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迁
没有人清楚婚姻带给李叔同怎样的感受和影响,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成家”了。现在,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百般敬奉的母亲,一个是温顺善良的妻子,她们默然不语,但李叔同知道这不言不语中包含了怎样的关切和期待。在那个婚龄普遍较低的时代,“成家”是成人的标志,也是责任担当的开始。既然“家”已“成”,“业”自然也到了该“立”的时候了。于是,李叔同开始把精力投入到科考上,争取先拿一个秀才的资格,然后再作下一步“进身”的打算。
李叔同结发妻子俞氏夫人像
就在这一年(1897),李叔同以童生的资格,参加了天津县学的课试。考题是《致知在格物论》、《非静无以成学论》和策问《论废八股兴学论》。李叔同对前两题的论述,虽然文笔流畅,但也不过是对宋代理学要义的转达,与一般士子作文没有多大不同。而策问《论废八股兴学论》,虽对“革旧章、变新制”并未表现出怎样的热情,但对废八股兴新学,还是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在李叔同的试卷上,主考官留下了这样的评语:“熟而不俗,清而能腴。纯用本地风光,尚不离题之分位,笔致亦极秀润。”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通过这次县学考试。
第二年春天,李叔同再次以童生的身份应试县学。课卷写时文两篇,其一为《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论》。文章慨叹国家没有人才,认为中国之大臣,多为不学无术、不通时务、尸位素餐的无耻之徒。文中“不学军旅而敢于掌兵,不谙会计而敢于理财,不习法律而敢于司李”等等表述,均本自梁启超《知耻学会叙》,这足见李叔同对康梁一派的文章和思想,是了然于胸的,也是完全赞同的。另一篇题为《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论》。这是一篇谈开发资源、论实业救国的文章,文中提出了如何经营矿产的几项措施,并强调了要培养中国自己的“矿师”。他主张设立矿学会,公举数人出洋赴矿学堂,学习数年,学成回国,再议开采。文章最后指出:“盖以士为四民之首,人之所以待士者重,则士之所以自待者益不可轻。士习端而后乡党视为仪型,风俗由之表率。务令以孝悌为本,才能为末。器识为先,文艺为后。”[1]在李叔同看来,社会越是重视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就越应该自重。因为他们是引领社会的先锋,是民众的表率。因此,知识分子要首重人格修养,先做一个有智慧的好人,然后个人的才华方能有所附丽。
“孝悌为本,才能为末。器识为先,文艺为后。”是李叔同恪守的处世准则,也是我们解读他一世行谊的重要密码。他娶妻侍母、读书课考,是对父亲的“追孝”和母亲的尽孝;他与同父异母的兄长和睦相处,是遵循兄弟间的“悌顺”;他在母亲死后方远走东洋,是恪守“父母在,不远游”的人子伦常;他在攀上艺术巅峰之后的决然转身,则是为了探寻人的终极关切。可以说,他一生的所作所为,一世的苦苦追寻,都与他的这一信守紧密扣合;而这一切的努力,又都是为了做一个“十分像人的人”。当然,李叔同也还有另一面,比如才子的倜傥,名士的狂狷等等。明乎此,我们才能更大限度地走进李叔同。
两次课试均无果而终,这让心性孤傲的李叔同颇为不快,再加上时局的变化,他感到北方的事情已无可为,于是,决意中止学业,离开天津,远下南方的新兴都市上海,去谋求新的发展空间。[2]
1898年深秋,19岁的李叔同携眷奉母,在萧瑟秋意中启程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