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前言/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这是《尚书》中的话。“光”注定与日月相关联,“光华”一词又多了一种神圣的美感,这种带有庄严意味的词语在佛经里非常多见,在造像中往往是隐含在表象之下。汉地的佛造像系统里,佛之光华是整个造像系统的主线,甚至是形制样式赖以立足的关键。本文主要阐述佛光,以及其伴生的“莲华化生”系统是如何交融串联在佛造像中的。

身放光明是佛的三十二相之一。

1贵霜时代佛陀立像的伞盖

古印度,对于光华与莲华的关系有许多神奇的解读。佛教产生以前,人们对于莲华的崇拜就已经存在了。这种芬芳洁净的花卉特别受人们的喜爱,有许多神话故事也是和莲华相关,比如《大正藏经》上记载的印度教梵天从莲华上诞生的故事:“人脐中出千叶金色妙宝莲华,其光大明如万日俱照……”文中描述了光与莲华的互生关系。佛教诞生之后,莲华就开始融进了佛教的雕刻题材里,从早期无佛造像的时代一直延续至今。同一种植物,在佛教中含义却有微妙的不同,莲华是能变幻、化生的神圣之花,就不再是一种普通的植物了,是由佛之光华幻化而成的一种光明之华,很多佛经中都提到了这一点,后面会详细阐述。而在古印度造像里,莲华的出现频率不及中土,说明莲华的概念在中国的造像体系里被发扬光大了,但“莲华化生”的源头是外来的。

尔时,世尊出广长舌相,遍覆三千大千世界,熙怡微笑。从其舌根出无量千万亿光,是一一光化成千叶金色宝华,是诸华上皆有化佛,结跏趺坐,说六波罗蜜,众生闻者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复至十方如恒河沙等诸佛世界,皆亦如是。

——《大智度论》

具足三十二相,复放诸色光明,其光明能照三千大千世界,上至有顶,下至十八地域,其光秒年变为诸色宝云,其云空中雨众七宝及诸杂色微妙莲华,遍布其地,种种衣裳诸天严身之具,七宝台天冠钗铛环钏等。

——《大佛顶广聚陀罗尼经》

复次,是诸光明,变成千叶金色宝华,从舌相出此千叶金色宝华,光明彻照,如日初出。

——《大智度论》

通过佛经中的描述可知,佛身所放光华可以化成莲华及钗、铛、环钏等其他各种严身之具,莲华上还能出现化佛。这些经文对于理解化生的概念是非常重要的,佛经中所指的“光”在雕塑上除了通过彩绘来绘制头光、身光表达光的概念之外,其后则完全依赖于化生系统了,毕竟雕刻是没办法体现出光芒感的。这一点与印度的表达方式一致,我们看到最早期的印度佛像里就有明显的头光和身光,但是身光没有大量的出现,背屏式造像中“背光”的概念也要弱于中土造像,汉地的背屏式造像在大面积地体现光华,并不断强调莲华化生的重要性。无论是敦煌还是云冈石窟、龙门石窟等等,简直就是莲华的世界,能看到各种形态的莲华以不同的姿态融合在造像系统里,让天莲华这个神圣的孕育母体处于非常重要的位置。古印度造像里对于头光的表现比较重视,尤其是笈多时代,那种复杂的忍冬、莲华纹样,与汉地的样式是一致的,但是相对于身光、背光的概念明显比较简单。

2公元1世纪初的印度造像

3笈多时代

4笈多时代

1贵霜时代的背屏式木雕坐佛

如前所述,佛之光华是隐藏在造像里,由其变化出来的莲华来体现,汉地佛造像中有很多这样的题材,能清晰地显现出光华的特质。

1.头光,身光

2贵霜时代的背屏式石雕立佛

头光和身光是最直接的表现光的方式,无论是壁画上还是雕塑中,都表现为同心的环状围绕头部以及身体。基本上头光是圆环状围绕头部,与身光是区别开的。这些圆环形的光华中还会有装饰性的植物纹样,以及天人、化佛,等等。如佛经所述,正是由于佛光的作用,出无量千万亿光,是一一光化成千叶金色宝华,然后出现了化佛等等。所以我们在雕塑上能看到很多圆环形头光中央便是一圈莲华,光环之外还会有许多小化佛。

2.莲华化生

3笈多时代的石雕立佛

《妙法莲华经》有一段经文:“佛告诸比丘:未来世中,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妙法华经提婆达多品,净心信敬不生疑惑者,不堕地狱、饿鬼、畜生,生十方佛前,所生之处,常闻此经。若生人天中,受胜妙乐,若在佛前,莲华化生。”

莲华化生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题材,随处可见。这个化生的现象体现了天莲华这种母体的生命力,它是一种虚构的力,而这种力与佛的光华是分不开的。在石窟造像里,虚空中飞舞的天人周围都散布着各种天莲华,有的正含苞待放,有的已经化出半身,有的已经化出小佛端坐其上。化生的结果不仅仅只是化佛,还有化生的天人,不过化出半身时通常背后会有飞舞的飘带来提示其是天人。此外,还有童子的化生、摩尼宝珠的化生等等,这是很有意思的现象。

摩尼宝珠为圆珠状,有火焰围绕,底下莲华为座。其出处有多种说法,或出自摩羯鱼之脑,或龙王之脑,或帝释天所持之金刚破碎之后而得,或佛之舍利变化而得等,有种种之说。

《华严经》中有关于摩尼宝珠的描述:“摩尼吐云无有尽,十方佛影于中现,神通变化靡暂停,一切菩萨咸来集,一切摩尼演佛音,其音美妙不思议……香水宝光清净色,恒吐摩尼竞疾流,众华随浪皆摇动,悉奏乐音宣妙法,细末梅檀作泥垽,一切妙宝同洄澓,香藏氛氲布在中,发焰流芬普周遍。”

从描述中可见这是一种能发焰普照,能幻化出十方三世诸佛,并能言说佛的声音的宝物,可以联想到它与莲华化生的关系,是属于化生体系里的一种充满神力的宝珠,从石窟中能找到这种实例。

4诸城北魏佛立像

5青州北齐佛立像

6云冈石窟北魏佛坐像

1安阳小南海石窟内的莲华化生题材浮雕

2巩义石窟

3山东省博物馆藏

4云冈石窟

5敦煌壁画中的摩尼宝珠

6响堂山石窟的摩尼宝珠

敦煌壁画呈现的与佛经描述的完全一致,摩尼宝珠漂浮在水面,并发出火焰,中间是须弥山。

北响堂山的摩尼宝珠浮雕,由火焰、宝珠与莲华组成,呈阶梯状排列,可以明显看到与植物纹样所结合诞生的情景,中心便是莲华,而莲华的最底部则是佛的光华,是在光华中化生出来的摩尼宝珠,这三个成一组,居中一个处于高位,左右两边对称,这种形式与一佛二胁侍的组合形式之间有没有联系?笔者推论两者之间存在关联,但需要去细考。

1唐代佛手持摩尼宝珠

2隋代佛手持摩尼宝珠

3北齐佛手持摩尼宝珠

摩尼宝珠可作为装饰物出现在各种场合,如宝幡、壼门、柱头等,也可以作为佛的法器置于掌心,雕塑中能见到这种例子,它是一种虚幻中创造出来的宝物,而这可能也正好解释了菩萨手持桃形法器的渊源。

4隋代菩萨头冠上的摩尼宝珠

菩萨造像所持之物一般为莲花、净瓶、法器。其中法器并非专指桃形的法器,也有环形的,但桃形的法器无疑是最多的,特别是青州系造像中出现很多。南北朝时期这种法器基本上是极简单的形体,上面很少有装饰纹样,但在个别的例子上能看到这种法器呈火焰光华的形状,这与佛的头光、背光以及摩尼宝珠的形状是一致的。

法器倒过来与佛的头光对比能看到内在的联系,它表现的是一种光华,而这种器物一定不像净瓶那样具备功用性,它只是一种道具,其主要渊源是佛的光气,与摩尼宝珠一样,是一种具有神力的宝物。

5、6、7、8、9桃形法器其本质上与佛的光华是有联系的

10、11 法器上的放射性线条暗含着光的概念,这与头光上的线条类似

还有一种从莲华中化出宝瓶,瓶中生长出莲华的例子,这与古印度某些实例是相关联的,但比较少见。南朝出土的造像中有这种化生的宝瓶,居中,瓶底是覆莲,可以明显地看到茎叶往上生长的态势,并伴随着小化生佛的出现。

印度的这件佛教题材装饰板实例是公元前1世纪左右出现的,在一个环形空间里体现了莲华化生的概念,底下的宝瓶也装饰有莲华纹样,环形空间外围也有莲华围绕。南朝的这类题材造像——两铺背屏式造像,中间的宝瓶形状简单,但能看到其中一个宝瓶上有彩绘的格子,这个形式与福田格子之间可能有联系,预示其孕育的母体。

3.佛龛门楣顶端的火焰装饰

佛龛的门顶部经常能见到一种尖状形体,这来源于早期印度的制式,但是中土造像把诸多细节改良了,融合了佛光的概念,有的还在这个造型上刻画了火焰等装饰纹样,使其明确无误地表达了佛之光华,并且经常能看到伴随着光华而出现的莲华化生。

有的造像还可以看到化生的过程:从两端的龙口中吐出莲华,随之而化生成人形,居中排列的坐佛处于光华之中。

1、2、3古印度与汉地关于宝瓶的类比

4古印度孔雀王朝时代的石窟门

5古印度孔雀王朝时代的舍利容器

6北魏时敦煌的佛龛

7云冈石窟北魏的佛龛

1佛龛顶部的火焰纹呈现出光华的概念

2龙口中吐出莲华,并化生出人形,以及在光华中端坐的七佛

4.龙吐莲华

龙吐莲华这个说法很抽象,但在雕塑中却有十分具象的表现。特别是青州系的一佛二菩萨的背屏造像,几乎都有这种题材。结合之前对光华与化生的理解,我们就比较好解释这个现象了。

《大智度论》中所述:“复次,诸龙,大蛇,鬼神,从口中出光。”

口中出光就意味着光华的产生,这与《大智度论》中的“从其舌根出无量千万亿光,是一一光化成千叶金色宝华”是相通的,所以龙吐莲华之后也会化生出小童子或者小化佛。

1、2、3 背屏式龙吐莲华与佛龛门顶部的龙吐莲华是一个概念,体现的是光华的神力

关于青州龙兴寺的龙吐莲华有一个细节是比较重要的:从一开始,龙口中所吐是一枝细长的茎,发展到一定长度就开了一朵莲华,这朵莲华大多为覆莲,从这朵莲华开始才生出数枝茎叶来,有的生成为莲华台,有的成为荷叶,有的是花蕾,有的化生成小童子等。这一朵覆莲是化生的节点,但在其他地区,却并非全是这种样式。例如临朐博物馆里就有不经过这一过程,直接化生出莲华台的,这一朵莲华有时候也是仰莲,有时候甚至只是一个槌形,但这种例子很少见。总之,龙吐莲华整个过程其实就是一个不断生长、不断演化的过程,而莲华在其中扮演了突变的角色,特别是覆莲,它提示了莲华母体的特性,这就能很好地解释背屏式造像上的特征了。

5.背光

背光就是头光和身光的总和,它其实就是表达了一种光气,背光的形状也是与光华这个概念有关的。从造像来看,背光的中心是头光和身光,这是主要的光带。如前所述,在这个范围内会出现各种纹样以及化生的现象,然后是外围边缘的火焰纹。仔细观察可以看到,无论其中哪一个火焰纹都是完整的,不会出现遮盖、隐含的情况,并且都是呈一种向心的形态直达顶端尖,这种外形实际上就是光气的轮廓,与前面提到的摩尼宝珠,以及佛的头光,还有佛龛顶部的火焰形状都是一致的,并不是什么船形,也与菩提叶无关联。

对于光华的佐证还可以参考背光的背面,在曲阳造像中有些背光的背面底部会有莲华元素,或者摩尼宝珠,由此能联想到它们所发出的光气而形成的背光,这又与莲华化生的概念相同了。佛所发出的光华使之再生长出莲华、摩尼宝珠等等,这是一个不断衍生、繁衍不息的过程。

背屏造像无论是单尊式还是一铺三尊像,其底部都会有一个莲华座,有的是一体雕刻的,有的是通过插榫的方式结合的。例如青州系的背屏造像,之前在《梵莲之相》里提到过这种分开组合的方式,底座是覆莲,现在我们在博物馆里还能见到这种单体的莲华座,青州和邺城都有,实际上这都是与莲华化生有关的。

4、5、6造像里对光华的表现与壁画是一样的

1—4东魏曲阳造像

5、6青州系背屏式三尊像其内在本质与化生系统是一致的

覆莲是母体,而主尊所站立的台座就是莲华的莲蓬,两者通过结合才能完整地呈现莲华化生的过程,这个过程与龙吐莲华的过程,以及响堂山石窟内的摩尼宝珠化生过程本质上是一致的。由此我们可以理解这一切都是莲华在维系,莲华母体化生出主尊,主尊的光气化生出护法龙以及各种植物纹样,龙口中出光化为莲华,然后化生出两旁的胁侍,他们共同的光华形成一个背光,这些光华又化生出天人、童子、化佛等等。从这样的角度去看,其内在的逻辑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