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悲欣交集
1942年,弘一法师已经63岁,他依稀觉得自己剩下的时日不多了。
还是在去年的时候,弘一法师的方外小友黄福海问他:“法师,您虽是出了家,不再愿意谈艺术,但在我的心目中,老是认定您是一位老艺术家。我的看法,您以为怎样?”
“不敢当。”弘一法师很客气地应了一声。
“我始终从艺术观点来瞻仰法师。您在所著《佛法十疑略释》一书中,论及佛法非迷信、非宗教、非哲学等等,唯独未说到佛法非艺术。我可不可以这样说:佛门中的生活,就是艺术的生活呢?”黄福海又问道。
“各人的观点不同,也可以这么说吧。”弘一法师点点头说。[65]
这是一段颇有意味的对话。人们愿意把弘一法师的一生分为两截:前半生无疑是致力于文化艺术的创造与拓荒;后半生则以精严的行持和勤勉的著述,阐扬佛法,树立僧范,求证生命的正果。然而出家后的弘一法师,并没有“诸艺皆废,惟书法不辍”,而是诸艺未废,随缘而行。他不仅继续以各种艺术形式与人结缘,甚至把苦行也当做体验生命的行为艺术,从苦难里寻找生存的欢欣,领悟生命的真谛。他集诗人的气质、艺术家的才华和云游僧的潇洒于一身,将刻板的持守与智慧的通达相互融通。如是说来,他的佛门生活,无疑就是艺术的生活了。
就在这次对话之前不久,黄福海从石狮过来看弘一法师。远远地见他左手持一本经卷,面向东边的水塘,凭栏远望。他转首见黄福海来了,就将其引至客厅,问过了近况,又问来石狮的原委以及离开江苏老家的时间。随后两个人默默地对坐,良久无语。黄福海耐不住这样的静默,起身告辞。不想,过了几天,突然收到弘一法师遣人送来的一幅中堂,上面写着法师一向喜爱的晚唐诗人韩偓的两首绝句。前一首为七绝《曲江秋日》:
炊烟缕缕鹭鸶栖,藕叶枯香插野泥。
有个高僧入图画,把经吟立水塘西。
后一首为五绝《与僧》:
江海扁舟客,云山一衲僧。
相逢两无语,若个是南能。
这前一首诗,几乎就是见面那天弘一法师的写影,诗中那个充满诗情画意的高僧,大概也是法师心向往之的吧。而后一首,则恰似二人对坐时的场景。诗中的“南能”,是“南能北秀”之意,即指南宗的六祖慧能和北宗的神秀,二人都是在中国历史上有重大影响的佛教高僧。弘一法师自出家那天起,就立下不当住持、不为他人剃度、不作依止师的誓愿,决心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僧人,这是他发自内心深处的愿望,也是对自己佛门修行的一份期许。那么,他心中的僧人应该是怎样的呢?不妨透过这两首诗来揣摩一下:他应该有诗的风骨,画的神韵,以及六祖惠能那样的德行。或者干脆说:他应该就是那个在寒风瑟瑟而又不无诗意的风景里,把经吟立的风神潇洒的高僧。如果以这样的形象,来为弘一法师的后半生写像,庶几有几分相似吧。
不管怎样,弘一法师已临近了他生命的尽头;他想做的,能做的,也都行将画上最后的句号。剩下的,就是在绚烂西沉的瞬间,徐徐合上庄严的生命大幕。
三月间,惠安县长石有纪请弘一法师到境内的灵瑞山讲经。他与这位旧日的学生约法三章:一、君子之交,其淡如水;二、不迎不送,不请斋;三、过城时不停留,迳赴灵瑞山。在惠安讲经一月,他再次回到泉州百原寺小住。
不久,又应泉州开元慈儿院院长叶青眼之请,移居温陵养老院,住进晚晴室。陪同前来的觉圆法师、龚天发(传贯法师俗家外甥),及最后一任侍侣妙莲法师,住华珍室123号房。
弘一法师住进晚晴室后,即行闭关,谢绝接见和说法讲经的约请,文字来往也少之又少。五月,胜闻居士请写遗训,弘一法师书《论语》一章并题记相赠:
壬午初夏,衰老益甚,将遁世埋名,求早生极乐。胜闻居士属写遗训。余行疏学浅,何敢妄谈玄妙?谨录余生平不敢忘怀《论语》一章,以酬胜属。
“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勉夫,小子。’”是为予生平得力处,愿共勉焉。晚晴。[66]
弘一法师所录文字出自《论语·泰伯篇》,意思是:曾子得了重病,召集他的弟子们来,说:“掀开被子看看我的脚和手有无毁伤。《诗经》中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从今以后,我知道我的身体会免于毁伤了。弟子们!”所谓“战战兢兢”,就是要常怀戒惧之心。在法师早年辑录的《格言别录》中,也收有类似的格言。比如“只是常有惧心,退一步做,见益而思损,持满而思溢,则免于祸”。“殃咎之来,未有不始于快心者。故君子得意而忧,逢喜而惧。”“盛者衰之始,福者祸之基。”法师引录《论语》中的这段话,是在告诫自己,也是在开示弟子,要常怀敬畏戒惧之心,努力修身养性,不断完善自己的人格。
同月,郭沫若自重庆写信致李芳远,请代求弘一法师墨宝。法师为书《寒山诗》:“我心似明月,碧潭澄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上款署“沫若居士澄览”,托芳远转奉郭沫若。郭沫若在回复李芳远的信中称弘一法师为“澄览大师”,并说:“澄览大师言甚是:文事要在乎人,有旧学根底固佳;然仅有此而无人的修养,终不得事也。古人云:‘士先器识而后文艺’,殆见道之言耳。”[67]
弘一法师似乎预感到自己行将归西,开始默默地料理着剩下的事情。他先是致书黄福海,说自己“近将远行”,所赠纸张,尚有剩余,以此书印光法师嘉言十数则送你,余下的纸张,请“惠施与余,不再偿还”。“希居士愍察,勿责备焉。”
又致书弟子龚天发(胜信),作“最后之训言”:
胜信居士,与朽人同住一载。窃谓居士曾受不邪淫、不饮酒戒,今后当尽力护持。若犯此戒,非余之弟子也。余将西归矣,书此以为最后之训。[68]
李芳远一直与弘一法师书信往还不断,在上一封来信中,芳远引了唐诗人韦应物的一句诗,借以表达对法师的思念与渴慕。此时此刻,弘一法师也惦记着这位忘年小友,他在复信中写道:
见来书有唐人诗“西楼望月几回圆”句,知近境大进。音婴年亦喜此诗,今老矣,尚复如是。所恨蹉跎岁月,无所成就,愧见故人耳。仁者春秋正富,而又聪明过人,望自此起,多种善根,精勤修持,当来为人类导师,圆成朽人遗愿。[69]
弘一法师自出家之后,持过午不食戒甚严,因此特撰写《持非时食戒者应注意日中之时》一文,他通过严密的考证,对“过午不食”的时间作了严格的界定。之前,还应邀为福州怡山长庆寺润色并手书《修放生园池记》。其间,王梦惺汇寄旅费,请弘一法师到永春弘法。法师以老病日增谢绝,并将所寄旅费璧还。
旧历七月二十一日,完成《剃头仪式》抄本的删订,并召集僧侣,以养老院过化亭为戒坛,依据书中的程式演练剃度仪式。此书自宋灵芝律师后,已失传七八百年,弘一法师将其重加删订整理,以广承传。
旧历八月十五、十六两天,在开元寺尊胜院将《八大人觉经》,由广义法师转译为闽南语。这是弘一法师平生最后一次演讲,“精神虽然兴奋,然声音语气已微带黯然神伤之意”。
23日,应请为转道、转逢两位法师书写大柱联,下午即开始发低烧。
第二天起,食量减少,但仍连续三天坚持为晋江中学学生写中堂百余幅。26日食量大减,仍写字不辍。
27日整天断食,只饮开水,拒绝服药。众人得知弘一法师病重,但又弄不清是什么病,都很着急。有位罗元庆居士,猜测法师可能得了疟疾,便买了12粒奎宁丸交给黄福海。黄福海又估摸着另买了几种药,急急火火地送到温陵养老院。弘一法师收下了别的药,唯独不收奎宁丸。他说:
“这药目下很贵的,我不是疟疾,请带还罗居士转施他人。”
“既然罗居士已经让我送来了,还是请大师收下吧!”黄福海恳求道。
弘一法师只好收下6粒。过了两天,便托人将这6粒奎宁丸送给了承天寺里一个正患疟疾的小和尚。
28日下午5时,弘一法师在一个旧信封上写下遗嘱:
余于未命终前、临命终时、既命终后,皆托妙莲师一人负责,他人无论何人,皆不得干预。国历十月七日弘一。[70]
遗嘱写好后,盖上私章,交给妙莲法师保存。末了,又叮嘱谢绝一切吊问。
29日,又将妙莲法师叫到跟前,嘱托临终助念及焚化的具体事宜:
一、在已停止说话及呼吸短促、或神智昏迷之时,即须预备助念应需之物。
弘一法师遗嘱
二、当助念之时,须先附耳通知云:“我来助念”,然后助念,如未吉祥卧者,待改正吉祥卧后,再行助念。助念时诵《普贤行愿品赞》,乃至“所有十方世界中”等正文,末后再念“南无阿弥陀佛”十声。(不敲木鱼,大声缓念)。再唱回向偈:“愿生西方净土中”,乃至“普利一切诸含识”。当在此诵经之际,若见余眼中流泪,此乃“悲欢交集”所感,非是他故,不可误会。
三、察窗门有末关妥者,关妥锁起。
四、入龛时如天气热者,待半日后即装龛,凉则可待二三日装龛。不必穿好衣服,只穿旧短裤,以遮下根即已。龛用养老院的,送承天寺焚化。
五、待七日后再封龛门,然后焚化。遗骸分为两坛,一送承天寺普同塔,一送开元寺普同塔。在未装龛以前,不须移动,仍随旧安卧床上。如已装入龛,即须移居承天寺。去时将常用之小碗四个带去,填龛四脚,盛满以水,以免蚂蚁嗅味走上,致焚化时损害蚂蚁生命,应须谨慎。再则,既送化身窑后,汝须逐日将填龛脚小碗之水加满,为恐水干去,又引起蚂蚁嗅味上来故。[71]
30日,整天不开口,独自默念佛号。
弘一法师绝笔
旧历九月一日上午,黄福海居士前来探视,弘一法师强支病体,勉力起身,为黄福海题写留言。留言的内容是蕅益大师的警训。为示郑重,弘一法师还在几天前拟了一个草稿,此刻,他将草稿摊开在案头,毕恭毕敬地把大师的警训题写在纪念册上:“吾人日夜行往坐卧皆须至诚恭敬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双十节大病中书勉福海贤首。”福海不忍过多打扰,拿了这幅墨宝,也是法师的最后教诲,依依而别,从此竟成永诀。
福海去后,弘一法师卧于榻上,微闭双目,不停地默念佛号,渐入禅定。下午6时许,法师自定中醒来,缓缓起身,在为福海题词留下的草稿背面,写下“悲欣交集”4个核桃大小的字,然后顺笔在左边注了“见观经”三字。此时笔枯墨尽,法师蘸了些墨,又在“经”字右下方画了个墨色饱满的圆圈,并在字幅右上角天头处题“九月一日下午6时写”。字幅的右下角还写有“初一日下午九时”字样,另有两字涂黑,辨不清模样,似乎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思量再三,最后还是作罢。于是,他将写好的字幅交给侍者妙莲法师,这便是他留给世间的绝笔了。
弘一法师一生留下无数墨宝,而这幅功臻化境的命终绝笔,却让无数景仰者费尽思量和猜想——是当时心境的写照,还是对徒子信众的临终开示?是对人生的彻悟,还是终成正果的亦悲亦喜?——时至今日,依然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为他谜一般的一生平添了更多神秘色彩。本来,缁素之间,信仰有别,关切不同,对“悲欣交集”这4个字的理解,自然也就各有不同。叶圣陶对“欣”字的解释是:一辈子“好好地活”了,到如今“好好地死”了,欢喜满足,了无缺憾。[72]至于“悲”字,叶先生没有说。台湾学者陈慧剑先生说:“‘悲欣交集’是弘公当时临终的情境,是一种念佛见佛,一悲一喜的心情境界。不见佛的人,便不知道念佛也会起悲心。”[73]这话大有深意,只是让世俗中人更难参详。那么,佛家子弟对此又是如何参悟的呢?大空法师的解释是:“大师之所谓‘悲’者,悲众生之沉溺生死,悲娑婆之八苦交煎,悲世界之大劫未已,悲法门之戒乘俱衰,悲有情之愚慢而难化,悲佛恩之深重而广大,总之为慈愍众生而起之‘称性大悲’也。大师之所谓‘欣’者何,欲求极乐,欣得往生,欣见弥陀而圆成佛道,欣生净土而化度十方。”[74]简言之,就是悲悯众生未脱苦海,欣幸自身修得正果。此说虽不违弘一法师的净行德操,也契合法师当时的心境,但未必完全参透法师的本意与初衷。
近些年来,人们通过对弘一法师绝笔原件影印版的研究,意识到要破解“悲欣交集”之奥义,须参照字幅提供的全部信息,尤其要从法师自注“见观经”3字入手。据考证,佛经中与“观经”名近或略称“观经”者有十几部之多,但这些佛经中均无“悲欣交集”一语。故此,有研究者认为,弘一法师绝笔中“见观经”3字,并非指点“悲欣交集”一语的出处,而是指陈他临终之前观想到的西方极乐世界里清净庄严的殊胜境界,即《观无量寿佛经》(简称《观经》)中所呈现的类似于“悲欣交集”的情景。[75]也就是说,弘一法师临终前心境所现与《观经》中的韦提希夫人相同——见佛闻法,顿证无生,又与《观经》所描述的极乐世界的诸种庄严胜妙景象一般无二。
弘一法师以此绝笔直陈生命最后的见道境界,殊胜瑞相,在悲悯众生沉沦生死之苦,欣喜自己离苦得乐的同时,为后来者破疑断惑去妄起信——佛不虚言,只要至诚恭敬地观想念佛,得念佛三昧,即可应时证悟,立现观经所描述的极乐世界之景象。总之,他以“见观经”3字直陈了花开见佛明心见性的殊胜,又以“悲欣交集”4字传达出自身修行的至高境界,并以此绝笔开示来者,早归净土,持名念佛,奉正法而出浊世。仔细参详,法师的这幅命终绝笔,称得上“是传法之灯,是指月之指;是转识成智,是无生法忍”,可谓“人书俱化,天机佛心”。[76]
初二日,弘一法师吩咐妙莲法师书写回向偈。
初三日上午,妙莲法师再请服药。弘一法师说:“吃药不如念佛”,并表示自己会乘愿再来,渡化众生。然后,又口授给温陵养老院的遗嘱,让妙莲法师记录,并负责转交养老院董事会。遗嘱如下:
一、请董事会修台(即指过化亭一部分破损应即修葺者)。
二、请董事会对老人开示净土法门。
三、请董事会议定:住院老人至八十岁,应举为名誉董事,不负责任。
四、请董事会审定湘籍老人,因已衰老,自己虽乐为助理治圃责任,应改为庶务,以减轻其负担。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弘一法师随即取出手书《药师经》一部,及《格言别录》一部,郑重地交与妙莲法师供养。最后,又取出几封信,交给妙莲法师,说:“这是半月前写好的几封信,待我命终后填上日期,分别寄给夏丐尊、刘质平、丰子恺、性愿法师等几位。”
妙莲法师接过一看,除起首语的名字和称谓不同,内容则完全一样。其中给夏丐尊的信是这样写的:
丐尊居士文席:
朽人已于 月 日迁化。曾赋二偈,附录于后:“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谨达,不宣。
前所记月日,系依农历。又白。
弘一法师写付夏丐尊的《临终遗嘱》
妙莲法师看罢书信,心如刀绞,一股热泪涌进眼窝。弘一法师语气平和地劝慰妙莲法师说:“朽人近年以来,精力衰颓,时有小疾,勉力维持到今日,得有机会做了些弘法之事。但此次真的要走了,我有预感。有些事已心有余而力不及,恐难圆满了。然,若欲圆满成就其业,必须早生极乐,见佛证果,回入娑婆,乃能为之。仁者不必悲伤。古德云:‘去去就来!’回入娑婆,指顾间事耳。各人精修净土,以往生极乐为第一标的,其他所有之事,皆在其次。时节一到,撒手便行,决不因尘世间事,乃至弘法等事业,而生丝毫顾惜之心。经云:‘人命在呼吸间’,固不能逆料未来之事也。余与仁者情谊深厚,于仁者又有殷切之期望,故敢作最后之尽言。你我有缘,当来重入娑婆,定会再次聚首,同弘佛法。”[77]
弘一法师圆寂照
在此之前,弘一法师曾不止一次地表明自己先生西方、回入娑婆、重荷弘法重任的心迹。叶青眼居士在《千江印月集》一文中说:“公(指弘一法师——引者注)之不舍众生,发愿重来,实不自近始。……公时谓余曰:‘我今年六十,星者亦如是说,故我拟即谢绝一切,专修净业,以求往生’。言下意志坚决。余闻是言,私心郁邑,跪下请曰:‘愿依华严经普贤行愿,请善知识莫入涅槃之义,求公久住世间,利益我等。’公曰:‘汝有所不知,一手一足之力度得几何,不如力求上品上生,再来力量乃大耳。’”[78]初四日,王拯邦居士前来探望,极力恳请其吃药及进牛乳。弘一法师为说十诵戒文。
是晚7时45分,呼吸少促。8时整,吉祥而卧,安详西逝。
随侍在侧的妙莲法师助念完毕,在给夏丐尊等人的遗书上用红笔填上“九”“四”两字,寄出。
弘一法师走完了他奇特而瑰丽的人生历程。“法师的一生,花样繁多:起初做公子哥儿,后来做文人,做美术家,做音乐家,做戏剧家,做编辑者,做书画家,做教师,做道家,最后做和尚”[79],可谓缤纷多姿,充满诗意和神秘色彩。出家前,他是集诗、词、书画、篆刻等传统文化艺术于一身的文人,更是引介和传播西方音乐、绘画、戏剧等现代艺术的先驱,是现代艺术教育的先行者;出家后,他苦心向佛,以律严身,弘扬佛法,化度众生,成为兴亡继绝的一代律学宗师。诚如丰子恺所言,他“以精力旺盛之前半生贡献于文教,而以志行圆熟之后半生归命于佛法”[80]。他以生命为代价,扮演了一场传奇版的行为艺术,让世人忽而抚掌称快,忽而扼腕唏嘘,忽而庄严肃穆,忽而低首沉思。他以知识、苦行和品格,向世人展示了个体生命的多姿多彩和无限可能性;他生命的光华,空明澄澈,让我们的灵魂感到温暖与震撼。
弘一法师清瘦而坚定的身影远去了,但他那矍铄而慈爱的目光似乎仍在注视着这个纷扰的尘世。
注释:
[1][2]亦幻法师:《弘一法师在白湖》,载《弘一大师永怀录》,大雄书局1943年版。
[3][7]陈星:《说不尽的李叔同》,中华书局2005年版。
[4]见《弘一大师讲佛》,九州出版社2009年版。
[5]金梅:《佛学家徐蔚如的提示》,载《李叔同影事》,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
[6]《悲欣交集的弘一法师:李叔同》,载《李叔同影事》。
[8][10][12][13][16][17][22][23][25][33][53][56][60][61][63][66][67][68][70][71][72]林子青:《弘一法师年谱》。
[9]弘一法师:《华严集联三百序》,见林子青《弘一法师年谱》。
[11]朱子桥(1874—1941),浙江绍兴人。曾在东北、四川等地军警界任职。1926年退出军政界,专事社会福利事业,办理赈济,拯救灾民,曾多次组织参与大灾的赈济工作。1930年陕西旱灾,力筹灾款赈济,并设灾童教养院,收容大批灾童。1941年1月,因辛劳过度病死西安,民众誉之为大慈善家。
[14]蔡吉堂、吴丹明:《弘一法师在厦门》,载《李叔同——弘一法师》,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15]性愿老法师,法名古志,自号安般行人,曾历任福建各名刹住持,系闽南佛教界长老。弘一法师与其在南普陀初见,即结法缘。自此,弘一法师在福建的所有弘法行止,俱由性愿代为安排,直至抗战爆发后赴菲律宾创建大乘信愿寺。为菲律宾佛化教育的先导者。
[18]弘一法师:《人生之最后》,载《晚晴老人讲演录》。
[19]弘一法师:《改过实验谈》,载李莉娟选编《李叔同诗文遗墨精选》,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年版。
[20][21]性常:《亲近弘一大师之回忆》,见林子青《弘一法师年谱》。
[24]叶圣陶:《几种赠品》,见叶圣陶著《未厌居习作》,开明出版社1992年版。
[26]《缁门崇行录》为明代莲池大师所著,书中共列举10种(门)德行,依次是:清素、严正、尊师、孝亲、忠君、慈物、高尚、迟重、艰苦、感应。每种各录古德善行十四五条。这些都是出家缁门学习的榜样,也是在家素门修行的座右铭。
[27]金梅:《悲欣交集:弘一法师传》,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
[28]弘一法师:《过化亭记》,见林子青《弘一法师年谱》。
[29]弘一法师致夏丐尊书(一)(二),见林子青《弘一法师年谱》。
[30]弘一法师:《为广洽法侣定修持日课,附记澫益大师入灵峰因缘》,见林子青《弘一法师年谱》。
[31]见《弘一法师日记三种》,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
[32]见庄连福口述《毫无宗教异己成见的人》,载《弘一法师在惠安》。
[34][43]传贯:《随侍音公日记》,见林子青《弘一法师年谱》。
[35]弘一法师致夏丐尊信,转引自金梅《悲欣交集:弘一法师传》。
[36]万泉:《参礼弘一法师以后》,见林子青《弘一法师年谱》。
[37][38]李叔同:《禅里禅外悟人生》,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39]弘一法师致仁开法师书,见林子青《弘一法师年谱》。
[40]郁达夫:《记广洽法师》,原文载1939年5月20日新加坡《星洲日报·晨星》。
[41]见林子青《弘一法师年谱》。
[42][44]弘一法师与胜进居士书,见林子青《弘一法师年谱》。
[45]“一事无成人渐老”句,源出白居易《除夜寄微之》首联第二句为“一事无成百不堪”。
[46]以上引文均出自《南闽十年的梦影》,载李莉娟编选《李叔同诗文遗墨精选》。
[47]袁了凡:即袁黄,浙江嘉善人,明代万历年间进士。曾任宝坻知县、兵部主事等职。文理诸学皆通,首创用“功过格”记录善恶,扩大了程朱理学的影响,也为后世儒教所推崇。
[48]以上引文,均出自弘一法师《最后之□□》,载李莉娟编选《李叔同诗文遗墨精选》。文末诗中第一行空格,原文系空植。其诗为清代龚自珍《己亥杂诗》第272首“渔沟道中题壁”。原诗前两句为:“未济终焉心漂渺,百事翻从缺陷好”。“未济”,为《周易》最后一卦(第六十四卦)。“济,成也”,未济就是“未成”。《周易》以此卦作结,有事物相因相反,变化永无穷尽之意。《周易·序卦传》:“物不可穷也,故受之以未济终焉。”龚诗前两句意为:事情不能成功,也只得随他去了,但凡事都从留下的缺憾做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49]高文显:《送别弘一法师》,见林子青《弘一法师年谱》。
[50]引文均出自火头僧《弘一法师在湛山》,见金梅编著《遁入空门:李叔同为何出家》,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51]啸月:《弘一上人传略》(见林子青《弘一法师年谱》)记载,第二句为“出门倚杖又思惟”。此处采用倓虚法师《影尘回忆录》一书中的记载。至于此偈出处,两则记事均未作说明。
[52]蔡丐因:《廓尔亡言的弘一大师》,见林子青《弘一法师年谱》。
[54][57]夏丐尊:《怀晚晴老人》,载《夏丐尊文集——平屋之辑》,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55][58]弘一法师致李芳远信,见林子青《弘一法师年谱》。
[59]见李莉娟编选《李叔同诗文遗墨精选》。
[62]广义:《弘一大师之盛德》,见林子青《弘一法师年谱》。
[64][73]金梅:《悲欣交集:弘一法师传》。
[65]黄福海:《弘一法师与我》一文,载《弘一大师永怀录》。
[69]弘一法师致李芳远书,转引自金梅《悲欣交集:弘一法师传》。
[73]陈慧剑:《弘一大师传》,今日中国出版社,1989年版。
[74][78]大雄书店1943年版《弘一大师永怀录》。
[75]相传王舍城太子阿阇世,想把妨碍他篡夺王位的母亲韦提希夫人处死。大臣劝诫他不要行此无道。阿阇世不得已,将其母韦提希夫人囚于深宫。韦提希夫人悲愁痛苦,于禁中遥拜灵鹫山,请求释尊救援,开示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到达净土的方法。于是佛就为其开示16种观想的念佛法门。当佛说完此修行方法时,韦提希夫人与500侍女,闻佛所说,应时即见极乐世界及阿弥陀佛,心生欢喜,叹未曾有,豁然大悟,遂发起了菩提心,愿生彼国,佛给予授记,皆当往生彼国。
[76]参见明诚居士《悲欣交集见观经——弘一大师命终绝笔新解》,载苏州寒山寺佛教文化季刊《寒山寺》总第16期。
[77]金梅:《悲欣交集见观经:弘一法师传》。又,弘一法师在致李圆净居士的信中,亦说过类似的话。特录于此,仅供参证。信中说:“朽人近年以来,精力衰颓,时有小疾。编辑之事,仅可量力为之。若欲圆满成就其业,必须早生极乐,见佛证果,回入娑婆,乃能为之。古德云:‘去去就来’,回入娑婆,指顾之间事耳。吾人修净土宗者,以往生极乐为第一标的。其现在所有讲经撰述等种种弘法之事,皆在其次。时节到来,撒手便行。决不以弘法事业未毕,而生丝毫贪恋顾惜之心。朽人所云编辑诸事,不过姑作此想。经云:‘人命在呼吸间’,固不能逆料未来之事也。余与仁等友谊甚厚,故敢尽情言之……(见李圆净《去去就来》一文,原文载《弘一大师全集》附录卷,福建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79]丰子恺:《拜观弘一法师摄影集后记》,见《丰子恺品佛》,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
[80]丰子恺:《〈弘一大师纪念册〉序言》,见《丰子恺品佛》,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