”钱的缩影,可以说是人为减重,在“克”里空上做手脚的始作甬者,对后来剪边五铢钱的出现和泛滥,有着不可“饶恕”的罪责与影响。
在前面章节里我已经提到,“郡国五铢”钱是西汉武帝时期各郡国铸造的早期五铢钱,在其后期,个别地方郡吏为了中饱私囊,在铸钱过程中故意偷工减料,使得钱重与规定的币重不相符,或多或少地存在一些差别,只不过那时的各郡国官吏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做假“剪裁”,只巧用钱廓缩水的办法,能省则省,尽可能少用一点铜料,大多不足半克左右,一般情况下不易被察觉,这类钱最明显之处,就是钱币的周廓略小于样钱,厚度略显得有点微薄。正是这不足以为怪的差别,很难让人想象是人为偷工减料的故意所为,连汉武大帝也为此头疼大伤脑筋,不得不收回各郡国的铸币权,直接由中央来统管统铸赤仄钱或上林三官钱。
如果说“郡国五铢”是“克”里空做假上的小打小闹,那么,西汉末期和东汉中后期出现的“剪廓五铢”“磨边五铢”钱就是毫不遮掩的“假”戏真做,其目的仍在于取铜,用来作为铸造新钱的原料,也是扰乱物价,造成汉五铢钱大幅度减重贬值的重要元凶。
“剪边五铢”钱,顾名思义就是用剪刀一枚一枚地剪去原钱的轮廓,再用于私铸。由于剪裁人的心态不一样,故每枚钱的去料、留径和钱重也各不相同,一般下手都剪得比较“狠”,常把钱币的面文剪去一多半,形成钱文的不完整或残缺,钱径也比原先少了四分之一多,重量则减去了五分之二或更多一点。从钱币的边缘来看,剪边钱周边多不光滑工整,不像磨边钱那样光滑圆润,大家很容易区分。这类钱的出现,严格地说,是西汉后期,特别是成帝、哀帝之后,各郡国势力一步步做大做强,根本不再把中央政府放在眼里,为了捞钱敛财,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至使这类劣钱开始横行于市。不过,刚开始个别郡国私铸出来的钱还较规制,可是到了晚期,社会矛盾尖锐,灾荒相继,大汉王朝如日中天的好时光一去不返,各郡国根本不顾江山一统的危局,只为自己横征暴敛,不加节制地私铸、烂铸此类劣钱,且轻薄剪边钱越铸越小,越铸越轻薄,使原先“汉五铢”钱精制完美的光环黯然失色,荣光不再。
“磨边五铢”钱大规模地出现,更是东汉中后期私铸现象泛滥的恶果。是故意磨去边廓以达到“减重一克”的目的,大约磨三至四枚钱就可以再铸一枚新钱。据说,磨边的方法比较多,常用的一种方法是先用一根木质或金属的方棍穿进钱的穿孔,每次将几百或上千枚钱串联一起,然后固定好棍的两端,在磨石上打磨钱币的轮廓,以达到取粉的目的。一般情况下不会影响到钱的面文,并且钱币的边缘都比较光滑,也容易加以区分。
后秦 后秦五铢(薄肉)
西汉 鹅眼五铢
西汉 榆荚五铢
早期的剪边钱或磨边钱,大多只与法定货币相差“一克”左右,可就是因为这“一克”之差,造成了币值的不稳定,以小充大,以次充好,使钱重越来越不规范,也在不经意中扰乱了物价,从而加剧了社会内部的动荡,也加速了汉代两次政权的更迭,可见“克”里空的现实作怪,危害无穷。
其次,“剪边五铢”钱是国殇之灾的典型产物。在我国古代,私铸钱或造假钱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在汉政权稳固的各个时期,剪边五铢钱,根本没有立足之地。早在西汉景帝时期,就有“定铸钱伪黄金弃市律”的规定。也就是说,造假钱币或假黄金者要处以弃市刑的重罚。在出土的张家山汉简《钱律》上也曾有记载,凡盗铸及协助人员和使用假币者一律弃市,有知情不报者一律受罚。可见,货币铸造权属国家政权的垄断行为,任何私铸和盗铸货币的行为都会受到严厉打击。由此可以下这样的定论,在汉政权稳固时期,由于中央政府严格把控着铸币权,且对市场实施有效的管理,社会经济秩序相对较平稳。但是,从西汉宣帝往后,也就是从西汉元帝(公元前48年)起,西汉王朝由于统治者的腐朽和官吏的腐化,加剧了社会矛盾的激化,地方势力的强大,大大削弱了中央政权的管控力,强郡和富贾左右中央政策的现象比较普遍,使得社会经济层面也遭受其害,采矿业的私挖乱采,所引发的私铸和盗铸货币现象得不到有效扼制,一些“没有铜矿可铸钱”地方官吏,更是别出心裁,在现有的流通货币上想方设法做手脚,“剪轮五铢”钱也就由此产生并泛滥开来,从而打破了旧有的经济秩序。可以肯定,剪边钱是国之不国和社会动荡的产物,各地豪强惟利是图,谋取私利,强抢暴敛老百姓财物的“强盗”行迹,是催化政局动荡、经济萧条与货币流通不畅的必然恶果。
东汉 董卓五铢
再次,“剪边五铢”钱是架空中央政权,诱发危机的推手,是亡政灭国的真正帮凶。最典型的事例就是“董卓五铢”钱的出现,也是强权政治坑民害民最直接的体现。在东汉末年,以权臣高居的董卓拥兵自重,把持东汉朝政,弄出个“去铢名、薄肉轻、内无廓、有点形”的所谓“五铢”钱来糊弄人。此钱相比起东汉中后期仍保留“汉五铢”钱型制式,只磨、剪周边外廓的那些五铢钱来还要劣质,根本没了“钱样”。据说此钱大多只重一克左右,却强制当作五铢的重量来行用,是董卓架空中央政权,欺行霸市、强抢豪夺、坑蒙拐骗百姓钱财的最恶劣的表现,也从此种下了东汉亡故的命运。当时曾有一首广为流传的民谣,讥讽董卓是“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其中,“千里草”“十日卜”合起来就是“董卓”二字倒过来的折解,暗指其倒行逆施,不得人心;“何青青”“不得生”则是以老百姓反问的口气,讽刺“地里只长青草不长禾苗”的原因,深刻揭露了“国无安宁日,霸王横天下”的社会惨状,民不聊生自然会引发各地农民起义来造反,也从此留下了钱币史上“董卓钱”臭名昭著的坏名声。
最后,“剪边五铢”钱也是民众巧以应对,加剧劣钱泛滥的根源。随着两汉后期币制的混乱,严重扰乱了市场和物价,物不所值,直接受害的是长年受劳役和赋税之苦的平民百姓。在东汉桓帝、灵帝时期(公元147—184年)老百姓为了抗拒劣钱的伤害,不得不采取应对措施,实施自我补救,这就又引出了另一种“剪凿五铢”钱的出现。是将五铢钱冲凿去外廓,使原先的五铢钱一半形似圆环状,另一半变成了剪边钱,把一个钱当作两个钱来用。由于冲凿过程中,要保留钱的样式,使得钱文“五铢”二字各剩一半,也就形成了“对文五铢”钱。“对文五铢”钱的特征主要表现在外环钱仍保留原五铢钱的外廓,而穿孔则变成了环形状且不整,留有被冲截的残迹,钱文“五铢”二字有的仅剩一半。内钱就是典型的剪凿钱,钱径大小不一,一般不足2厘米,重多在1.5克左右,边缘多薄残,内廓和穿孔与旧五铢钱等同未变样。如果能将两枚钱合二为一,严丝无缝,那将是收藏中极其难得的奇迹。
东汉 凿边五铢
值得注意的是,此类环钱与西魏“延环五铢”钱有着本质的区别。西魏的“延环五铢”钱,不是人为冲凿出来的样子,是用标准钱范制作出来的正式行用货币,此钱的外环边与内环边同样工整光滑,只是将原来的小方孔变成了大圆孔,钱文完整较细长,重量在2.5克左右,是弱国或小国省材铸钱的产物。
纵观剪边五铢钱的出现和演变历史,我们不难看出,是政治不稳定导致经济混乱的历史见证,是做空两汉经济的罪魁祸首,也是钱币史上“克”里空最直接的表现。在现今的藏币市场上,随处都可以发现,一堆汉五铢钱里总有很多经过打磨或剪过边的不规则钱币,是与当时私铸烂造、减重省铜分不开的,而且在这期间,所产的劣质钱币十分量丰,几乎将原有的好钱都挤出了市场,其产量之大、影响之大、坑民之重,都与历史上任何时期无与伦比,这也是五铢钱长期抬不起收藏价格来的重要因素。
西魏 延环五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