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噩梦

白日噩梦

多年之后,夏书海依然清晰地记得,他的人生变故发生在42岁那年。之前,他是北水市商界赫赫有名的企业家,之后,他成了一名被人津津乐道的阶下囚。

那一天,像是一场白日噩梦,祸从天降是他的真实感受,但实际上,也不是没有一点儿征兆,只是春风得意的他没有当成一回事。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中,他在旷野里走路,走着走着,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张大网,把他整个人给罩住了。他动手去撕,可那网却像铁丝一样结实,根本无法挣脱。他大声呼救,天地间一个人也没有。铁丝网把他束缚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只能拼命挣扎……从梦中醒来,他还心有余悸,幸亏只是梦,不是真的。他不是个迷信的人,也没有在意这个梦,起床之后,照常收拾做饭,喊孩子起床。吃完饭,他开车送女儿去上钢琴课,看着女儿高高兴兴地上了楼,他转身拉开车门,准备开车到公司去。

冷不防,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五六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包抄过来,其中两个人猛扑上来架住了他的胳膊。夏书海惊慌失措,第一反应是遇上抢劫了,急忙大声呼救:“来人啊,抢劫了,抢劫了!”周末的清晨,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他在挣扎呼救中被拉扯到路边的一辆车上,有人夺走了他的车钥匙和手机,他被推搡到车子后排,其中有一个人厉声说:“不要叫了,我们是公安局的,找你去了解一点儿事情。”夏书海这才回过神来,他冷静地问:“你们有证吗?”坐在司机位置上的人拿出一个证件,夏书海一看,手写的字体,证件很粗糙,像是假的。那人将证件在夏书海面前快速一闪,就算是亮证件了。

夏书海被迫坐在车后座上,两个彪形大汉坐在他的左右两侧,还不放心地架着他的胳膊,前面有人开着他的奥迪A6引路。轿车拐了弯,夏书海看到这不是往公安局的方向,又对来人产生了怀疑,他大声问:“你们是什么人?究竟要干什么?”来人冷冷地说:“到地方再说。”说着,给他蒙上了眼罩,夏书海眼前立即一片黑暗,就这样被带走了。

很快,夏书海就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要求给妻子打个电话交代一下,让妻子去接女儿回家。来人说:“跟你说白了吧,就是你妻子朱金芳告的你,你还给她打啥电话?”夏书海诧异地问:“她为啥告我?告我什么?”来人说:“她告你犯了重婚罪。”夏书海说:“我何时重婚了?我没有重婚,你们可以调查。”来人冷笑一声,说道:“有没有重婚,不是你说了算,我们当然要调查,等找到证据再说。”说完,丢下他走了。

夏书海像是在做梦,他不相信自己被妻子告了,昨天晚上两人还有说有笑,一家人其乐融融,今天早上还好好的,才几个小时过去,妻子就把自己告了,这怎么可能?他实在想不通妻子为什么会这样做。在他的请求下,看守同意他打一个电话,夏书海把握住这唯一一个打电话的机会,打给了朱金芳的姑妈朱冬芬,他说,姑妈,我和朱金芳之间闹了点儿误会,请您劝劝她,不要把事情闹大了,我们还要过日子、做生意呢。朱金芳的姑妈曾经是工业局的干部,当初就是她给夏书海和朱金芳牵的线,多年来,夏书海一直对她很尊重,两家的关系也一直非常好。朱金芳的姑妈应付了几句,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人,冲着看守嚷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嫌疑人给外面打电话呢?走漏了风声怎么办?”看守吓得不敢吭声。夏书海突然意识到,这一次,他是栽了。

朱金芳的哥哥朱金茗在北水市龙城区检察院工作,和市内各公检法部门都很熟。夏书海打电话给朱金芳的姑妈朱冬芬求助,朱冬芬立即打电话告诉侄子朱金茗,朱金茗马上就把电话打到看守所质问,并且特地吩咐,不能让夏书海再打一个电话,还特别交代让这个人吃点儿苦头。

很快,看守就要给夏书海戴上刑具,夏书海反抗说:“我不是罪犯,你们这是侵犯人权。”看守说:“你没定罪也是嫌疑人,而且你不老实,都到这儿了还打电话,是不是想跑?我警告你,老实戴好手铐,不然收拾你。”夏书海抗拒不戴,几个穿着便衣的人一拥而上,有的用脚踹他的腿,有的用拳头打他的背,还有人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顿时,夏书海的鼻子嘴巴都出了血,流得满脸都是。十几分钟过去,就像地狱里走了一遭,夏书海浑身是伤,衣服上都是血迹,眼镜也被打碎了。此刻,受伤的不只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和他的骄傲与尊严。

从出生到现在,四十多年时间,人生的道路虽然不是一帆风顺,但夏书海从未受过如此大辱,被一群人像打沙包一般毒打一顿。他与他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他们却像豺狼一般,在他一个文弱如书生,秉公守法、诚信经营的商人身上,施展拳脚功夫。他们的力量,别说是他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商人,即使是一头雄狮,也会臣服在地。后来,他才知道,这群人就是龙城区刑警队大案要案队的。他想不明白,在这群人手中,每年都有很多大案要案堆积着,得不到及时处理,不知为何却要对他这个由家庭纠纷引起的离婚案下一番功夫。该案是否应该由该大队管辖,所谓的“重婚罪”算不算大案要案,都令他颇有疑虑。

从这一天开始,夏书海就失去了自由。在身心饱受摧残的时候,他才猛然醒悟,妻子和她的娘家人,已经联合起来向他下手了。而在此之前,他居然浑然无知。他回忆起朱金芳近期的一些言行——常以去哥哥家看望母亲为由,很晚才回家,孩子们给她打电话,她表现得极不耐烦,有时还借口照顾母亲,夜不归宿。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女人早已与他离心离德,这段时间,她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这一天,为了将他置于死地。

羁押期间,夏书海不能打一个电话,不能用任何方式联系家人和公司的股东们,他只能任由命运的安排,把他推向一个未知的方向。他还不知道,“内鬼”已经撕去了伪装,他的后院正燃起熊熊烈火。但他清楚地意识到,人生的噩梦开始了。即使在梦中,他也知道自己做了噩梦,可是这噩梦何时才能醒来,他不得而知,也无法左右。梦中的他,被一条绳子紧紧地勒住脖子,连呼吸都困难,他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一切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