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政事

三、政事

【解题】

政事,是一个人处理政治事务的才能。古代推举士人,对其德行、学问、政事都是有所要求,若政事过人,则雅重之。在处理具体事务时,其智慧、胆识、勇气均能充分展示,更重要的是仁政思想的体现。在26则故事中,我们选录了其中3则。

【原文】

1.陈仲弓为太丘长,时吏有诈称母病求假。事觉收之,令吏杀焉。主簿请付狱,考众奸。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罪莫大。考求众奸,岂复过此?”(1)

【注释】

①陈仲弓:陈寔,字仲弓,汉末颍川许县(今河南省许昌市)人。东汉时期官员、名士。曾为太丘长,故后世称其为“陈太丘”。②太丘长:太丘的长官。长,官名。《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县令、长,皆秦官,掌治其县。万户以上为令……减万户为长。”自魏晋至南北朝末,凡县之长官一律称令,历代相沿,明清时改称知县。③收:拘捕。④奸:犯,违法之事。

【品读】

因说谎而被杀,文中小吏的结局实在是出人意料!有人责备陈寔的严苛,说他不应该如此处罚,一点小事就上纲上线。之所以有不同的声音,究其原因,是因为我们对这种谎言习以为常了。很多人为请假会杜撰种种理由,亲人不知被病了多少次,甚至于被去世了若干次。每每以这种说辞请假,我不知道当事人心中可有一丝的愧疚?但是,陈寔一言道出其实质:一为下属的请假撒谎,是对上司的不忠;二则是诈称母病,是不孝。不孝不忠是最大的恶事,自然当杀了。今天再读此则小故事,我们是否应反省自己?“勿以恶小而为之”,现实生活中,许多人没有把说谎当成错,更多的人对于说谎也是纵容的态度,仿佛都情有可原。当生活在谎言的世界里,对谎言麻木了时,谎言后面的真相和本质就显得格外刺目。陈寔真的是小题大做了吗?

陈寔在汉末时名望极高,他为政清明,论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在太丘县为官时,曾巧妙退盗,令之改过,并送盗贼两匹绢当作小生意的本钱。

有客人问陈寔的儿子陈谌:“你父亲有何功德,凭什么能负载天下盛名?”他儿子说:“我父亲如泰山山坳中的桂树,上有万仞之山,下有不测深渊;上有甘露滋润,下有山泉浸养。对于桂树而言,它怎么能知道泰山之高,渊泉之深呢?”聪明的陈谌用形象的比喻来赞誉父亲,仿佛让人见到陈寔的风采。陈寔的两个儿子陈谌、陈纪也是至德绝俗之人,汉末时亦名动天下。在对儿子的教育上,父亲陈寔通融宽和,善于引导。一次,家中来客,父亲让两个儿子做饭,自己与客人聊天讨论问题。两个儿子生了火,却偷听谈话。结果蒸饭忘了放竹箅,饭都落入了锅里煮成了粥。当父亲问明原因后,不但没有责骂,反而问道:“能够记得讨论的内容吗?”孩子们忙说:“大概记得。”于是,小哥俩你一言我一语,你讲他补充,一个说来一个纠正地把听来的内容全讲给了父亲。如此情形,喝粥也快乐了。

【扩展阅读】

导言:陈寔断案,宽仁为上,他更注重对一个迷途之人的挽救自新,从而激励其一心向善。

寔在乡间,平心率物。其有争讼,辄求判正,晓譬曲直,退无怨者。至乃叹曰:“宁为刑罚所加,不为陈君所短。”时岁荒民俭,有盗夜入其室,止于梁上。寔阴见,乃起自整拂,呼命子孙,正色训之曰:“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盗大惊,自投于地,稽颡归罪。寔徐譬之曰:“视君状貌,不似恶人,宜深克己反善。然此当由贫困。”令遗绢二匹。自是一县无复盗窃。(《后汉书·陈寔传》卷九十二)

【原文】

2.嵇康被诛后,山公康子绍为秘书丞。绍咨公出处,公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人乎?”(8)

【注释】

图5 古墓砖画《竹林七贤与荣启期》之嵇康

①嵇康:字叔夜,谯郡铚县(今安徽省濉溪县)人。三国曹魏时著名的思想家、音乐家、文学家。曾官至散中大夫,后被司马昭所杀。②山涛:字巨源,河内郡怀县(今河南省武陟县)人,三国曹魏及西晋时的名士、政治家。司马炎时,曾为侍中,迁吏部尚书、太子少傅等官职,后为司徒,固辞归家,未几而卒。③举:举荐。④嵇绍:嵇绍,字延祖。曹魏中散大夫嵇康之子,历仕侍中。西晋时期文学家。⑤出处:出仕或隐居。⑥消息:消长,增减;盛衰。《易·丰》中记载“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

【品读】

三国时期曹魏正始年间(240—249年),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及阮咸七人,常在当时的山阳县竹林之内喝酒、啸歌,人称他们为“竹林七贤”。七人中,山涛最为年长。据说嵇康、阮籍都是山涛发现的,而向秀也是由山涛发现并引见给嵇康和阮籍认识,因此,山涛应该是竹林之游的组织者和核心人物。七贤虽然交游往来,但他们的思想与处世态度各有不同,对待司马朝廷的态度更是有差异,在司马家族高压之下,七贤这个团体渐渐也分崩离析了。山涛开始也是隐居,但四十岁左右开始出仕,后来他又举荐嵇康为官,这下,嵇康火了,一篇《与山巨源绝交书》宣告了二人关系的破裂。嵇康性情散淡而又耿直,蔑视名教,得罪钟会后被诬陷杀害。但是,让世人没料到的是,嵇康临终前竟然将家人托付给了绝交的山涛,并且告诉年仅十岁儿子嵇绍:“巨源在,汝不孤矣。”可见二人于公不合,于私却是极其信任的。

嵇康死后,山涛关照嵇绍之心始终在怀,故在二十年后,在合适的时机举荐嵇绍出仕。他奏请晋武帝说:“《康诰》上说‘父子罪不相及’。嵇绍的贤能超过了郤缺(春秋晋国贤臣),应当加以任命,请让他任秘书郎。”晋武帝对山涛说:“像您所说的,他能胜任秘书丞,何况秘书郎。”于是下诏征召嵇绍入朝为秘书丞。山涛的行为于朝廷而言,是举荐贤良,于老友而言,也是不负重托。当年的绝交其实并没有影响两位风流名士的关系,只不过是政治态度的又一次宣告而已。山涛不失为仁厚长者。

父亲去世后,嵇绍奉养母亲静居在家中。作为嵇康的儿子,该不该出来为官,嵇绍也是惴惴不安的。所以,他向心中信赖的长辈山涛讨教,山涛说:“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人乎?”一语便打消了他的顾虑,山涛为嵇绍的出路也是考虑很久了,天地万物都有生长变化,更何况人呢?山涛的智慧也尽显于此。

嵇绍不仅有才,也是很有风度。刚到洛阳时,有人告诉王戎说:“昨日在人群中曾见到嵇绍,看他气宇轩昂,恰如野鹤立在鸡群中。”这便有成语了“鹤立鸡群”。

嵇绍为官不畏强权,敢于直言,后为保护惠帝而死。

【扩展阅读】

导言:对于嵇康的儿子嵇绍,《晋书》本传中评价也颇高。另外,细读《与山巨源绝交书》便可看出它与“绝交”二字无关,而是独立傲岸精神的宣言。

嵇绍,字延祖,魏中散大夫康之子也。十岁而孤,事母孝谨。以父得罪,靖居私门。山涛领选,启武帝曰:“《康诰》有言,‘父子罪不相及’,嵇绍贤侔郤缺,宜加旌命,请为秘书郎。”帝谓涛曰:“如卿所言,乃堪为丞,何但郎也。”乃发诏征之,起家为秘书丞。绍始入洛,或谓王戎曰:“昨于稠人中始见嵇绍,昂昂然,如野鹤之在鸡群。”戎曰:“君复未见其父耳。”(《晋书·嵇绍传》卷八十九)

《与山巨源绝交书》

康白:足下昔称吾于颍川,吾常谓之知言。然经怪此意尚未熟悉于足下,何从便得之也?前年从河东还,显宗、阿都说足下议以吾自代,事虽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足下旁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狭中,多所不堪,偶与足下相知耳。间闻足下迁,惕然不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荐鸾刀,漫之膻腥,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

吾昔读书,得并介之人,或谓无之,今乃信其真有耳。性有所不堪,真不可强。今空语同知有达人无所不堪,外不殊俗,而内不失正,与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不生耳。老子、庄周,吾之师也,亲居贱职;柳下惠、东方朔,达人也,安乎卑位,吾岂敢短之哉!又仲尼兼爱,不羞执鞭;子文无欲卿相,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穷则自得而无闷。以此观之,故尧、舜之君世,许由之岩栖,子房之佐汉,接舆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数君,可谓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途而同致,循性而动,各附所安。故有处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返之论。且延陵高子臧之风,长卿慕相如之节,志气所托,不可夺也。吾每读尚子平、台孝威传,慨然慕之,想其为人。少加孤露,母兄见骄,不涉经学。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又纵逸来久,情意傲散,简与礼相背,懒与慢相成,而为侪类见宽,不攻其过。又读《庄》《老》,重增其放,故使荣进之心日颓,任实之情转笃。此犹禽鹿,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蹈汤火;虽饰以金镳,飨以嘉肴,愈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

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至性过人,与物无伤,唯饮酒过差耳。至为礼法之士所绳,疾之如仇,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吾不如嗣宗之贤,而有慢弛之阙;又不识人情,暗于机宜;无万石之慎,而有好尽之累。久与事接,疵衅日兴,虽欲无患,其可得乎?又人伦有礼,朝廷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卧喜晚起,而当关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钓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动,二不堪也。危坐一时,痹不得摇,性复多虱,爬搔无已,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书,又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机,不相酬答,则犯教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四不堪也。不喜吊丧,而人道以此为重,已为未见恕者所怨,至欲见中伤者;虽矍然自责,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顺俗,则诡故不情,亦终不能获无咎无誉如此,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当与之共事,或宾客盈坐,鸣声聒耳,嚣尘臭处,千变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烦,而官事鞅掌,机务缠其心,世故烦其虑,七不堪也。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止,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此甚不可二也。以促中小心之性,统此九患,不有外难,当有内病,宁可久处人间邪?又闻道士遗言,饵术黄精,令人久寿,意甚信之;游山泽,观鱼鸟,心甚乐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废,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

夫人之相知,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禹不逼伯成子高,全其节也;仲尼不假盖于子夏,护其短也;近诸葛孔明不逼元直以入蜀,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此可谓能相终始,真相知者也。足下见直木不可以为轮,曲木不可以为桷,盖不欲枉其天才,令得其所也。故四民有业,各以得志为乐,唯达者为能通之,此足下度内耳。不可自见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养鹓雏以死鼠也。吾顷学养生之术,方外荣华,去滋味,游心于寂寞,以无为为贵。纵无九患,尚不顾足下所好者。又有心闷疾,顷转增笃,私意自试,不能堪其所不乐。自卜已审,若道尽途穷则已耳。足下无事冤之,令转于沟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欢,意常凄切。女年十三,男年八岁,未及成人,况复多病。顾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离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足下若嬲之不置,不过欲为官得人,以益时用耳。足下旧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贤能也。若以俗人皆喜荣华,独能离之,以此为怪;此最近之,可得言耳。然使长才广度,无所不淹,而能不营,乃可贵耳。若吾多病困,欲离事自全,以保余年,此真所乏耳,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若趣欲共登王途,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狂疾。自非重怨,不至于此也。

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献之至尊,虽有区区之意,亦已疏矣。愿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嵇康白。(《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卷三十五)

【原文】

3.陶公性检厉,勤于事。作荆州时,敕船官悉录锯木屑,不限多少,咸不解此意。后正会,值积雪始晴,听事前除雪后犹湿,于是悉用木屑覆之,都无所妨。官用竹皆令录厚头,积之如山。后桓宣武伐蜀,装船,悉以作钉。又云:尝发所在竹篙,有一官长连根取之,仍当足,乃超两阶用之(16)

【注释】

①陶公:陶侃,字士衡,亦为士行,鄱阳郡(今江西省都昌县)人。累迁湘、广、荆三州刺史,后封长沙郡公、大将军等职。②检厉:方正严肃。③录:收集。④咸:都。⑤正会:也称元会,皇帝元旦(正月初一)朝会群臣、接受朝贺的礼仪。⑥听事:厅堂。官府治事之所。后亦指私宅大厅。⑦前除:屋前台阶。⑧厚头:近于根部的竹头,较尖的部分。⑨桓宣武伐蜀:公元346年桓温灭蜀中“成汉”一事。西晋惠帝时,李雄在四川称帝,国号“大成”,东晋成帝时,又改国号为“汉”,史称“成汉”。东晋穆帝永和二年,皇帝派桓温讨伐李雄,次年春灭之。⑩发:挖掘。⑪超两阶:破格两级提拔。

【品读】

陶侃是陶渊明的曾祖父。在讲究门第的魏晋时代,陶侃算是寒门子弟,家境不好,出身低下。出仕前,家中来客,仓促之间,家中一无所有,难以应对,还是母亲剪了自己的长发卖了换酒菜来招待客人。正因对低层的穷苦生活有切身体会,陶侃生性节俭,为政严谨。在平时的生活中,他是一个非常细致的人,考虑问题也比较周到久远。如故事中的收集木屑,日常一点点一点点收集,以备不时之需。果然,初一元会时,天降大雪,木屑防滑除湿,废物发挥了很大作用。砍竹子时,陶侃要大家将尖头留下,造船时,它们被用来当钉子,大大节省了成本。对于陶侃来说,自己考虑问题周到,勤俭爱物,他欣赏的也是惜物之人。请庾亮吃饭,庾亮把韭菜根都留了下来,陶侃不解,问其原因,庾亮说根可以再种。陶侃大为赞赏,夸庾亮“非惟风流,兼有为政之实”!他也鼓励部下这样做。一次,挖竹子时,一个小官员将竹连根挖出,坚硬的竹根可以直接当竹篙下的铁脚用。陶侃知道了,将这个官员破格连提两级,大大鼓舞了人心。

陶侃勤政,也常以此劝勉他人,他曾说:“民生在勤,大禹圣人,犹惜寸阴,至于凡俗,当惜分阴,岂可游逸。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大禹是他的榜样,所以,陶侃务实而不尚虚华,珍惜时光。他反对赌博,喝酒节制。认为文士要多读书,武人应多练射,提高个人的知识技能非常重要。《世说新语》中的人物多是风流之士,性情中人,像陶侃这样务实勤政,时时以儒家“生有益于时”,“死闻于后”为人生目标的人太少了。而陶侃的精神又是历代所应该昭显的!

【扩展阅读】

导言:勤俭之人惜物更爱民,也会尊重一个人的劳动,下则故事,虽是生活小事,人物则生气凛然。

侃在州无事,辄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人问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事。”其励志勤力,皆此类也……出游,见人持一把未熟稻,侃问用此何为?人云:“行道所见,聊取之耳。”侃大怒曰:“汝既不佃,而戏贼人稻。”执而鞭之。是以,百姓勤于农殖,家给人足。(《晋书·陶侃传》卷六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