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茶一味

第十三章 禅茶一味

女人的友谊相对纯粹,不像男人一样,掺杂太多的利益纠纷。女人欣赏女人,完全是出于精神愉悦。女人们在一起聊美食、服装、情感,她们的话题都与个人喜好相关,不像男人们聊天那样高大上,她们谈得最多的是生活,这也是女人之间交心的方式。

朱金芳的养子被打拐办送回亲生父母那里的消息是陶玉告诉柳姐的。柳姐猛然想起,这段时间,她给朱金芳打过几次电话,请朱金芳来小店喝茶,朱金芳都推托说忙,没有过来。柳姐听说,朱金芳还在为财产的事和前夫夏书海打官司,俩人离婚好几年了,财产分割问题却一直没有完全解决,这一对冤家成了北水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陶玉说:“柳姐,真想不到,朱金芳可真有心计,拐了个孩子当养子,还瞒着所有人。这一点,我可真服,咱的确比不上人家。”

柳姐说:“陶玉,这话你可别乱说,什么叫拐了个孩子,听说那孩子是她抱养的,都养了七八年了,现在被领走,她心里估计很难受。咱养个猫狗丢了还难受呢,何况这是个孩子。”说着,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陶玉冷笑着说:“我可没有冤枉她,她是怎么弄来的这个孩子她自己心里清楚。要真是领养的,人家父母何必通过DNA对比来找孩子?要不是朱家高出面,她这次就该被判刑了。当然,都是熟人,我在外边不会乱说的,说了对我也没啥好处,我只是觉得咱们关系近,你又和她关系不错,这才告诉你的。”

小店的水壶发出呜呜的哨声,水壶用这种声音提醒主人,它已经完成了烧水的任务。柳姐把水壶掂起来,往泡着毛尖的茶壶里添水,壶底沉默的茶叶瞬间就舒展开身子,一片一片在水中摇摆,做出欢快跳舞的样子。柳姐把这道茶水浇在茶宠上,茶宠就像一个正在淋浴的孩子,浑身湿漉漉的,但精神很饱满。陶玉看着柳姐一连串的动作,那么的娴熟优美,还有柳姐手腕上那串养得出了包浆的佛珠,突然想到“禅茶一味”四个字。这几个字目前大小书法家都喜欢写,齐家鸣的办公室里就有一幅这样的作品,是北京的书法家写的。她还在很多地方,饭店、茶社以及老板们的办公室都看到过类似的作品,字是好字,词也是好词,可就是用的太多了,没有新意了,就显得俗了。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嘴角上扬。这种微表情没有逃过柳姐的眼神,柳姐问她:“笑什么呢?”陶玉说:“想到那些文化人,现在好像都不动脑子了。”柳姐很诧异:“文化人不动脑子,哪里还能算文化人?文化人不动脑子难道让民工们去动吗?”陶玉握着小茶杯说:“作家不断地重复自己,或者相互抄袭,艺术家沉浸在对经典作品的模仿中,书画家创作不出有新意的作品,这就是所谓文化,没有创新的文化,早晚有一天会枯萎。”柳姐说:“你说的这些我不懂,但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有时候,我也想,假如你不走现在的这条路,会干什么?也许你会成为一位优秀的职业女性,毕竟你是上过大学的人,不应该整天坐在家里,可惜了呀。”听到这里,陶玉突然间眼圈红了,柳姐的话触动了她的心弦。

去年的一天,她送孩子去了学校,然后到梅花寨闲逛,没想到在古城墙旁边碰到了她的中学同学安宇,俩人都感觉很意外。他们有十年没见了,刚毕业那几年还有联系,自从和齐家鸣在一起之后,她就消失在亲朋的视线之外了。在梅花寨旁边的一个茶楼里,俩人对坐喝茶,安宇问她过得好吗,本来可能只是一句很平淡的问候,可在她听来,仿佛是看透了她的秘密才会这样发问。她摇摇头,勉强一笑说:“就那个样子吧,不好也不坏。”

当年,她读的是北水师范学院,安宇和杨剑上的则是北水大学。杨剑每周都骑着车子,去她的学校找她,以她男友的身份接触她的同学和老师,最后她真的成了他的女朋友。毕业后,她通过叔父的关系进了电视台,杨剑则分到了市建委系统,家里人都以为他们俩结婚是早晚的事,杨剑也说:“桃子早晚是我的人,我守了她十年,谁还敢从我眼皮底下抢走?”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最终没有守住这个桃子,桃子被别人摘走了。

她爱上了自己的采访对象齐家鸣,俩人开始了一场可谓轰轰烈烈的恋爱。齐家鸣的妻子到电视台找过,杨剑也到台里闹过几次,但谁也没能把俩人分开。外界的阻力就像橡皮筋,把俩人拉得更紧了。后来,陶玉放弃了电视台的工作,和齐家鸣租房同居,然后生了孩子。她以最惨烈的方式维护着这份爱,即使没有名分,即使失去工作,也不在乎,她要的只是一份天长地久的爱情。齐家鸣的妻子知道他们的事,但她不想离婚成全他们,最重要的是她不想放弃她爱着的男人,哪怕这个男人已经背叛了她,她也不愿放手,就这样,三人的三角关系维持多年。

想起旧事,陶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问:“你怎么样,生活还幸福吧?孩子多大了?”安宇说:“我就那样,换了一份工作,现在一个人生活。也很少和同学、旧友联系,没事就在大街小巷转转,自己开着车跑一跑。”陶玉不解地问:“你不是毕业后就和你的大学同学结婚了吗?怎么现在是一个人,离婚了?”安宇说:“我们离婚三四年了,闺女判给我了,现在跟着我父母生活,他们住得离学校近。我调到了市文物研究所,平时没多少事,就是跟着一个老师傅学做根雕,摆弄些小物件,觉得挺有意思的。”

陶玉说:“这么多年,大家都变了,唯有你没有变。”安宇说:“我就是个不合世俗的人,很容易被社会淘汰,不过,我心里很满足。我觉得过日子嘛,平平淡淡才是真,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最后不都变成了尘土。人生就这几十年,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陶玉说:“是啊,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你现在成了一个超凡脱俗的人,我很佩服你的境界,一般人很难做到。大多数人都被物质所累,欲望很难满足。”安宇苦笑一下,感叹地说:“社会在发展,我在倒退,所以我成了不受欢迎的人。”

陶玉笑着说:“这社会,好男人太少了,单身的好男人就像熊猫,你现在是国宝级动物呀。”安宇听了哈哈大笑,说:“我要是熊猫就好了,可惜不是呀。”陶玉正色道:“你说说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我给你帮忙,你的事包在我身上,坚决不让好男人单身,这是浪费资源。”安宇听了又开心地大笑起来,他高兴地说:“见到你,我真是开心,感觉这几年都没有值得让我开怀大笑的事,听你说话,真是享受。”陶玉笑了。分别时,俩人加上了微信,后来俩人经常在微信里聊天,成了无话不谈的聊友,但陶玉从来都没有勇气向安宇说她的现状,说她尴尬的身份。

她曾经想过,要是没有柳姐这个人,她的那些难以言说的苦楚还能向谁倾诉。但路是自己选择的,没错,无论走哪条路都是自己选择的,没什么好抱怨的。如果选择的这条路上只有两个人,那就是最幸福的,偏偏她前行的路上多了一个人,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陶玉觉得心中有根刺,她很想将它拔出来,却又受不了拔刺的痛。要解决这根刺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要么忍一时之痛拔出来,要么等待用时间抚平伤痕。就像你的脚心不小心扎进了一根小竹签,不显眼,也不流血,别人看不见,痛只有自己知道。如果想摆脱疼痛,那就得先忍受更大的痛,用绣花针将皮肉剥开,把竹签挑出来,这样就能彻底解决痛苦。如果受不了绣花针拨肉的痛,那么就只能忍着,等到竹签化作身体的一部分,也就不痛了。

和安宇联系之后,陶玉开始想忍痛拔掉心中的那根刺了,她觉得只有自己独立起来,才能和齐家鸣分手。当然,她也没想过和安宇发生点什么,她觉得安宇是个干净纯粹的人,她配不上他。安宇的纯粹无形中影响了她,她决定摆脱眼下的生活,重新开始。

其实,陶玉在孩子入学后,一直有自己创业的打算,这些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此时被柳姐说中心事,陶玉稳了稳情绪,向柳姐说了自己想开茶餐厅的打算,柳姐很支持,给她提了一些可行性建议,陶玉很感动,也很受鼓舞。陶玉和安宇商量,安宇也很支持,说她本来就是个经商的人才,只是这些年给耽误了。齐家鸣也是支持的,给了她三十万启动资金,两人心里都明白,这是他们的分手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