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时炸弹

定时炸弹

杨剑感觉自己有点儿抑郁倾向了,他的生活是热闹的,内心却十分孤独。在亲朋好友的心中,他似乎已经是成功人士了,年薪上百万,开着宝马车,出入都是高档场所,接触的都是达官显贵。但他心里明白,那些只是表象,是外在的东西,就像流水,说不定哪天就流走了。可是,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自己又说不清楚,有时候觉得人生很没有意义。

人在社会上混,好像都是为了名利,而名利有时候却是枷锁,让人失去自由。杨剑想约夏书海出来说说话,但夏书海一直很忙,忙着公司的运营,忙着打官司。他们上次见面,是夏书海刚从里边出来时,在田立张罗的压惊宴上,去的都是同学,说的都是为夏书海打抱不平的话。他觉得恢复自由之身的夏书海变了,原来儒雅的脸上带着沧桑,川字纹的眉宇间多了一份肃穆,他忽然看不透他了。他跟贾磊联系,贾磊常在外地,跟李达联系,李达也是大忙人。他不想和李鹏程、肖扬联系,虽然都是大学同学,但他和他俩不是一个专业的,相互之间的关系并不特别近,在他看来,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最后,他约了安宇,安宇没有拒绝他,这让他心里有些安慰,他知道,安宇会是最适合的聆听者。

安宇是个好人,这是认识安宇的人的共识。杨剑和安宇是中学同学,后来二人一同考入北水大学土木工程专业,毕业后又都分配到建委系统。从青涩少年到中年,他们之间已经有二十几年的交情了。他当然是了解安宇的,他知道陶玉是安宇的暗恋对象。当年,他和陶玉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安宇还曾经祝福过他们。杨剑当时也笃定,陶玉是他今生唯一的女人,他们一定能走进婚姻。哪里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把他的桃子给摘走了,这成了他心中的痛点。

杨剑给自己和安宇各点了一份牛排,又从车上拿来一瓶法国干红葡萄酒,然后就坐在房间里等安宇。安宇对他的早到感到有些意外,说:“我还以为我会比你先到呢。”杨剑说:“我从不迟到,不论是请客还是被请,都能准时到。”安宇说:“你比较自律,成功人士都是这样的。”杨剑说:“都是自己人,咱俩谁不了解谁,我算哪门子成功人士,不过是一个高级打工仔而已。”安宇说:“谁不是在打工?我们都在给人民群众打工,为人民服务嘛。”说着,坐到了杨剑对面的沙发上,端起茶杯又问:“最近咋样?”杨剑说:“正想问你呢?”安宇说:“我不还是老样子嘛。”杨剑说:“听说你调到文物研究所了,咋样,能适应吗?”安宇笑笑说:“挺不错的。”

杨剑说:“咱俩和贾磊是同一年分到建委系统的,没想到最后都离开了。你到了文物研究所,贾磊自己办了一家勘探设计公司,听说做得有声有色。”安宇说:“你搞房地产开发,实际上还没有脱离本行,当年你从体制内出去,大家都挺佩服你的。”杨剑说:“我是在机关混不下去了,才不得不撤兵的。咱没有背景没有钱,就是熬到五十岁,也不会被提拔。我干了十来年,最后连个科级都没混上,说来也真是惭愧呀。”安宇说:“你现在不是发展得挺好嘛,其实当官也没多大意思,在台上,大家都围着你、巴结你,一旦下台,人走茶凉,那滋味还不如一直当老百姓自在。”

杨剑说:“听说你原来的头头儿后来也进去了?”安宇说:“是啊,当时我也被叫去审问了,问我给他送过礼没有,我说没有。又问,开发商有没有给我送过礼,我说没有。调查了一段时间,发现没有我的事,就又把我放了。后来,我就找机会离开了规划局,现在工作清闲,没事的时候去山上找树根做根雕,感觉日子也挺好的。”

饭菜上来了,杨剑和安宇边吃边谈,安宇说:“离开规划局之后,我和原来的同学、朋友都不怎么联系了,手机号都换了。”杨剑说:“现在信息这么发达,想找一个人还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知道你现在是有意和社会隔开一段距离,不想被世俗缠绕。你的生活是你自己想要的,而我,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安宇说:“你想要的生活,不是已经实现了吗?”杨剑摇摇头说:“我觉得现在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见安宇没有接话,杨剑又压低声音说,“跟你说句交底的话,我现在干的是昧良心的事。”安宇吃了一惊,问:“出什么事了?”杨剑往沙发上一靠,说:“现在还没出事,将来有一天肯定会出事,而且会出大事。”安宇问:“咋了?你别搞这些云里雾里的,叫人发蒙。”杨剑说:“我现在名义上是天益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实际上只是一个打工仔,给老板打工。我懂技术,会管理,可是那又如何,这公司不是我说了算的,是老板说了算,老板后边还有老板,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如何让利益最大化。比如,现在建房用的是减肥钢筋,我坚决反对,可是反对无效,还是得照样用。”

安宇眉头一皱,问道:“减肥钢筋?不是用在承重墙吧?”杨剑说:“怎么不是!高楼大厦大都是用水泥钢筋浇灌出来的,现在公司为了利益,偷工减料,把本来固定规格的钢筋给拉长拉细,多赚一些昧良心的钱。”安宇问:“不会影响房屋的使用寿命吧?”杨剑说:“你想呢?这样做房子的质量能不受影响吗?”安宇说:“那质检部门能通过吗?”杨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礼送到,还能通不过吗?”安宇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没再说话。

吃了饭,杨剑又点了一壶茶水,两人喝着茶,继续聊着。杨剑问:“这几年你和老同学们有联系吗?”安宇摇摇头说:“我没有主动和同学们联系过,包括书海,他出了那么大的事,按说我应该表示表示关心,可我思来想去还是没有联系他,咱帮不上他的忙,还是尽量不给人家找麻烦。”杨剑说:“我觉得书海不一定愿意见咱们,他是个爱面子的人,本来在同学中混得很成功,这下子栽了个大跟头。还有,通过他的事,我也看出来了,靠人不如靠己。鹏程、肖扬、李达,不都是混得很成功的人?我还想着他们能为书海的事跑腿费心,结果谁也没有出头,把他们的官位、面子看得比朋友重要得多。”安宇说:“可能他们也都有苦衷吧,不是不愿意帮忙,而是出不上力。”杨剑说:“还是你厚道,总是把人心都看成善的。”

杨剑点燃一支烟,他知道安宇不抽烟,也就没给安宇让烟。他抽了一口烟说:“跟老同学你说句交底的话,有一天我可能会离开天益,离开北水,我不想在这里待了。”安宇说:“在北水好好的,又要往哪里去?”杨剑说:“你知道我为何要离开吗?实话跟你说吧,我到天益房地产就是个错误。当初是肖扬推荐我来的,我当时还不知道这家公司幕后老板的公子抢走了我的女朋友。”说着发出一阵自嘲的笑声,接着说道,“老同学,你想不到吧,生活可比小说精彩多了。”

沉默了一阵儿,安宇说:“过去的就过去了,你爱人很贤惠,你俩的日子过得也不错。”杨剑说:“也只是表象而已。”安宇说:“过好当下,慢慢往前走。”杨剑说:“我总觉得北水的楼市不会像现在这般火下去的,火烧得热烈的时候,离爆炸毁灭也就不远了,总有一天,会让开发商们哭都哭不出来的。”安宇说:“房价涨得过高,对经济发展并不利,希望国家的调控能够早点到位,让人们能够安居乐业。”杨剑说:“高房价确实像毒瘤,长到一定程度肯定会被挤破,国家总会有出手的那天,到那时候,房地产行业就会变冷了。我现在干得很厌倦,如果离开北水,可能就不再涉足这个行业了。”又聊了一阵儿,两人告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