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管子之道

19. 管子之道

《管子》是一部王霸之书,是要教齐桓公如何成就霸业,如何实行王道。管子既讲形而上,也讲形而下。他并不是随意地对政治、经济、军事、法律发表看法,而是有一个总的思想体系。《管子》中形而上的部分,有关体的学问,用现代人的话叫哲学思想,是他一切人生观、社会观、政治谋略或经济方针的思想基础,由此出发分析和解决问 题。

其实,我们现在也是这样,看世界、看问题、看人,内在都有一个思想基础。你生活在这个思想体系中不一定感觉得到,如果你跳出这个思想体系,比如去外国留学或者工作了十几年,就会发现中国人思维或行为方式都差不多,而外国人可能又是另外一种方式。什么道理?因为不管你有没有学过哲学,其实,从小到大受的教育,在潜移默化中给了你一个内在的思想体系。这就是你分析问题或解决问题的出发点。一个思想体系容易把你框死,你去多了解另外一个思想体系,这样看问题、看世界的角度就多样化 了。

南怀瑾老师曾经讲过,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是“道”。这个“道”相当于西方哲学中的“终极真理”。“道”有多种解释:“道”字的本义是路、途径;由途径引申到方法;方法相对稳定之后就变成原则,所以“道”也有原则的意思。原则再上升到一个根本的、本体、最高的东西,也叫做“道”。比如道家讲的道,佛教讲的道,儒家讲的道,都是探究这个本体的、最高的“道”。不是只有道家才讲道,儒家也讲道;“道”也不是从道家才开始研究的,从中国文化有文字记载的源头——《易经》就开始涉及这个道。《周易·系辞传》里说“一阴一阳谓之道”。中国文化一开始就把“道”分为阴阳两面,后来的思想才慢慢变得只强调一个方面。儒家相对来说代表阳刚的一面,比如“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道家则发展出阴柔的一面,比如“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些都沉淀在中国人的思想当中。道家的道是虚无之道,自然之道。儒家也讲道。《周易·系辞传》是战国时期的作品,其中引用孔子的话:“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论语》记载:“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儒家认为“道为仁”。《孟子·尽心下》说:“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仁是终极真理。儒家讲天命,认为这是得之于天 的。

管子也讲“道”。他心目中的道是什么?是否纯粹和老庄、黄老学派的“道”一样呢?我们还是来看看文本中他自己怎么说的。精读《心术上》和《形势》这两篇,《心术上》是了解管子的道论,《形势》是了解管子论“势”,了解他的政治哲学是什么。这两篇放在一起,就可以知道管子如何看待道与势的关系,也可以知道管子是不是纯粹的道家或法家。《心术上》在中华书局版本里,从第758页到第764页的“静因之道也”,这一部分是经,相信是出自管仲。第766页以后的部分是“解”,解释前面的经。为了读起来方便,我把“解”对应地穿插到“经”里面,对照着读就比较容易理解。暂先选读部分章 节。

【经一:第758—759页】心之在体,君之位也。九窍(人体的两眼、两耳、两鼻孔、嘴、前阴尿道和后阴肛门)之有职,官之分也。心处其道,九窍循理(理则)。嗜欲充益(溢),目不见色,耳不闻声。故曰:上离其道,下失其事。毋代马走,使尽其力。毋代鸟飞,使弊其羽翼。毋先物动,以观其则(法则,规律)。动则失位,静乃自 得。

【解一:第766—767页】心之在体,君之位也。九窍之有职,官之分也。耳目者,视听之官也。心而无与于视听之事,则官得守其分矣。夫心有欲者,物过而目不见,声至而耳不闻也。故曰:“上离其道,下失其事”。故曰:心术者,无为而制窍者也。故曰:君无代马走,无代鸟飞。此言不夺能(职能)能(衍文),不与下诚(坦诚)也。毋先物动者,摇者不定,趮(躁)者不静,言动之不可以观也。位者,谓其所立也。人主者立于阴,阴者静,故曰动则失位。阴则能制阳矣,静则能制动矣,故曰:静乃自 得。

“心之在体,君之位也。九窍之有职,官之分也。”这里把心形关系与君臣关系相对应。心在人体的地位和君主在国家的地位是一样的。人体每一个器官都有它的功能,就像政府官员各有分工一样。“心处其道,九窍循理”。心是最重要的,心决定“道”,也就是决定人的整体,包括思想、活动等。身体的器官各自循理,也就是各自守住职分。眼睛是用来看东西的,它的“理”就是要看得明。耳朵是用来听声音的,它的“理”就是要听得清。“嗜欲充益,目不见色,耳不闻声。”人的欲望太强就会满出来。欲望产生于心,心里的欲望太强了就会影响到器官。器官就没有办法发挥它的功能了。为什么心的欲望充溢,眼睛会看不到颜色呢?一个人眼前放一盆玫瑰花,你看得很清楚。但你去了花展,眼花缭乱,就不知道看什么好了。因为心的欲望充溢,既想看这盆玫瑰,又想看那盆水仙,还想看前面的茶花,结果什么都没看 清。

政治领域里,一个君主私欲或主观太强了,下面不同的声音和不同的意见就听不到了,就是我们平常说的昏君。这个欲包括自满、骄横。对名的追求,自我的期许,也是欲望。如果遇到一个昏君,下面百官的职能也就无法发挥 了。

君主就像一个人的心一样,要管“道”,就是管大事,管原则性的问题。欲望不要太多,不要去掺和太多事情,下面的官员才能放开手脚做事。中国历史上,有些皇帝本身很勤奋,例如明末的崇祯皇帝,但最后还是亡国。因为他事无巨细都想自己管,文武大臣束手无策。做老板和地方长官也一样,事无巨细都要自己决定,下属就无所适从,没有责任意识。香港有家电视台,老板一百多岁了,不得不交权给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的夫人。夫人没管过那么大的企业,七十多岁突然掌权做老板了。她什么都要管,一百多元的支票都要由她签。一部电视剧要不要拍,都要由她决定。负责电视剧的主管不能做决定,也就不用负责任了。如果收视率低了,反正是老板拍板的。这样企业就搞不好,那位夫人管了两三年,最后不得不把公司卖掉。一个地区也是如此,如果和外商谈判项目都要由市长、市委书记来定,那要专家干什么?一个项目效益最后是好是坏都和专家没关系,他可以不负责任。很多人发财做老板了,以为既然我可以发财,那就是做什么都可以。又想去写书,又想去搞政治,无所不能。我们学了《管子》,自己做老板的就要很清醒。管仲知道:搞外交,我不如隰朋;搞农业,我不如宁戚;带兵打仗,我不如王子城父,但他们几个人也不能代替我的作用,我能管住这五个 人。

这都是没有学过我们老祖宗的东西。《管子》讲得很清楚:“上离其道,下失其事”。上面违背了这个“道”,下面的人一定做不好事。为什么呢?管子的后人解释说:“耳目者,视听之官也。心而无与于视听之事,则官得守其分矣。”耳朵眼睛是听和看的器官。心既不负责听,也不负责看,所以不要去参与听和看这样的事,那么各种器官才能发挥自己的功 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