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情
往事如烟,往事并不如烟,那些内心深处的记忆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放映着往事片段,夏书海的心起伏不定,时而兴奋,时而伤怀。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参加应酬回来就一直躺在床上。他不知该干些什么,看书嫌头晕,写字没力气,甚至连手机也不想摸,只能这样静静地躺着,等候睡眠的降临。
睡眼蒙眬中,父亲向他走来,说:“小五,我回来看你了。”夏书海吃了一惊,说:“爸,您老不是走了吗?不是陪我妈去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父亲说:“你妈和我都很好,就是担心你。小五啊,爸不能帮你了,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呀。”父亲说着,老泪纵横。夏书海急忙说:“爸,你别难受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父亲说:“小五,爸眼花了,看走眼了,看错人了,要不是爸当年催着你结婚,你就不会有今天的劫难。”说着,父亲又落泪了。夏书海赶紧安慰父亲:“爸,你别难过,事情都过去了,你不用自责。我以后会好起来的,信正不会倒,我也不会倒,两三年之内,信正定会再现辉煌。”父亲擦擦眼睛说:“娃,你有志气,爸也就放心了。你要好好的,把两个孙女照顾好。”父亲又说,“娃啊,身体是本钱,酒是祸害精,以后千万不要再喝酒了。我走了啊。”说着,父亲的身影就不见了。“爸,爸,爸……”夏书海挥着手,大声喊着“爸”,醒了过来,原来是一场梦。他坐起来,在黑暗中,想着父亲母亲……
夏书海心里有着浓重的故乡情结,虽然在深圳发展不错,经济收入和北水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骨子里他对家乡有着放不下的心结。父亲兄长妻子朋友都不愿意离开北水到外地生活,他们都是夏书海心里放不下的牵挂。
那年春节,夏书海回北水老家看望父亲。两年不见,父亲比从前苍老多了,见到父亲的喜悦被愧疚代替。父亲已经进入晚年,母亲去世较早,本该在身边陪伴父亲安度晚年,如今却又在外打拼,不能在父亲跟前尽孝。想起刚毕业的那几年,自己住在厂里的仓库里,条件非常简陋。父亲从老家过来陪伴他,给他做饭,收拾那个简陋的小屋。出差在外,父亲为他守着小屋,等着他回来。每次他从外地出差回北水,想到小屋里有父亲在,心里就很温暖。父子俩相依为命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结婚成家。成家之后,父亲还跟着他住,帮助料理家务。多年来,他一直习惯吃父亲做的饭菜,所以他不喜欢在外应酬。父亲的厨艺温暖着他的胃,滋润着他的心,在夏书海心里,父子情超越了其他任何情感。
这次春节归来,他的感触很深。变化的不只是父亲,还有北水这个城市。经过治理后的白水河,看起来就像一个雍容华贵的大家闺秀,美丽典雅,婉约大方,令人流连忘返。白水河上修了橡胶坝,据说,北水市政府还要在河上修建几座大桥,汉业大桥、红枫大桥等,都已经纳入了城市规划,未来的北水城区将会更加美丽。在北水城区,他也看到了不少变化,绿化多了,街道宽了,楼房高了,尤其是背街小巷也开始做起了美化,北水再不是他上班之初的那个旧模样了。他知道,随着经济的发展,北水今后会有更大的发展。
在市内转悠的收获是发现了商机。北水人的消费能力提高很多,夏书海想,如果在北水开家金店,肯定会有市场。他听说,他走后没多久,三鑫金行就改行了,不再专门销售珠宝首饰,而是兼营玉器摆件等其他产品,效益也不如以前好了,下一步,有可能会转企改制。听到这个消息,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情感上,他多么希望三鑫金行能够蒸蒸日上,发展得比他在时更好;理智上,他又觉得,出现这样的结果是一种必然,因为大锅饭使人失去了动力和创造力。南方的企业之所以发展得好,一是因为民企多,自己的事业当然更操心,二是当地政府给予的支持力度比较大。政府为企业服务是一种双赢策略,企业发展好了,政府的财政收入自然也能提高。南方的官员和这边不同,从不托大,努力为企业服务。在南方发展企业,靠的是产品和市场,而不是背景和人情关系,企业遵循市场规律,按照社会需求发展,所以越来越好。
夜晚来临,夏书海与父亲促膝交谈,说了自己想在北水创办金店的想法。他知道,妻子文化水平低,又是一个下岗在家的家庭主妇,在事业上不能给他支持和建议,所以他有什么事情,都习惯和父亲商量。父亲是他敬重的人,工作干得出色,生活也很有情趣,平时喜欢看书读报,对周易有些研究,在十里八乡都属于有名望的人。
父亲说:“你是土命,土生金,干这一行或许可以干出些名堂。算命的说,你八字多水,命中主财,一辈子财运旺盛。但是物极必反,财多也不一定是好事啊。”夏书海说:“我的目标不是挣多少钱,我是想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三十而立,我不希望自己永远像候鸟一样在南方闯荡,我想回到家乡创业,一来自己富了,还可以帮亲邻,二来也能在你身旁尽孝心。”父亲说:“你的心思我何尝不知,我也想你在身边。天天能看见你,我吃粗茶淡饭也满足。你妈去世早,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结婚这么多年,还没有一男半女,夫妻常年不在一起生活,感情会越来越淡。你回来发展也好,最起码我和你哥、你姐都能帮你,一个人在外,作难也没人帮。”听着父亲的话,夏书海心里就像潮水一样起伏不定,他说:“爸,你帮助我起个店名吧,等到时机成熟我就回来开店。”父亲说:“这可是个大事,容我慢慢想想。开店的事也不着急,你先回去干着,待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再出手,不要急着上马,好事多磨。”夏书海点头称是。
从北水回到深圳,夏书海心里有了一杆秤,他觉得自己现在不是在挣钱,而是在积累经验,为日后回乡创业打基础。仿佛有一把火焰在心底燃烧,激励着他把更多的热情投入到眼前的工作中。他知道,终有一天,他会回到北水。在北水开一家规模大、档次高的金店是他三十岁的最大梦想,他相信,那一天终究会来。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那一天终于来了。当国家允许民营企业经营黄金珠宝的政策传来时,夏书海心里非常激动,他盼望、等待的就是这一天。他当即给父亲打了个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父亲,并请父亲给公司起个名字。
不久,父亲就给他打来了电话,告诉他金店的名字可以叫“信正”。“正”是古代管丰收的官,《左传》《后汉书》中均有记载;“信”,诚信,一个人要有信用,一个企业要讲诚信,有信用、讲诚信,才能让人相信你。另外,“正”字五笔,五行中属土,土生金。“正”还有一个意思是人正才能立身。做人首先要正,没有一个正字,立不稳、站不久、走不远。听了父亲的解释,夏书海连连叫好。父亲又问他,开一家珠宝首饰行,需要多少启动资金。夏书海回答说:“不能低于五十万注册资金。”父亲问他:“你手里有多少?”夏书海说:“这三年攒的钱,再向朋友们借一下,能凑二十多万。”父亲说:“钱的事,我也想想办法,我跟你哥、你姐他们说说,看他们能否参与投资。再找我油田的老朋友们借一些,兴许能凑个二十来万,两厢加起来也差不多够了。”
父亲说到做到,他骑着自行车,从老家出发,奔波几十里,找老朋友借钱。为了帮小儿子圆梦,他把老脸都搭上了。父亲一辈子没有创建多大的家业,但他们家的家境也算殷实。在老家的十里八乡,他们家也是数得着的人家,父亲一辈子从未向别人借过钱,倒是经常借钱给别人。父亲为人实在,平日乐于助人,很受人尊重。眼下,年过七旬的父亲,却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拉下脸面向人求借。好在,老朋友们都没有拂父亲的面子,也知道父亲的为人,最后都借钱给了父亲。
后来,父亲又召开了几次家庭会议,说:“咱家小五要创办信正珠宝首饰行了,请大家都参与,有钱出钱,没钱出力,一定帮小五完成心愿。”最后,在父亲的号召下,夏书海的哥哥姐姐们都出资入股,说赚钱了大家分,赔钱了一起赔。父亲说:“做生意有风险,你们的钱来得也不容易,钱算是借大家的,我当担保人,也算作我的股份。赚钱了你们分,不赚钱账算在我身上。”几个孩子同意了父亲的决定。夏书海从深圳回来之后,就着手办手续,姊妹五人一致建议,由父亲担任法人代表,出任董事长,夏书海为总经理,负责经营管理。
经过考察论证,夏书海选择了梅花商场作为门店地址。梅花商场经营不善,效益不佳,所以才打出对外出租的招牌。朋友们听说夏书海要租赁梅花商场开金店,都纷纷劝他,说那个地方临近梅花河,梅花河是一潭死水,河道淤泥多,加上平时市民没少把死猫烂狗以及生活垃圾往河里倒,环境很差,如果选择那个地方,生意肯定会受影响。夏书海知道大家都是好意,但他坚持己见,在他看来,梅花商场是个好地方,位置在十字路口,旁边有一条步行街,平时人流量很大,周围还有几个家属院,人气不成问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租金低。签订了租赁合同之后,就开始找人装修设计,夏书海和父亲天天都在工地上督促监工,为了达到最理想的效果,他们跟着工人们同干同吃。
父亲是夏书海事业上的引路人,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父亲都全身心地支持他的事业。为了做展柜,父亲骑着自行车跑遍了北水的大街小巷,终于在北水东关的解放路上找到一家铁匠铺,能够打造出他们设计中的展柜,而且价格也公道合理。夏书海的哥哥夏书山也在父亲和弟弟的召唤下,来到了公司,只要是跑腿出力的活,不用父亲吩咐,哥哥骑上自行车就去。夏氏家族的人,为夏书海创业奉献出了他们的全部身心,出力出钱,毫无怨言,亲人们给了夏书海很大动力,也让他深切地体会到亲情的力量。
那年国庆节,北水信正珠宝首饰行正式开业。装修典雅的信正珠宝城,一、二、三楼都是珠宝首饰。凭借新颖的款式,平民化的价格,信正在开业之初,就受到了市民的好评。信正是北水市第一家民营珠宝首饰公司,它的开业开启了北水珠宝行业的一个新篇章。从故乡北水到南方深圳,再从南方深圳到故乡北水,这个只有三十出头的小青年,自大学毕业,到独自创业,只用了八年的时间。短短八年,他就实现了从一个小小的业务员到创业老板的华丽转变。夏书海终于实现了他心中的梦想——成立一家珠宝首饰公司,让更多的市民能够佩戴上闪闪发光的黄金珠宝,把美送到千家万户。接下来七八年的时间,信正在夏书海和他父亲以及各位股东的经营下,一步一个台阶,做成了行业标兵,成了北水珠宝首饰行业的领头羊。
后来,父亲去世了,虽然已属高寿,但夏书海的心里还是很难受。父亲是他的精神导师,他多么希望父亲能够长命百岁。这个夜晚,父亲突然走进他的梦境,宽慰他,嘱咐他,想起父亲为他流的泪,他觉得很难受。他与父亲已是阴阳两隔,可父亲还是走进他的梦中,让他感受到浓浓的亲情,他怎能不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