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相见欢

走在大学校园里,江珠的心像盛开的花朵,这是他第一次约她。接到他的邀请电话,她突然觉得很紧张,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初恋的小姑娘,不知道该如何表现,但她知道她的心是欢喜的,这一天她好像已经等了很多年。

第一次见他,是在部门主任组织的饭局上。那天,她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个人物,他的名字在她的上司李鹏程嘴边时常提起。李鹏程给他们讲他的求学,他的创业、他的品质、他的能力,在把所有的信息拼凑到一起之后,她认定他是个传奇,当然也对他产生了好奇,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机缘凑巧,主任李鹏程打算请他吃饭,喊了报社两个部门的同事一起去参加饭局,她也在其中。

饭桌上有几个陌生面孔,她都不在意,她只记得,他坐在主宾位上,穿一件深蓝色西服,里面是一件浅蓝色的衬衣,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儒雅得像一位学者。那一刻,她的心像多年未动的琴弦,突然间跳动了,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不敢看他,只是偷偷地瞟了他一眼,心就像小鹿在跳跃。她红着脸,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像被施了定身术,呆呆傻傻地坐在那里。

他的出现,完全打破了她对商人的刻板印象。她认为,商人是不学无术、没有文化的,而他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她认为,商人是唯利是图、精明世故的,而他温和谦卑、低调内敛;她认为,商人是能说会道、哗众取宠的,而他沉默寡言、温文尔雅……

和他相见之前,她在脑海中想象过他的形象,谁知见了面,他完全打破了她的想象。他是她认识的第一位民营企业家,原以为,事业有成的男人,要么很老,要么很丑,上帝总是公平的,不可能把所有的优势都赋予一个人。见了他之后,她想,上帝真是青睐于他吧,把所有的美好都赐给了他。可是,她一点儿也不嫉妒,她心里是欢喜的。

那一年,她二十四岁,刚刚上班两年,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了婚,婚期也已经定好,严格来说,她已是待嫁的新娘。在收拾好的新房里吃饭,江珠忍不住向母亲和未婚夫说起夏书海,她好像想要找个人分享她的欢喜,只是她找错了对象。未婚夫冷冷地说:“你要是觉得他好,你和他过日子去!”她很生气,忍不住回敬道:“人家结婚了,我没有机会了。”未婚夫脸色铁青,摔门而去。

新房里,只剩下母女二人,母亲的脸色也不太好。江珠说:“妈,你看看,舅舅给我介绍的这啥人呀,一点儿素质都没有,这婚我不结了。”

母亲说:“珠珠,以后不要在家里人面前提那个夏总。”

江珠不高兴:“我提夏总咋了?”

母亲严肃地说:“咱家是老门老户,你爷是十里八乡有名望的人,旧社会是教书先生,新时代仍从事教育工作,咱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你可不能做对不起祖宗的事。”

江珠生气了:“我怎么对不起祖宗了?”

母亲指着她的脑门说:“夏总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男人。”

江珠气得浑身发抖,她冲母亲嚷道:“我又没说嫁给夏总,我跟他没有联系,人家就是离婚了,也不一定会娶我,你这样说是啥意思?”

母亲平静地说:“我啥意思你心里明白。”

江珠觉得母亲误会了她,平时伶牙俐齿的她却想不出反驳回击的话,气得她呜呜地哭起来。她在新房里跺着脚,大声哭喊:“这婚我不结了,这婚我不结了,谁想结婚谁结。”

最终,两人还是如期举行了婚礼,只是因江珠的身份证丢失了,没有办理结婚证。两年后,他们悄悄离婚了,其实只能算是解除同居关系。

时光荏苒,一晃多年过去。江珠心情很激动,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单独接触,也是他第一次请她吃饭。自上次见面之后,她改变了对他的感觉,原来她对他充满崇敬之情,如今,她很心疼他。看着他憔悴的容颜,消瘦的脸庞,她感觉心里很潮湿,她心疼他的艰辛,佩服他的坚韧。

“江珠,你好!”夏书海进到房间,看到她,很高兴的样子。江珠微笑着说:“夏总,您坐吧,我刚点了菜,等您来了就上桌。”“不好意思,迟到了,我给孩子们做了饭才过来的。”他解释说,“本来我该过来等你的。”江珠说:“不要客气,谁先到无所谓。我在附近办事,顺路就过来了。”夏书海坐下后说:“今天是专程来感谢你的,你送我的书,我放在枕边,天天阅读,觉得写的就是我的小时候。”江珠说:“也谢谢你,有你这样热心的读者,也是作者的幸事。”

两人一边吃西餐,一边聊天,夏书海说:“别人都以为我的人生很顺,没有遇到过打击,其实我小时候身体不太壮实,经常生病,而且还经历了一大不幸。”江珠看着他的脸,紧张地问:“什么不幸?你能告诉我吗?”夏书海轻声说:“我八岁时,母亲去世了。”

童年失怙,是夏书海一生难以愈合的伤痛。他和母亲的母子情分只有短短的八年,而他要用一生的时间来怀念母亲。他快乐的童年生活,也因为母亲的离世,而失去了色彩。听着他用缓慢低沉的声音讲述着母子之间的情分,她的心也充满忧伤。

江珠说:“你太不容易了。”她的声音有些异样,内心的波涛让她无法控制自己,她默默地流泪了,她低下头,偷偷地用手抹去眼角的泪花,她不想让他看见她为他哭了。

“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他又做出一副轻松的姿态,边说边给她倒茶。他说:“江珠,谢谢你,每次看到你的信息,我心里真是很温暖,感觉很幸福,谢谢你给我的精神动力。”

江珠看着他的脸,认真地说:“有人说目标坚定是最必要的力量的源泉之一,也是成功的利器之一。没有它,天才也会在矛盾无定的迷径中徒劳无功。我相信你能够凤凰涅槃,逆流而上,再创事业的辉煌,真的,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

夏书海坚定地说:“谢谢你,江珠,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江珠真诚地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运气也是为那些勤奋用心的人创造的。没有一个人仅仅因为运气好就能取得成功。那些中彩票的人,哪一个不是运气好的人,可他们不一定能获得事业上的成功,不一定能拥有幸福的人生。说到底,幸福还是要靠自己的双手打造,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的财富比唾手而得的更有价值。”

夏书海点头说:“是的,不经一番风霜苦,怎得梅花扑鼻香?没有一个人能随随便便取得成功,所有成功的人,都是从坎坷泥泞中摸爬滚打出来的,都是在挫折艰辛中磨炼出来的,都是在失败打击中熬出来的。”

江珠说:“我理解你,也佩服你,总觉得你们商人是最不容易的。”

夏书海说:“谢谢,不用为我担心,最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夏书海问起江珠的情况,问她为什么选择画画,是天赋还是兴趣?

江珠就讲起了自己的童年往事:“第一次画画,是在数学课堂上。当时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板书了当天的作业,让同学们抄下来回家做。同学们便都开始抄写,我当时抄写得特别认真、特别慢。最后一道思考题旁边那个低头沉思的小男孩我怎么也画不好,急得哭了。老师说:‘你真是个模糊虫啊,谁让你画这个了?只用抄题就行了。’全班都笑了,那年我六岁,刚上小学一年级,也是第一次比葫芦画瓢,但没有画成,还落了个绰号——模糊虫。”讲完江珠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夏书海也笑了,他说:“小时候,我父亲也叫我模糊虫。”江珠一听又笑了,问他:“真的吗?”夏书海说:“真的啊,我们小时候多像啊,都是小迷糊。”两人又笑起来。

江珠问:“你小时候有梦想吗?如果时光回到从前,再让你选择一次,你会选择什么职业?”夏书海说:“小时候没有梦想,上大学之后才有了目标,不过也就是留在北水市找个好工作,成为优秀的人。重选一次的话……你呢,你怎么选?”江珠说:“我要你先回答。”夏书海看着她的眼睛说:“医生,学中医。”江珠突然伸出右手,抓住夏书海的左手激动地摇了摇,说道:“我也是想学中医。”说完,意识到自己正握着他的手,又赶紧触电般放开了,脸上起了红晕。她有点儿害羞,找个借口走了出去。在洗手间,她用冷水洗了洗脸,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十八岁爱情宣言》,其中有一句话:有一天,当我遇到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时,我会主动伸出我的手,绝不会让爱情从指缝里溜走。她想,现在自己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有这般的少女心?稳定了一下情绪,她装作平静的样子回了房间。

夏书海给她盘子里放了一些水果,说:“刚要了一个果盘,女孩子多吃水果好。”江珠说:“男人也可以吃水果嘛。”夏书海笑了:“我陪着你吃。”

江珠笑了笑,接着之前的话题说:“有一年,我采访一位会针灸推拿的医生,被他精湛的医术吸引,后来,身体有毛病就去找他治疗,效果非常显著,往往都是手到病除,立竿见影。当时我就想,如果时光倒退十年,我就选择学中医,当一名医生。”夏书海说:“我们又想到一起了。我也常想,如果当初不经商,我就学医,治病救人,向医圣张仲景学习。”江珠说:“我哥哥是医生,他是做外科手术的,但我不太喜欢西医。西医是治急病的,感觉就像抢险。我喜欢中医,我觉得中医给人的感觉是温和的,是可信赖的,并且中医治未病,未雨绸缪,是真正维系人身体健康的方法。”夏书海说:“是啊,我国的中医文化博大精深,现在东南亚很多国家都来我们国家取经,学习中医,我觉得未来中医事业可能会有更好的发展空间。”江珠笑着说:“可惜,我们俩都没有学医,要不然就成同事了。”夏书海也笑着说:“是啊,国家又少了两个医务工作者,一个夏医生,一个江医生。”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他们聊得很开心,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聊得忘记了时间,直到饭店快打烊时才离开。夏书海说,抽空再约她,她答应了,心里对下次见面充满期待。那个夜晚,她又一次失眠了,她想着他说的话,他的童年经历,还有他那自信满满的样子,期待在梦中与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