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尤悔
【解题】
尤悔，指过失与悔恨。人非圣人，孰能无过，有过则改，此为大善。但有些过所造成的后果是无法弥补的，因此追悔莫及，只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于是，就有了反省后的文字，有了对过失的叙述以警示他人。此篇17则，我们选1则。
【原文】
魏文帝①忌弟任城王②骁壮③，因在卞太后
④共围棋，并噉枣。文帝以毒置诸枣蒂中，自选可食者而进，王弗悟⑤，遂杂进之。既中毒，太后索水救之。帝预敕⑥左右毁瓶罐，太后徒跣⑦趋井，无以汲⑧。须臾，遂卒。复欲害东阿⑨，太后曰：“汝已杀我任城，不得复杀我东阿。”（1）
【注释】
①魏文帝：曹丕，字子桓，三国时期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曹魏的开国皇帝，公元220—226年在位。沛国谯（今安徽省亳州）人，魏武帝曹操与卞夫人的长子。②任城王：曹彰，字子文，沛国谯县（安徽省亳州市）人，是魏武帝曹操与武宣卞皇后所生第二子，魏文帝曹丕之弟，曹植之兄，曹魏任城王。③骁壮：勇猛强壮。④卞太后
：卞太后，曹操的妾，为曹丕、曹彰、曹植的母亲，曹丕为帝而被尊为太后。
，宫中便殿。⑤悟：明白。⑥预敕：预，事先。敕，传命，下令。⑦徒跣：赤脚，来不及穿鞋。⑧汲：从井里取水。亦泛指打水。⑨曹植：字子建，沛国谯（今安徽省亳州市）人，出生于东武阳（今山东省莘县），是曹操与武宣卞皇后所生第三子，生前曾为陈王，去世后谥号“思”，因此又称陈思王。
【品读】
生在帝王之家是幸运的，又是大不幸。权力争夺中，一幕幕骨肉相残的血腥惨剧轮番上演，灭绝的不仅是亲情，更是人性。
曹操的儿子曹丕、曹彰、曹植是一母同胞兄弟。曹丕和曹植有文才有心机，曹彰则武艺超人，从小就善射箭、驾车，而且臂力过人，性格也豪爽。曹操对这个儿子也是非常喜爱，有一次，他问几个儿子的志向。曹彰就说：“愿作将军。”曹操说：“作将军干什么呢？”曹彰就说：“披铠甲，持兵器，临危不惧，身先士卒，赏罚分明。”曹操特别高兴。几次随父出征，曹彰确实也给父亲大大长脸，让父亲非常得意。曹彰的胡须是黄色的，曹操称他为“黄须儿”，他常说：“黄须儿竟是大奇也！”在注重功用的父亲眼中，这个黄须儿特别不简单！
曹操在世时，兄弟之间明争暗斗从未消停，尤其在曹丕和曹植之间。从文才到谋略，二人借助各自的谋士用尽了各种手段，最终还是曹丕胜出。登上皇帝宝座的曹丕对自己的亲兄弟仍是不讲一丝情谊，最有名的七步为诗，便是置兄弟于死地的前奏。虽然曹植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来讥讽开悟皇帝哥哥，但伤害手足的步伐始终没有停止，反而更加急促了。表面上，曹丕和曹彰是一团和气，实际上，曹丕早就有心要除掉这个武力过人的弟弟了。公元223年，又到了进洛阳朝会的日子，曹氏兄弟都从各自的封地聚到京城。曹植和曹彰也得以见面，孰料，曹彰却死在了母亲卞太后的身边。原来，曹丕和曹彰在母亲卞太后的府中下棋，曹丕让侍者端来了枣子吃。曹丕事先让人在一些枣中放了毒，并做了记号。吃枣子的时候，曹丕专挑无毒的吃，而蒙在鼓里的曹彰自然吃了不少毒枣。当时，太后见儿子中毒了，忙要水去救。可曹丕已下令毁了所有的瓶罐，没有存留一点水。太后鞋子都来不及穿，急忙跑到井边，但是也没有舀水的工具。卞太后眼睁睁地看着曹彰无救死去了。后来，曹丕又想对曹植下手，卞太后急了，说：“你已杀了我的一个儿子，不可再杀一个了！”面对杀戮，母亲也是无能为力的。曹植虽然活着，但也是被压制打击，始终抑郁愤懑。
京城朝会，转眼兄弟阴阳相隔，生死分离，对于曹植而言，心中充满了巨大的伤悲。曹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曹彪一同离开了京城，兄弟二人惺惺相惜，格外珍惜在一起的时光。但官员传令，让他们必须分开回封地，不得同行。被迫分手后，曹植料想和曹彪将是永别，愤而写就《赠白马王彪》诗送与弟弟。诗歌伤悼曹彰的去世，也伤悼自己处境的艰难；人生短暂，而又不得不与曹彪分手，或许是永无相见之期，伤感仿佛难以承受了；生活辛苦，命运无常，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又在哪儿呢？通篇诗歌痛苦、哀伤和无奈之情充溢字里行间，让人悲不胜悲。
【扩展阅读】
导言：曹植之诗值得细细体味，《赠白马王彪》堪为人生悲歌。
赠白马王彪（并序）
黄初四年五月，白马王、任城王与余俱朝京师、会节气。到洛阳，任城王薨。至七月，与白马王还国。后有司以二王归藩，道路宜异宿止，意毒恨之。盖以大别在数日，是用自剖，与王辞焉，愤而成篇。
谒帝承明庐，逝将归旧疆。清晨发皇邑，日夕过首阳。伊洛广且深，欲济川无梁。泛舟越洪涛，怨彼东路长。顾瞻恋城阙，引领情内伤。
太谷何寥廓，山树郁苍苍。霖雨泥我涂，流潦浩纵横。中逵绝无轨，改辙登高岗。修坂造云日，我马玄以黄。
玄黄犹能进，我思郁以纡。郁纡将何念，亲爱在离居。本图相与偕，中更不克俱。鸱枭鸣衡轭，豺狼当路衢。苍蝇间白黑，谗巧令亲疏。欲还绝无蹊，揽辔止踟蹰。
踟蹰亦何留？相思无终极。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原野何萧条，白日忽西匿。归鸟赴乔林，翩翩厉羽翼。孤兽走索群，衔草不遑食。感物伤我怀，抚心长太息。
太息将何为，天命与我违。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归。孤魂翔故域，灵柩寄京师。存者忽复过，亡殁身自衰。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年在桑榆间，影响不能追。自顾非金石，咄唶令心悲。
心悲动我神，弃置莫复陈。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恩爱苟不亏，在远分日亲。何必同衾帱，然后展慇懃。忧思成疾疢，无乃儿女仁。仓卒骨肉情，能不怀苦辛？
苦辛何虑思，天命信可疑。虚无求列仙，松子久吾欺。变故在斯须，百年谁能持？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王其爱玉体，俱享黄髪期。收泪即长路，援笔从此辞。（《曹子建集》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