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弓之鸟

惊弓之鸟

朱家高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夏书海几年来持续不断地上访举报,让他如惊弓之鸟,整日惶惶不安,终因他还有北水市检察院检察官这个华丽的外衣罩着,没有掀起大的波涛。令朱家高感到恐怖的事情是北水楼市的“大地震”。他不是做房地产的,但他把大量钱财放在了搞开发的朋友吴庆义那里,这且不说,为了得到更多佣金,他还成了吴庆义的掮客,把亲朋好友的钱都引到吴庆义的公司里。自《焦点访谈》曝光了北水多家房地产开发企业建房时违规使用“减肥钢筋”事件之后,北水房地产进入了寒冬。

“减肥钢筋”事件是北水楼市崩溃和金融危机的导火索。乌云笼罩的北水,在当年6月至8月,集中爆发了多起市民维权行动。“减肥钢筋”不仅击溃了北水市民对楼市的信心,也让原本藏于暗处“欣欣向荣”的民间借贷乱象浮出了水面。从当年8月起,几个月内,多家搞公共集资的投资担保公司接连崩盘,并开始像多米诺骨牌一般蔓延开来,大量市民登门挤兑,北水一时乱象纷纷。

吴庆义的八方公司亦未能在此次金融大地震中幸免,朱家高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不断有亲朋好友上门讨债,他们去八方公司,见不到人,拿不到钱,所以就找到了当初带他们集资的朱家高的头上。朱家高去八方公司要钱,工作人员答复说要缓一缓,他好不容易联系上吴庆义,吴庆义答应三个月后还,三个月后,却又以各种理由推托。到了这个时候,朱家高再也不敢奢望利息了,他只希望吴庆义能看在朋友多年的分儿上,把他和朱金芳的一千两百万还给他们。

到了年底,北水市多个主干道上挂满了“非法集资 还我血汗钱”的白色条幅。在北水的街上经常能看到大批上访维权的市民,举着写满标语的条幅,拥堵在市委市政府等相关部门的大门口,堵得走不动路。

朱家高始终不相信吴庆义会赖他的账,他毕竟是有头有脸的检察官,虽说退居二线了,但公检法哪个部门没有他的关系,量吴庆义也不敢得罪他,更不会欠账不还。自“减肥钢筋”事件发生后,朱家高每天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恐惧像一个杀手,搅得他不得安生。

朱家高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推诿扯皮之后,彻底明白了,吴庆义欠他的一千两百万是不可能还了,而他不过才得了半年的利息。他惦记着人家的高息,人家看中的却是他的本金啊。索要无果,朱家高悔恨难当。这且不说,他家还天天都有上门讨债的人,虽然那些钱不是他拿了,可是当初是他动员人家存进去的,人家当然要找他。他心里烦,也感觉很丢脸,就悄悄地搬出住了二十多年的市委家属院,搬到了检察院家属院居住,暂时脱离了亲友追逐讨债的烦恼。可是,费尽心机弄来的一千两百万却被人卷走不还,想起来他就气得要吐血,他发誓,无论花多大代价,一定要讨回属于他的钱。

一天,他给黄大用打电话,在电话中说了吴庆义欠他一千两百万不还的事情,说他准备去法院起诉吴庆义了。黄大用说:“当初我就跟你说过,吴庆义那个人精得头发丝儿都是空的,让你不要和他共事,尤其是经济有关的,坚决不要和他合作。你不听,这下麻烦了吧。”朱家高不高兴地说:“你就别说这些马后炮了,你看现在这情况我打官司能不能打赢?花钱不怕,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吴庆义算啥东西,竟然骑在我头上拉屎,我不会放过他的。”黄大用说:“官司能不能打赢不说,即使打赢了,执行不动你也没办法啊。你不知道,我现在也遇到麻烦了,他们公司那个公关部经理蒋李整天缠着我,我是怎么甩都甩不掉。”说着不住地唉声叹气。朱家高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无奈,忙问:“咋回事,你俩是不是有了啥情况了?”黄大用承认了,他告诉了朱家高事情的经过——

自从那次在饭桌上见了一面后,蒋李就开始和他联系了,请他喝酒唱歌,洗脚按摩,还送他礼物。他清楚,她是为了八方公司的官司,这是吴庆义派给她的任务。他也尽了一点儿力,看她的面子,给了吴庆义一些帮助。

不久,他俩发生了男女关系,开始时她表现得很贴心,啥也不要,对他也不提任何要求,他感到很满意。谁知后来,她提出要他离婚和她结婚,他当然不愿意。他老婆是个医生,夫妻俩结婚二十多年了,孩子都上大学了,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逢场作戏的女子离婚?他先是推,后是拖,最后干脆坦白了自己不可能离婚,这下她变脸了,说分手可以,不给她补偿,她就要告他强奸。先说要二十万,后来又说要三十万,现在居然狮子大开口,要五十万分手费。他恨不得找人修理她一顿,又怕事情败露,影响自己的仕途和家庭,他现在是真不知道怎么才能甩掉那个令他厌恶又害怕的女人了。

朱家高明白,黄大用现在是自身难保,根本帮不上他的忙。他说:“算了,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了,等我从姓吴的那里要回来钱,借给你一些,你好应付她。实在不行,我请朱金芳出面劝劝蒋李,让她放手,别再缠着你了。”黄大用一听这话,顿时高兴了,说:“好,好,这个主意好,让朱总出面劝劝,她俩都是女人好说话,只要这个事摆平,以后老兄你指哪里我打哪里。”

向吴庆义讨债的事,成了朱家高的一块心病,想起来就寝食不安。不义之财终究还是如镜中月水中花,他不知道,当他通过各种手段,把商人夏书海十几年的心血都淘空的时候,夏书海是何种心情。他原以为夏书海是一个不敢出头、很容易搞垮的商人,没想到,夏书海出狱后,在短短的两三年时间内就又东山再起了。接下来,夏书海又开始四面出击,反过来告朱氏兄妹。在整垮夏书海的行动中,他出面帮朱金芳摆平了很多麻烦,夏书海不知在何处知道了内情,了解到他才是幕后策划者,于是将他也给举报了。他心里虽不舒服,但想着夏书海一个商人也翻不起多大的浪,于是上下活动,使得夏书海多次举报未果。让他真正感受到危机的是,夏书海在网上实名举报他,他一下子成了网络上知名的腐败人物。因为心里有鬼,他不敢和夏书海正面相对,只有通过各种关系,试图消除网上的负面消息。朱金芳也找了一些写手,在网上攻击夏书海,以牙还牙。

朱家高在梦里都是不安稳的,他时常做噩梦,然后被吓醒。和他同居的朱金芳已经感觉到了他的老态,她再也不像刚在一起时那样,缠着要和他结婚了。其实她还和他在一起,也只是因为她需要男人的温暖罢了。朱家高听说,在他之前,朱金芳其实和公司里的一名年轻帅哥有染,早已背叛了她的丈夫夏书海。然而朱金芳在面对他时,居然能说出对他是一见钟情、喜欢他的霸气和魄力这种话。因为这个女人,他做了很多自己不该做的事,也做了很多他本不愿意做的事,说不清是为了钱还是为了情,也许是妻儿出国之后,他感到孤单寂寞了,想换一种活法了。但他又觉得,和朱金芳同居之后的这几年,他没有获得很大的幸福感和满足感。相反,他感觉自己越来越陌生,越来越不愿和人接触了,他对生活已经没有了热情。

他想过自杀,活着无趣,不如解脱,可自杀也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也想过和吴庆义同归于尽,吴庆义欠了钱不还,死也是罪有应得。朱金芳为了通过他放在吴庆义那里的九百万存款没少给他脸色,再加上后来和夏书海进行较量的几场官司都没有打赢,她对他没少挖苦讽刺,好像她是上了他的当一样。他觉得朱金芳对他的态度的转变,完全是因为他现在没权势了。朱金芳不缺钱,她不会因为钱的事和他计较的,她在意的是他的权势。对他来说,权势就是他的脸面,没有了权势,就像丢了脸面。他多希望权力能是他一生的外衣,可现在这件华丽的外衣被人给扯掉了,他感到像被剥掉皮了一样痛苦。

夏书海对他的举报,他不觉得意外,是他先得罪了夏书海,他无话可说。而吴庆义欺骗他,侵占他的巨大财富,他却不能接受。他觉得这完全是因为他现在失去了权势,才会被这样作践,倘若自己还是检察院的在职领导,那吴庆义绝对不敢不还钱,说不定还巴巴地给他送礼呢。看透了这些,朱家高越来越觉得活着无趣,死亡仿佛在向他招手,他已经听到了死亡的脚步声。

朱家高想了很多种死法,上吊、跳河、吃安眠药,好像没有一种能引起人们的关注。他的死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就像死的是一只蚂蚁、一条狗,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而且他死了,害他走上绝路的吴庆义也不会受到惩罚。他即便是死也想抓着吴庆义一起死,他恨不得吃了吴庆义的肉,喝了吴庆义的血,可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狡猾的吴庆义是不会露面的,他早已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了,即使拿着猎枪,他朱家高也对付不了吴庆义那只狡猾的老狐狸,这辈子,他算是栽在吴庆义手里了。

朱家高已经疯魔了,对吴庆义的恨让他失去了理智,他决定杀人以发泄。下定犯罪的决心之后,朱家高又开始思考犯罪对象,他已经是六十来岁的人了,若选择年轻的,恐怕不是人家的对手,选一个当官的,又觉得不一定能成功。反复考虑之后,他决定去开车撞人,这样既伤不到他自己,又能达到犯罪的目的。最终,他选择把百年名校北水一中作为犯罪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