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

饭局

现代社会,请客吃饭成了一种交际手段,甚至是公关形式。请客的目的变得很明确,求人办事,请客吃饭是第一步。俗话说,摆摊容易请客难。被请的人也明白对方请客的目的,去与不去都要掂量。对熟人、朋友来说,去,是一种情谊,很多话在酒桌上才可以说出来,即使对方没达到目的,也不至于弄得很难堪,日后总还是要相见的。而对于不熟悉、没有交情的人,一般则是能拒绝就拒绝,怕吃了饭办不成事欠下人情。请客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就会通过各种关系,和被邀请的人联络,直到对方答应,毕竟和出面联络的人都有关系,或是同学、朋友,或是亲戚、上级,被邀请的人不能拒绝也拒绝不了。说到底,人在社会上生存发展,或多或少要被人情和关系左右,在法网之外,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关系网。

黄昏的时候,朱家高开车拉着黄大用去赴宴,他受邀陪客,请客的主角则是黄大用。朱家高问黄大用:“大用,你推断一下,老吴今天请客有啥事?”黄大用说:“他在电话中也没说有啥事,只说老乡们聚聚,喊了你我,还有金箱子的老板,以及他公司的两个人。不过我估计他是有事找我帮忙,他那个人,能得头发丝儿都是空的。”朱家高笑笑说:“那家伙发展得倒是挺快,这才几年工夫,就挣下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黄大用说:“这社会,要想发财也容易,只要心狠、脸皮厚,吴庆义这两条都占了。在老家,他可是有名的泼皮烂杆子,谁都不敢沾的货。当年从偷鸡摸狗开始,到坑蒙拐骗,钱是没少挣,名声早烂了。后来不知巴结上哪个当官的,把他的包工队收编了,他摇身一变成了正规建筑公司的经理。后来辞职搞开发,有了钱就开始洗白了,现在还成了区人大代表,媒体没少吹他。”

朱家高说:“他在建筑公司的时候我们认识的,算起来也有二十年的交情了,觉得他总体上还算是个豪爽、讲义气、够朋友的人。”黄大用说:“这都是表面,千万不能和他共事,要是和他有经济上的往来,他把你卖了、吃了,你还帮他数钱呢。”朱家高说:“他还是要分人的,比如你我,量他也不敢。”说着呵呵笑了两声。黄大用也笑着说:“那可不一定,你要不信就试试,保准叫你哭都哭不出来。他连亲姐和小舅子都敢坑,还有他不敢坑的人?”

黄大用讲起一件事:吴庆义的姐姐、姐夫原来搞小开发,主要盖小产权房出售。有一次,和一个村子协商搞开发,各方面都谈妥了,只剩下交钱、签合同了,因为手中钱不凑手,还差五万块,就找吴庆义借。吴庆义问明了缘由,也没说不借,只说等两天,看看情况再说。结果当天晚上,他就找到村主任,加了价,第二天上午就签了合同。姐姐姐夫知道后,气得把他大骂一顿,从此断了关系。朱家高诧异地说:“真有这事?我印象中他是个没脾气、性格好的人,整天像弥勒佛一样笑眯眯的,还一直觉得这家伙虽然没能力,但人品和运气倒挺好。”黄大用唏嘘地说:“朱检呀朱检,叫我咋说你呢,你要是这样看他,那可真是看走眼了。啥叫笑面虎,老吴就是标准的笑面虎。”

正说着“笑面虎”,突然发现那“笑面虎”就在眼前。俩人只顾着聊天,不经意间就到了约定的地方。吴庆义估计他们该到了,就在门口迎接,看到朱家高的车驶过来,小跑着迎了过去,帮忙打开车门。黄大用从车上下来,两人握了手,亲热地拍拍对方的肩。黄大用说:“刚才我和朱检还在说你呢。”吴庆义哈哈一笑说:“说我啥了,我说咋耳根发热,原来是你俩在想我呢。”黄大用打趣说:“他说你是‘弥勒佛’,我说你是‘笑面虎’,你说,我俩谁说得对?”吴庆义点头哈腰地说:“都对,都对,你们是领导干部,说啥就是啥。”

吴庆义过来和朱家高握手,说:“朱检这风度我是一辈子也望尘莫及呀,看看这身板,比三四十岁的小伙子还精神,再看看我,一身膘,走路都气喘,气息奄奄,日落西山,快向马克思报到了。”朱家高说:“你这弥勒佛,不是一般人能修来的,我们还羡慕你呢。如今你也是全市知名的企业家了,又是人大代表,名和利你都有了。”吴庆义说:“我是驴屎疙瘩外面光,外面看着怪风光,实际内心直发慌。不说了,不说了,咱们进去吧。”说着招呼两人进房间。

一进去,房间里的三个人就都站了起来。吴庆义先介绍那位男性:“这是年轻有为的企业家,金箱子歌舞厅的老板齐家鸣,也是齐寨村新上任的村主任。”齐家鸣伸手和朱家高、黄大用握手,嘴里说:“请领导以后多多关照,有需要跑腿服务的地方,打个电话,随叫随到。”吴庆义又把两位女性介绍一番,他说:“这两位美女,是我们公司最重要的人物,一个打前阵,一个守后方,这一位是公关部经理蒋李,这一位是财务总监余欢欢。”

黄大用看看余欢欢,故意问吴庆义:“吴总,这该咋称呼呀?叫妹子,还是喊嫂子?”吴庆义接口说:“黄老弟,叫妹子、叫嫂子,你自己看着办嘛。”蒋李说:“我相信黄院长的眼光,不会喊错的。”说着冲他挤了挤眼。黄大用立即明白过来,忙说:“那我就喊嫂子了,蒋经理可别吃醋呀。”蒋李说:“不吃醋,不吃醋,本人从来都不喜欢吃醋。”齐家鸣说:“女人嘛,适当地吃点儿醋,是有助于身体健康的,据说吃醋还能美容呢。”蒋李说:“齐总就是喜欢爱吃醋的人,怪不得那么多女人为你吃醋。”黄大用一本正经地说:“我为你而吃醋。”“哈哈哈……”大家哄笑起来,气氛变得很轻松。然后大家按照吴庆义的安排坐下,很快菜就上来了。

在吴庆义的主持下,每个人先干了三盅,接下来就是敬酒了,先是吴庆义,再是齐家鸣,轮到蒋李时,黄大用说:“光这样干喝没劲,得来点儿花样,讲个段子,或者猜枚行令,都中。”吴庆义说:“现在猜枚划拳都不流行了,讲段子倒是风行,不如就让我们蒋经理给你讲个段子吧,讲一个你喝一杯,讲两个你喝两杯,咋样?”黄大用点点头说:“中,中,讲得好就奖励,我就喜欢奖励。”

蒋李笑着说:“我得让黄院长加深加深印象,别把我的名字记错了。我爸姓蒋,我妈姓李,所以给我起名蒋李。上学时,男同学老跟在我后边喊,‘奖励、奖励’,气得我又哭又骂。”黄大用说:“那是喜欢你才故意这样喊的,目的就是引起你注意。我上学的时候,就经常在喜欢的女生面前捣乱。”齐家鸣笑着说:“黄院长言之有理,这是经验之谈。”吴庆义说:“蒋经理今晚表现不佳,这酒还没卖出去一杯呢!”蒋李说:“不好意思,我一见到朱检、黄院长两位领导,心里紧张,所以表现不好。感谢老总提醒,我先自罚三杯,给大家敬三杯,然后再有选择地碰杯,如何?”“好,好,好,开始吧。”

女人喝酒,如果不能喝,那喝一点点就会醉,倘若能喝,那酒量不比男人差,有时能把男人喝醉,而自己却面不改色。蒋李的酒量让黄大用感到了威胁,他本来想通过碰杯把蒋李灌醉,没想到吃豆腐喝了几杯交杯酒,他自己倒先乱了阵脚。黄大用想缓一缓,就要求蒋李讲个段子,蒋李说:“你说长的,还是短的?”黄大用反问:“你要长的还是短的?”蒋李在黄大用手背上拍了一下,嗔怪道:“黄院长呀,你不愧姓黄,真是名副其实。”黄大用说:“哪里,哪里,我是姓黄不假,但我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不信你来试试?”蒋李说:“我不试!这社会,色狼随处可见,太监绝对没有。”黄大用说:“男人不好色,女人最可怜,你们说是吗?”吴庆义笑着点头说:“对,对,黄老弟说话就是精辟。”

蒋李说:“你们说的都是歪理。从前……从前有个太监,有个太监,有个太监。”黄大用问:“太监怎么了?”蒋李说:“没了。”黄大用问:“什么没了?”蒋李答道:“下面没了。”黄大用说:“你说的这不是废话吗,下面没了才是太监,你往下讲。”蒋李说:“下面没了,讲完了。”黄大用不依,说:“这个段子不算,重新讲一个,要长的不要短的,男人女人都不喜欢短的。”蒋李说:“长的你喝几杯?”黄大用说:“三杯。”蒋李说:“好,好,就讲个长的,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天,有个又老又丑的寡妇上街赶集,走到山坡上时,突然发现一个羊倌正在和一只羊亲热。她问羊倌:‘你是不是想女人了?’羊倌说:‘哪个光棍不想女人?’寡妇说:‘那你能和我好吗?’羊倌看看寡妇,摇了摇头,搂着羊不松手。寡妇指着羊说:‘你想和它好,还是和我好?’羊倌说:‘我想和它好。’寡妇生气了:‘它不是个正经东西,我好歹是个正经东西呢。’”

故事讲完,大家笑成一团,黄大用说:“原来女人都是正经东西。”几人相互取笑一阵,又喝了不少酒,齐家鸣建议大家吃了饭去他的金箱子唱歌放松。黄大用说:“趁着等主食这一会儿,请吴总老兄说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言语一声。”吴庆义说:“确实有事请院长老弟帮忙,不过这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等明天到办公室再详谈,今天的任务就是吃喝玩乐,其他事先不提。”吃了饭,吴庆义安排了一辆商务车,把他们送到金箱子唱歌跳舞,直到将近凌晨,才把几人送回家。

近一段时间,吴庆义很是心烦,申报的国际养生项目迟迟没有批下来,借出去的两笔钱都成了肉包子打狗。这让他很不爽,见了谁都没有好颜色,在家同女人生气,到公司拿职工撒气。员工们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怕看到他那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债务的脸。因为老板心情不好,公司上下人人自危,不敢露出一丝欢颜,生怕老板找自己麻烦。

在安排公关部经理蒋李去法院见黄大用之后,吴庆义给朱家高打了个电话,约朱家高到茶楼喝茶。见了面,寒暄过后,朱家高单刀直入,问他:“最近有啥心事,愁眉不展的?”吴庆义喝了一口茶,说:“他妈的,最近有点背,遇到两个借钱不还的赖七孙。”朱家高“哦”了一声,问道:“多大数目?”吴庆义咬着牙说:“一个是二百万,一个是九十万,想起来就气得牙疼,他奶奶的,这俩赖货居然敢骗我,我恨不得找人做了他们。”

朱家高说:“千万别动这个念头,杀人偿命,为了这点儿钱把命搭进去,不值得。”

吴庆义说:“我就是嘴上说说,出口气,再说就是我真想这样做也没招啊,现在连他们一根毛都找不到。我准备到法院起诉他们了。”

朱家高问:“有借款证据吗?”

吴庆义说:“有,连他们抵押的东西都在上边写着呢。不过,不知法院是否认可这借据,这上边写的是每月利息二分,属于民间高利贷了,这也正是让我感到头疼的问题,所以我才让蒋李去投石问路,若能立案,就好办了。要是立不了案,我就通过其他途径,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他们,到那时候,再好好算账。”

朱家高说:“现在真的不敢乱借钱,向你借钱时,能跪着喊你爷爷,等到你向他讨债时,他就变成你爷爷,你就成了他孙子了,得撵着他说好话。”

吴庆义叹息着说:“说得是呀,现在的世道真叫人不敢相信,从前借钱,哪儿有借条,完全是凭着信誉。现在你就是拿着法院的判决书,他不想还,你还是没办法。唉,法律也治不住这些欠债不还的赖孙!”

朱家高问:“借钱的那俩人是干啥的?”

“这次我是看走眼了,人老了,眼睛不好使了。”吴庆义打开了话匣子,“借二百万办牛场的那货叫胡海明,小个子小眼睛,打扮得像花花公子。对我是一百个恭敬,连他自己都说,跟老婆不敢说的私房话,都跟我说了。他原来在乡镇棉花库工作,后来不干了,贩卖过粮食,倒腾过煤炭,还做过牛经纪,多少挣了点钱。也因为贪心被人骗过,老婆也和他离婚了。后来,反反复复又翻身了。去年,他跟我说想办个奶牛场,我说这是好事,北水市有三家乳业公司,将来销路肯定不成问题。当时想着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还真办起来了。他请我去他的牛场参观,说准备向银行贷款两千万扩大规模,有家乳业公司已经和他签了收购牛奶的协议。参观了牛场以后,我对那货有了新认识,觉得他是个干事的人。后来,他找我借款,说借二百万打点银行,等贷款批下来,就连本带息一次性还我。我看他的项目不错,又有相关贷款的手续,就相信了他,借给他二百万。”

吴庆义愁眉苦脸地接着讲:“结果,半年之后,人也跑了,牛场也不见了,我这才慌了脚。找人打听,说是他的牛场被执行给乳业公司了,人家替他担保贷款,他收到钱之后跑了,听说还欠着牛经纪们一笔买牛钱。唉,不知打官司能捞回来多少钱,一想起姓胡的那个龟孙,我就气得肝疼。”

长吁短叹一番,他接着说道:“另一个货是老家的亲戚,拿着房产证做抵押,借九十万办养猪场,结果拿了钱跑了。我拿着房产证去要账,谁承想他把房子抵押给了好几个人。他以房产证丢失为由,办了好几个房产证,然后分别抵押出去。虽然抵押的证件是真的,但好几个人都在争房子,其中一家已经住进去了……丢人,气人呀……”吴庆义拍着胸口,不断地咒骂着。

朱家高只好安慰他:“通过法律手段,肯定能要回来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到天边也躲不了债。”

吴庆义说:“老兄,咱们俩一二十年的交情了,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我绝对是知恩图报的人。黄院长那边,你们关系很铁,你帮我多美言,若能立案,把钱追回来,我不会忘记你老兄的好处的。”

朱家高说:“你我多年的关系,我能帮的尽量帮,若帮不上你可别见怪,毕竟我现在退二线了,有些关系恐怕不能协调。”

吴庆义说:“你只要想帮,肯定能帮上忙的,谁不知道,你有个很厉害的干爹!”

朱家高摇摇头说:“干爹那边,我很少去麻烦,老爷子不在了,我也不好意思去给干爹他老人家添麻烦。”

吴庆义说:“也不用你去麻烦他老人家,只要你打着他旗号,北水的领导们还能不给你面子?”

朱家高心想,为朱金芳的离婚案,他已经打过干爹的旗号了,现在怎么可能再为一个普通朋友去动用干爹的人情关系,他和吴庆义还算不上掏心掏肺的朋友。心里这样想,面子上他却说得很好听:“行,行,等需要的时候再说。我回头先给黄大用打个电话,请他关照你这个案子。”

吴庆义拍拍他的手,感激地说:“多谢老兄了,多谢老兄了。”

正喝着茶,手机响了,是朱金芳打来的,问他在哪里。朱家高说,和一个老朋友在茶楼喝茶。朱金芳说,晚上一起吃饭吧,有事商量。他说,好,然后挂了电话。吴庆义问:“有事?”朱家高说:“有个妹子,有事和我商量。”吴庆义看着朱家高,开玩笑地说:“老兄也交桃花运了?”朱家高矢口否认,说道:“没有,没有,咱一个快退休的老头子,还能有桃花运?从来没想过桃花运,有桃花运咱这个年龄也应付不了。”吴庆义说:“女人呢,不能没有,不过多了也不是好事,叫我说不超过三个最好。”朱家高说:“谁不知道你们搞开发的,一个比一个潇洒,都是家中红旗不倒,外边彩旗飘飘。”吴庆义说:“那是人家年轻,咱老了,身体不好,多了伺候不了,有两个女人对咱死心塌地咱就知足了。”

说着话,吴庆义的手机响了,接通了,对方也不说话,只听到一阵阵哽咽。他问:“咋了欢欢?你说话呀。”余欢欢说:“你老婆找了几个人来家里砸门,我出去理论,他们竟把我打了一顿……丢人呀,这日子没法过了!”吴庆义心里一惊,说道:“你先别哭,我一会儿过去,先扇她两耳光给你出气。太不像话了,她想翻天不成,老子还没死呢,她就出来耍威风了。”挂了电话,他的脸色很难看。

朱家高问:“后院失火了?”吴庆义哭丧着脸说:“女人就是事多,都是些贪心自私的主,想要你的钱,还想要你的人,啥都想要。”朱家高说:“那你赶紧回去灭火吧,咱们散了吧。”说着站起身。吴庆义说:“让你看笑话了。”朱家高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两人分别,各自开车离开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