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鬼骂官
又奔波了一个上午,依旧是徒劳无功,这让夏书山这个年过五旬的汉子心里充满悲愤,他不知道该埋怨谁,也不知道该向谁倾诉这一年来在申请法人代表变更路上的种种遭遇,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左右着他前进的路,可是他无法摆脱,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摆脱。
中午,夏书山不打算回家,他准备在工商局附近的小吃店吃个饭,下午一上班再去找主管副局长郭天忠说情况,希望郭副局长能督促两个科室尽快给信正公司办理法人代表变更手续。刚走出工商局的大门,就遇到一个穿着工装的男子,那人把他拉到一边,悄声说:“夏经理,你们信正公司的事,全局的人都知道,我劝你别再找领导了,要找就到上级部门去找,这里是不会也不能给你办理的。”
“这是因为啥,他们为啥不给我们办理变更?”夏书山不解地问。
“秃子头上的虱子,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收了对方的礼了,怎么能给你们办事?”那人说,“这世道,就是有钱好走路,没钱路难行。”
“他们受贿就不怕纪委来查吗?难道只有送礼才给办事?”夏书山很激动。
“嘿嘿……”那人笑了笑说,“就一个小小的法人代表变更,你跑了一年多都没办成,你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吗?这里面有人插手,只不过你们看不见而已,局里的人眼睛都亮着呢。”说着,伸出手,拍了一下夏书山的肩膀,摇摇头,离开了。
这个夏日的中午,夏书山做了一件特殊的事情,他借着酒精,发泄数月来心里的怨气。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弟弟夏书海就可以自由了,这一年半的时间,弟弟都是在监狱里度过的。想到一向骄傲能干的弟弟,白手起家创建信正王国,如今却被一个女人搞成这样,夏书山就无法掩饰自己心底的愤恨。当初,弟弟要是没娶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就不会有今天的不幸。他为弟弟感到不值,也为自己没有为信正公司办成变更法人代表的事感到难过。
他喝了半斤酒,处于微醉状态,如果在以前,这点儿酒根本就不算什么,年轻时,他喝一斤白酒还能骑着自行车往返几十公里,一点儿事都没有。现在,毕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酒量也下降了。儿女们都劝他,喝酒伤身,近些年,他也开始控制酒量。夏季炎热,他本来想喝一瓶冰镇啤酒解暑,后来,想到自己一年多来,屡屡在工商局受挫,感到心里苦闷,就又要了瓶二锅头。夏书山喝了酒、吃了饭,就到工商局的门口坐等。
等到上班,夏书山摇摇晃晃走进副局长的办公室。北水市工商局副局长郭天忠是个笑面虎,每次见夏书山,都是笑眯眯的,有时还给他倒茶让烟,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架势。郭天忠有五十多岁了,在副局长的位置上已经干了十几年,说话办事从不起高腔,从来都是一副笑脸。无论对谁,他从来没有黑过脸,不过,就是不给办事,谁找他办事都是婉拒,话说的比唱的好听,所以,大家背地里都叫他“笑面虎”“老狐狸”。夏书山和他打交道有一年多了,每次到他办公室,他都会装模作样地问起信正公司的情况、问起夏书海,一副很关心但又爱莫能助的样子。
“郭局长,我今天是来告状的!”夏书山开门见山地说。
郭天忠问:“哦,告状?告谁呀?”
“告你的手下,变更科和年检科,相互推诿扯皮,一个说先年检后变更,一个说先变更后年检,互相踢皮球,就是不办事。”夏书山气咻咻地说。
“其实,他们做得都没错,都是依法办事。”郭天忠平静地说。
“依法办事?是法律让你们踢皮球不给办事吗?你们拿着纳税人的钱,就是这样做工作的?从去年三月开始,到现在一年多时间了,我们跑了几百趟,每次你们都找理由推着不办,你们到底是啥意思,还有没有王法了?”郭天忠的话让夏书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郭天忠冷冷地说:“没有王法?那你可以去告工商局啊,如果有法律文书,我们就依法办理。”
“郭局长,这就是你给我们指的路?你以为我们不敢告你们是吧?我告诉你,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们再拖延下去,搞垮了信正公司,我不抱着你姓郭的跳楼,我就不是夏家的人。我丑话说在前头,他们会送礼,我们也会举报,咱们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夏书山大声吵嚷起来。
郭天忠看夏书山来者不善,就把脸沉下来说:“请你出去,我要办公。”
两人吵吵嚷嚷,引得隔壁办公室的都出来看热闹。夏书山干脆走到走廊里,对着郭天忠的办公室,继续叫嚷:“你们说出去的话,就像放屁一样,放屁还有声音呢,你一个副局长说出去的话又自己舔舔吃下去了。一会儿要这手续,一会儿要那手续,所有手续都提交了,还是不给办。我就不信,这事没有猫腻。人在做,天在看,谁吃了,谁拿了,自己心里有数,当人家的走狗,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骂谁呢?”郭天忠怒气冲冲地从办公室里出来,一副要收拾夏书山的样子。
“我骂收了朱金芳贿赂的贪官污吏,谁受贿,谁贪污,谁徇私枉法,我就骂谁。”夏书山毫不示弱。
“你在这里骂人,影响我们办公,你再不走,我打电话报警了。”郭天忠威胁道。
“你有种就报啊,让警察来评评理。不给办事还有理了?我等着,等警察来了,给老百姓一个说法。”夏书山不把威胁当回事,有酒精壮胆,他变得强硬了起来。
“姓夏的,你到底想干啥?你这样寻衅滋事,信不信,警察来了把你抓进去?”
“那你打电话,打呀,谁怕谁是王八蛋!”夏书山的脾气也上来了。
夏书山正在吵嚷,却见儿子媳妇赶了过来。在其他办公室的人和儿子媳妇的劝说下,夏书山骂骂咧咧地跟着儿子媳妇走了。临走时,他扔下一句:“谁怕谁,大不了同归于尽。”回到家,他又打电话给法院的人:“如果不依法判案,我就到法院自焚,你们不让人活了,我就死给你们看。该是我的股份,我绝对不会拱手让给朱金芳,我管不了夏书海的事,但我的股份绝不相让。”法院的办事人员说:“你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我们一定会依法判案的,你要相信法律是公平正义的。”
若在平时,夏书山根本不会这样做,他这人虽然脾气不好,性格耿直,但还是很讲人情礼节的。夏书山没想到,他喝醉酒,打电话骂人,会骂出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很快就有人把夏书山要到法院自焚的消息告诉了朱金芳,朱金芳便立即和朱家高商量对策,最后他们决定效仿夏书山的方法,也向法院施压。朱金芳给龙城法院南河法庭庭长宋先成打电话,按了免提,为了便于录音。这个女人,做事逐渐老辣,她不会让送出去的钱都打了水漂,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
“宋庭长,你好啊。”朱金芳在电话中说。
“您好,朱总。”宋先成显得很热情。
朱金芳问:“案子的事,到哪一步了,最近有没有消息?”
宋先成说:“快了快了,只等盖章了。”
“我可等了一年多了,你们办事可真够慢的。那姓夏的快出来了,再办不下来,我们就被动了。”朱金芳带着埋怨说道。
“朱总,请您也谅解一下,我们也有难处。判决书早已打印好了,就是法院的领导还没有签字、盖章,所以才没发出去。”宋先成说,“您也知道,夏书海那儿,我们可是没少帮您做工作。他多次申请调取信正公司的财务账簿,我都没理他,他提出的夫妻财产保全申请,我也没给他办,提审的时候,还诱导他、欺骗他,甚至威胁他。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对您有利的啊。”
“呵呵,多谢了。”朱金芳笑了几声,说道,“我对你宋庭长也不薄呀,请你到深圳、香港旅游,给你送购物卡,这些小意思就不说了,光我赞助你买房的三十万,可就不是个小数目啊。你自己说说,我对你宋庭长如何?咱们得将心比心啊。”
“朱总对我的帮助,我宋先成怎能不知。可是能办的我都办了,不能办的我也克服困难给您办了,眼下就剩签字、盖章了,你若不信,明天来我办公室拿。”宋先成说道。
“好,你做得不错,我不会亏待你的。明天我去你办公室,只要领导点头签字,公章一盖,夏书海就是出来了也翻不了案,到时候让他去告法院吧。嘿嘿,这回看他姓夏的能翻天不?”朱金芳高兴得大笑起来。
“朱总,还是小心为好,夏书海毕竟不是一般人,他在北水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我听说他哥今天喝醉酒到工商局骂副局长,还扬言法院要是敢把所有财产都判给你,他就到法院自焚。”宋先成早已上了朱金芳的这条船,出主意的是他,经办的是他,为了把朱金芳的离婚官司打赢,他也是绞尽脑汁。
“他哥算老几,法院是他家的,向着他们说话?”朱金芳轻蔑地说,“只要夏书海成了穷光蛋,翻不了身,他们夏家就完蛋了。”
“那是,那是,咱们不用怕他。”宋先成附和着。
“他们能用自焚吓唬人,咱们也能使这一招,不愁领导不点头。”朱金芳说,“我们有的是人,有的是钱,搞不垮夏书海,我就不姓朱。我倒要看看,这一次,谁能笑到最后。”
第二天上午,朱金芳就来到了南河法庭,拿到宋先成交给她的判决书,仔细看了内容,她感到十分满意。宋先成说:“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夏书山到法院闹,不死人一切都好说,要是死了人,事情就闹大了,那时候就不好收场了。”朱金芳说:“宋庭长,你不用担心,他只是恐吓法院,不可能做得出自焚的事来。不过,他的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我们可以借过来用用,也去闹一闹。”宋先成说:“是啊,可以到法院那边给他们施施压。现在的领导,大都是只想得好处,不想担风险,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朱金芳说:“你说得是,如果那些人都像宋庭长你这样就好了。”宋先成说:“哪里,哪里,都是一个系统的,互相关照嘛,朱检还是我们的上级领导呢,以后还指望你们朱家兄妹多关照。”朱金芳笑着说:“那是自然的,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当然会互相关照。”拿到未生效的判决书,朱金芳很高兴地走了。
在朱金芳看来,这份判决书就是她的全部,一旦盖章生效,她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毕竟现在抢来的信正公司的财产,还不能名正言顺地归自己所有,这让她的心时常悬着,不能落地,总是觉得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