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落幕

第二十章 落幕

秋季,朱家高被执行了死刑。通过他牵涉的多起违法犯罪案件,纪检部门和司法机关查处了多名犯罪嫌疑人,以法庭庭长宋先成为代表的一大批以权谋私、贪赃枉法的官员落马。

黄大用也被判刑了,举报他的人是蒋李。

蒋李不是个简单女人,她中学毕业后,先在梅花路卖衣服,认识了工商所的一个男人后,被介绍到国营商场当营业员,后来下岗了,就到八方集团做公关部经理,进入白领阶层。

这些年,她在灯红酒绿的名利场上混,有了一套自己的生存逻辑,对于男人,她的原则是利用,她很少动真感情。就像黄大用,她明知道此人不地道,但还是和他发生了关系,因为他有权,也有钱,她能从他身上得到她想要的。两个人处了三四年,她的心理渐渐发生了变化,她发现,黄大用这个男人太过精明狡猾,舍不得在她身上付出。一个男人,既不能给女人名分,又舍不得为她花钱,换作哪个女人也不能容忍。他们这种关系,不图钱图什么。蒋李一直认为,感情是奢侈品,唯有钱财才是必需品,这个社会,没有金钱,别说被人瞧不起,自己也会觉得缺乏安全感。

起初,在蒋李的暗示下,黄大用送了她一个玉镯,她原以为是名贵的东西,谁料让朱金芳看了看,说是假货。她不死心,又找了一个专业人士鉴定,得出结论是次品,价格在二三百元左右。这可把她气坏了,她把玉镯还给黄大用,没有说别的,只说这东西太贵重了,她不敢戴着,还是让他拿回去给他老婆戴吧。黄大用还在虚情假意,蒋李说,我是俗人,不会欣赏这些精品玉雕,只喜欢真金白银。这次黄大用不敢再糊弄她了,但他依旧舍不得花钱,谎说给领导送礼,从朱金芳的店里赖来了两件首饰。蒋李戴在身上,被朱金芳看见了,朱金芳笑着说:“黄院长说是要给领导送礼,来我店里买两样首饰,我哪儿敢收领导的钱,就赶紧挑了两样给他送过去了。没想到,他的那个领导原来是你呀。”蒋李听出了朱金芳的嘲讽,心里很尴尬,面上却不肯服输,说道:“我哪儿敢当他的领导呀?我还得求他这个大领导赏口饭吃呢。”

朱金芳有心机,蒋李比她更有心机,蒋李突然和朱金芳走得近了,拍朱金芳的马屁,还不时地请朱金芳喝茶、做美容,进行感情投资。为了从朱金芳嘴里套出些东西,她就把她与黄大用的关系说了。说两人相好后,她没从黄大用身上得到任何好处,说黄大用对她特别小气,从来没给她买过贵重礼物。朱金芳说:“他当着法院的副院长,吃了原告吃被告,咋能没钱,光我离婚的案子我们就给他送了几十万呢。”这些话,蒋李都偷偷录了音。面子上,她装作跟朱金芳站在一条线上,说:“你们给了他几十万,他要不把官司帮你打赢,我可不依他。朱姐,你放心,我肯定会提醒他的。”后来,蒋李就把这些录音当成证据,寄给了北水市纪委。

本来,蒋李也没想告黄大用,两人毕竟在一起好几年了,她对他多少也有些感情,可是黄大用却伤害了她。

黄大用羡慕朱家高找了一个富婆,而蒋李却整天想着从他身上弄钱,要说他也不是没有钱,但他觉得以他的身份,找女人是不用花钱的,最好那女人能像朱金芳一样倒贴。在他心中,自己比朱家高强,首先,他比朱家高年轻十来岁,朱家高是个老男人,他正值中年;其次,他比朱家高有文化,他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毕业生,可以说是科班出身,而朱家高不过是个转业兵,文凭是后来因工作需要进修而来的。朱家高之所以升得快,是因为他有个好爹,如果不是他爹,他也不可能混成正处级检察官。

这话,黄大用跟蒋李说过,蒋李猜中了他的心思,逗他说:“要是朱金芳和你在一起,她有钱,你有能力,通过活动,你当上正院长也没问题。”黄大用摇摇头说:“可惜,现在提拔干部,不是按能力,而是看是否送了礼,只要钱送到位,当官就容易了。”蒋李觉得黄大用这样说,简直是厚颜无耻,她故意说:“要不,你去追朱金芳?”黄大用说:“现在下手已经晚了,朱家高天天和她在一起。再说,那个女人也不单纯,把前夫都整进去了,我怕万一将来她咬我一口,我不完蛋了。”

知道了黄大用的心思,蒋李很失望,原以为,他抠是抠,但至少是真的喜欢自己,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却是朱金芳那样的富婆。这个社会,男女都想走捷径,女人想找有钱的男人,男人也想找有钱的女人。既然又得不到他的真心,又没有名分,那就让他出点儿血吧,自己的感情和身体,不能白白付出。蒋李开始张口要钱,黄大用疏远她,她就步步进逼,逼得他节节后退,最后,被逼急了的他用最恶毒的话骂她、诅咒她,甚至威胁她,声称要找人修理她。蒋李也忍无可忍了,她决定出手。

蒋李在社会上混了十几年,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过,她交锋过的男人不止黄大用这一个,因此她一出手,就让黄大用坐立不安。她把两人的合影和一封信寄给了黄大用的妻子。黄大用的妻子没有像泼妇一样找上门和蒋李算账,她只和黄大用闹,要和他离婚,黄大用痛哭流涕表示自己被下套了,把蒋李说得像仙人跳,又说自己即便打光棍,也绝不会和蒋李在一起。后来,又打感情牌,拿孩子做道具,总算把妻子给哄住了。

蒋李这招只是虚晃一枪,她的目标是钱,但黄大用依然采取哄骗拖延的战术来应付她。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了男欢女爱的情分,都把对方当成恶毒的仇人来看待。男人想冷漠撤退,女人想获得金钱补偿。蒋李最讨厌男人的欺骗,尤其是拿感情做幌子骗她,这让她产生了报复心理。她先是把他们的事写下来,寄给法院的领导,但没有达到目的,领导们才不会去管下属的私生活。后来,蒋李就把一些证据寄到了北水市纪委。黄大用先是被调查,接着被双规,后来被判刑,最终被她一个女人给告倒了。

秋日的上午,黄叶在空中轻快地飞舞着,然后又慢慢地落在地面上,归于平静。树上的叶子在秋风的作用下离开树枝,飘落下来,不知在哪里下脚,一番犹豫之后,还是落在了地上。

气温骤冷,令人感觉很不适。从面包车上走下来的朱金亮提着一个装着水果的塑料袋子,他缩着身子抬头向前面的那排平房望去。窗户上,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朝着那双眼睛望去,心里像吃了苦药,他犹豫了一下,朝着平房走去。

在大厅门口,他一边登记信息,一边小声问穿着白大褂的值班医生:“我姐她这段时间怎么样了?”值班医生头也不抬地说:“患者这段时间很激动,总是大喊大叫,影响别的患者,我们只好给她换了一个房间。”朱金亮又问:“我姐的病能不能治好?”医生说:“这个不好说,只能边治疗边观察。”朱金亮走进姐姐的病房,突然上来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光头女子,伸手就去掏他手提袋里的水果,他只好赶紧给她拿了一个苹果,光头女子接住,跑到一边大口吃起来,就像几辈子没吃过饭一样,狼吞虎咽。他又拿出一根香蕉,递给另外一个女子,那女子低着头,嘴巴咬着手指头,冲着他一个劲地笑,笑得他心里发毛。如果不是医生让他过来看望姐姐,他真不敢到这种场合来,她们是一群精神病人,危险又可怕。

朱金亮对趴在窗口的女子喊道:“姐,我来看你来了。”女子听到说话声,回过头来,冲着他生气地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公司,喊我朱总,你总是记不住。”“姐,你吃杧果吧,我给你带来的。”他说着扬扬手中的塑料袋。朱金芳看也不看,蹙着眉头,严肃地道:“你今天汇报啥,快说,我还要开会呢。”“姐,你吃点水果吧。”朱金亮无比心痛地走上前去,将剥好的水果递给她,可是她依旧无动于衷。把脸转向窗外,一声不吭。她的眼睛盯着窗外的树木,好像想到了什么愉快的事情,突然发出哈哈的大笑。大笑几声之后,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令她愤怒的事情,脸色变得非常狰狞。

“朱金茗,王八蛋。”她开始骂起来,“朱金茗,你不得好死!”她咒骂哥哥,怎么难听怎么骂。当初她就是喊着哥哥的名字叫骂,被哥哥扇了耳光,她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捅了哥哥几刀。后来她的精神出了问题,被送到了这里。如今,她获得了随时咒骂哥哥的自由,却失去了行动自由。“姐,姐,你吃点儿水果吧。”朱金亮看着姐姐,心里很难受,可他又不知道该埋怨谁。

吃完了苹果的光头女子又伸手过来要,朱金亮又给她掏了一个,光头女子又大嚼起来。朱金亮在房间里待了十多分钟,姐姐朱金芳再也没同他说过一句话,无奈,他只好离开了。朱金亮知道,姐姐犯病的起因是哥嫂抢了她离婚时分得的财产。当初因为忌惮夏书海,就听朱家高的意见,将新公司的股东写成了嫂子和嫂子的娘家弟弟。哥哥一家渐渐将姐姐架空了,姐姐的靠山朱家高也倒了。在一次股东大会上,嫂子说:“这个公司的股东是我和我的娘家弟弟,与你朱金芳没有一点儿关系。”姐姐说:“这公司是我的,你们都得听我的。”嫂子冷笑一声,说:“你问问公司谁听你的?这已经不是你的天下了。”受此刺激,姐姐失去理智,吵闹中失手伤了哥哥。哥哥伤还没治好,又因牵涉朱家高的案子被逮捕了,连嫂子也被一同带走了。现在哥哥在监狱,姐姐在精神病院,他们朱家就这样散了。

朱金亮很想大哭一场,他多想让日子回到从前,母亲在,姐姐也没有离婚,一家人经常在一起聚聚,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现在这日子,真叫人看不到希望。秋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赶紧跑两步钻进了面包车。他不知道的是,一场刑狱正在等待着他。他在上访闹剧中烧死亲生母亲的事已被调查清楚,马上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