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贾瑞的疯狂

8
贾瑞的疯狂
贾瑞喜欢上了凤姐,这种喜欢有些疯狂。
为了与凤姐一会,贾瑞丢掉了性命。你说他疯狂不疯狂。
宁府的腌臜被焦大看在眼里,也被贾瑞瞧在眼里。书中突然跳出贾瑞这么一个人,让人感到意外,可仔细想来却又合情合理,这是作者不动声色、不扬不抑的一贯写法,掺杂了黑色幽默的成分。
二十来岁的贾瑞本想在宁国府的家宴中有点意外发现或奇遇,或者能碰到一个水灵灵的小丫鬟,摸摸手,亲亲嘴;或者像茗烟一样与相好的丫鬟来个约会;或者像贾芸遇到小红一样,捡到一块手帕,了却一段相思,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遇到了凤姐。
凤姐的手段让贾瑞送了命。因为凤姐太厉害,贾瑞太疯狂。
书中第十一回,凤姐识破了贾瑞之心。贾瑞偶遇凤姐,便道:“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个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也从这里来。这不是有缘么?”贾瑞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地觑着凤姐儿。当贾瑞提出要去拜访凤姐,又怕凤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时,凤姐虽然脸酸,但是看在贾瑞也是宗族子弟的份上,没有立刻翻脸,而是假意含笑,说:“一家子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贾瑞听了这话,不曾想到今日有这个奇遇,那神情光景越发不堪,不仅身上已木了半边,还慢慢地一面走着,一面回过头来看。
书中第十二回,凤姐正与平儿说话,只见有人回说:“瑞大爷来了。”凤姐急命:“快请进来。”这时,凤姐已有了打算。
贾瑞像是受了蛊惑一样,义无反顾,勇往直前。见了凤姐的打扮,亦发酥倒,因饧了眼问道:“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凤姐道:“不知什么原故。”贾瑞笑道:“别是路上有人绊住了脚了,舍不得回来也未可知?”凤姐道:“也未可知。男人家见一个爱一个也是有的。”贾瑞笑道:“嫂子这话说错了,我就不这样。”凤姐笑道:“象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贾瑞听了,喜得抓耳挠腮,又道:“嫂子天天也闷的很。”凤姐道:“正是呢,只盼个人来说话解解闷儿。”
从对话中看,贾瑞撩拨在前,凤姐勾引在后;凤姐略施手段,贾瑞就上了钩。因为喜欢,所以忘情。贾瑞此时忘了凤姐的为人:“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
凤姐告诉贾瑞:“大天白日,人来人往,你就在这里也不方便。你且去,等着晚上起了更你来,悄悄的在西边穿堂儿等我。”
贾瑞听了,如得珍宝。
被凤姐哄在穿堂里,冻了一夜;被凤姐哄到空屋子里,被贾蓉、贾蔷勒索逼迫。可贾瑞就是不知反悔。
想而不得,越不得越要得。这是普天下男人的共同特点。
欲火攻心,又添了债务,祖父管教得又紧。二十来岁尚未娶亲,迩来想着凤姐,未免有那指头告了消乏等事。更兼两回冻恼奔波,内外夹攻,不觉就得了一病。这是贾瑞作死的第一个理由。
第二个理由是当学童闹学堂的时候,贾瑞站在了金荣那边,致使宝玉和秦钟吃了亏。吃了亏的秦钟回家跟姐姐秦可卿学说了一些不干不净的话,导致可卿吃不下饭,病情加重。凤姐跟秦可卿又要好,必须要给秦可卿出气。
精明的凤姐对秦可卿忽好忽坏的病情和难言之隐也会略猜到一二,对宁府之事也有所耳闻。一个是荣府的长房孙媳,一个是宁府的长房孙媳,凤姐与秦可卿有着共同的利益、前景与忧虑。唇亡齿寒,秦可卿的遭遇不能不让凤姐心惊。
因此,凤姐对畜生一样不讲人伦的贾瑞之流无比痛恨,发下狠誓:“他如果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的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凤姐变被动为主动,步步勾引;贾瑞唯命是从,步步紧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贾瑞得的病是:“心内发膨胀,口中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昼常倦,下溺连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于是不能支持,一头睡倒,合上眼还只梦魂颠倒,满口乱说胡话,惊怖异常。百般请医疗治,诸如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也不见个动静。”
最后,还是跛足道人来救贾瑞,送来一面两面皆可照人的“风月宝鉴”。道士告诉贾瑞:“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所以带他到世上,单与那些聪明杰俊、风雅王孙等看照。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要紧,要紧!三日后吾来收取,管叫你好了。”
可是,不知悔改的贾瑞如同大多人一样,只喜红颜,不喜骷髅;只喜美丽,不喜丑陋。一再违背道士的叮嘱,偏要照正面,在虚幻里与凤姐翻云覆雨,一而再,再而三,最后精尽人亡。
表面看,贾瑞是死在凤姐手里,实则是死在风月里,死在淫上。《红楼梦》是写人情世情之书,当然离不开男女之情。书中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警幻仙子为了不负贾府宁、荣二公剖腹深嘱,让宝玉领略仙闺幻境之风光,望其改悟前情,谨勤有用的工夫,置身于经济之道,给宝玉做了一番有关色与情与淫之解说。
“好色即淫,知情更淫。”“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
由色及情最后至淫。淫虽为最终归途,内容却有别。“意淫”,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如宝玉对黛玉的爱恋、对晴雯的怜惜、对香菱的帮助、对平儿的尽心,都是发乎情止于礼。“意淫”,是像宝玉一样懂得怜香惜玉,是爱护、保护、关心、滋养,而不是一味追求感官接触与刺激。因此,警幻说宝玉是闺阁中的良友,不是闺阁中的色狼。
警幻所说的“淫”,还有一种是皮肤滥淫之蠢物:“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
《红楼梦》里,滥淫的男子举不胜举。贾迎春的夫婿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荣国府长子贾赦,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略平头正脸的都不放过。子承父业,其子贾琏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屋里拉。宁国府那边,贾珍的爬灰,贾蓉与父亲的“聚麀之诮”,后至外亲如秦钟,与尼姑智能儿私通。
女子中有秦可卿,既爬灰又养小叔子,“情既相逢必主淫”。有尤二姐与尤三姐,被认为是“淫奔”之女。
书中对于尤二姐和尤三姐的刻画描写,虽然精致巧妙,荡气回肠,却也体现了作者的纠结与局限。对尤二姐之死,书中第六十九回,借尤二姐梦见死去的尤三姐之嘴,表明两人之死为“老天的报应”,“此亦系理数应然,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尤二姐自己也认为:“妹妹,我一生品行既亏,今日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生杀戮之冤。随我去忍耐。若天见怜,使我好了,岂不两全。”
畅畅快快地嘲弄了贾琏、贾珍一把的尤三姐也认为:“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
《红楼梦》里,老天既容不下尤氏姐妹,难道就容得下贾府那些道德沦丧的男人?是让他们继续淫滥?还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还是继续出现几个如贾瑞一样的贾府子弟,给人以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