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贾琏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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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的温情
在《红楼梦》第六十六回,柳湘莲说:“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奴才焦大也说出了《红楼梦》里经典的话:“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这都说明,贾府虽是钟鼎之家,却也是藏污纳垢之地。
不论是贾敬、贾赦、贾珍、贾琏、贾蓉的成人世界,还是两府中的未婚男女,主子与主子如宝玉与黛玉,主子与奴才如贾芸与红玉,奴才与奴才如茗烟与万儿,贾家的客人如薛蟠与香菱、秦钟与智能,等等,总是情与情相逢,欲与欲相连。为了满足各自的欲望,他们或眉目传情,离经叛道;或欺男霸女,强取豪夺。说《红楼梦》是一部演绎情欲的史诗巨作也不算过分。
在欲望横流的贾府,在名门望族与书香门第的宁、荣两府,也有那么一点点温情。这点温和的真情恰恰表现在见一个爱一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荣国府长子贾赦的长子贾琏的身上。
曹雪芹写贾府的男性主子,从贾赦到贾政,从贾珍到贾蓉,没有一个不好色好淫。贾政对没有子嗣的周姨娘生硬无情,贾赦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贾珍与贾蓉父子的“聚麀之诮”,都暴露了对女性的藐视。唯有在好色好淫的贾琏身上还能看到点温情。
《红楼梦》中,贾琏被叫作琏二爷。琏二爷是贾母大儿子贾赦的长子,荣国府的正派嫡孙。可长子长孙并没有得到贾母的高看一眼,反而次子贾政和贾政的儿子宝玉才是贾母最喜欢的。难怪贾赦在第七十五回讲笑话的时候,借用一个针灸的婆子治病人心疼不针心、却针肋条来暗示贾母偏心。从贾母快速的反应“我也得这个婆子针一针就好了”来看,这种情况确实是存在的。
贾母的偏心也有一定的原因。《红楼梦》多次提及贾母对贾赦的不满:官也不好好做,放着身子不好好保养,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在贾赦要纳鸳鸯为姨娘时,贾母对邢夫人说:“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你还怕他,劝两句都使不得,还由着你老爷的性儿闹。”一个“闹”字,说出贾赦从小到大都有些不着调,贾母不知操了多少心。这是贾母不喜欢贾赦的一个原因。
不去考证《红楼梦》的写作背景与人物的真实性,仅从小说故事情节去推测,有人认为贾赦应该是长子庶出,并不是贾母所生。书中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有这样一段:“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二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这里交代的有些模糊,并没有说明是贾代善生了两个儿子,还是贾代善与史太君生了两个儿子。因此才有后来的皇帝体恤先臣,即让长子袭了官,也要顾及一下嫡子,“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
这在第七十五回中秋赏月时,贾赦对贾环的赞誉中也可看出端倪。贾环的诗得到大伯贾赦的极力称赞,并说:“这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荧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所以我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因回头吩咐人去取了自己的许多玩物来赏赐与贾环。
贾赦又拍着贾环的头,笑道:“以后就这么做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贾政听说,忙劝说:“不过他胡诌如此,那里就论到后事了。”
对一个庶出的贾环说出这样的话,贾赦明明知道会得罪喜欢宝玉的贾母,会得罪宝玉的生母王夫人,但贾赦不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心有不平言必说出,这也是告诫在座众人:不要小看了庶出,庶出的大爷我命就好,就袭了祖上的官。
而贾母得意贾政,一是贾政没有大儿子贾赦的不着调,除了一个赵姨娘和周姨娘,也没见贾政闹出什么桃色新闻,没有今天看上哪个丫头、明天看上哪个婆子的腌臜事,而且自幼喜欢读书。二是王夫人的娘家厉害。哥哥王子腾在第四回里已经是九省统制,奉旨查边,后来旋升九省都检点。又有薛姨妈家,虽然丈夫死了,但也曾经是“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所谓强强联合,正该如此。三是贤德妃贾元春出于贾政家,凡是沾上边的便是皇亲国戚。四是贾政家有个宝玉,表面看贾母心疼宝玉,实际是牵挂那块玉。久经世道的贾母眼睁睁看着一个婴儿口衔一块宝玉降生,街坊邻居甚至是宫里的王爷都当作罕事,议论了好几年,这对贾母甚至贾家来说,就是天大的事。
贾元春被选入皇宫封为贤德妃,从贾母的角度来看,自然是少不了这块玉的功劳。因此贾母多次对宝玉表示:你若生气,打人骂人都可以,为何要摔那命根子。
这块玉不仅是宝玉的命根子,可以驱邪避难,也是贾府的命根子,给贾府带来鲜花着锦之盛。作为贾府的老祖宗,自然要跟贾府的命根子在一起。
如此看来,贾母这边确实需要有个像样的人物来替贾母打理一切。机缘巧合,王夫人老了;贾珠死了,李纨成了活菩萨,只管守节教子。此时凤姐横空出世,模样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万个男人都不及,当然贾琏也不及。这是其一。
其二,贾琏不是邢夫人的亲生儿子。第七十三回,邢夫人责怪迎春懦弱,曾说“倒是我一生无儿无女的,一生干净,也不能惹人笑话讨论为高”。且书中介绍,邢夫人特别吝啬,出嫁时,把娘家的家私全部带了出来,以至于姊妹、兄弟家道艰窘。凡是府里的钱,必须要经过她的手进行克扣方显得她节俭,那么她对贾琏更是要千方百计地防范。
因此,贾琏到贾政这边帮助料理家务是沾了凤姐的光,也是迫不得已。
父亲是庶出,当然会影响到儿子,不论贾琏是不是贾赦的正牌妻子所生,他在贾府都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况且自己的亲生母亲死得又早,这就使幼年的贾琏要像贾环一样看人脸色,不得不藏起锋芒。
一边是荣国府的长子的长子,一边是庶出的父亲和后母,这样纠结的身世,给贾琏带来不小的影响,让其形成了委婉通达、息事宁人的性格,能体会到做人的不易,体谅下人的艰难。
在《红楼梦》中,我们无从知道贾琏的幼年是如何度过的,但我们知道,成年后的贾琏惧内,就是怕王熙凤。其实从种种迹象看来,贾琏和凤姐也是极恩爱的,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就是一物降一物。不然中午休息的时候俩人还要同房,有时同房,要求凤姐变个样,凤姐还扭扭捏捏。凤姐先后两次流产,可见夫妻生活从未间断。
贾琏夫妇在贾政这边帮助料理家务,遇事时贾琏总是让着凤姐,凤姐一发威,贾琏就服软,说些柔和的话来安慰凤姐。其实,贾琏不是怕,是想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夫妻两个天天鸡飞狗跳,也不成个体统,会让贾母等长辈怎么看。给凤姐面子,就是给贾母、贾政、王夫人、薛姨妈甚至王子腾面子。
贾琏之所以让着凤姐,是性格使然,是生存环境使然。
贾琏离不开女人,可从未听说贾琏强迫过哪个女人,像薛蟠那样闹出人命,合着一家老小都替他打点。贾琏搞女人都是托人说和,许以财物,完事后还温情脉脉、海誓山盟、难分难舍、留有信物,比如多姑娘的头发。即使鲍二家的上吊死了,贾琏也是送去银子帮助了局发送。
当他见到尤二姐时,对尤二姐与姐夫贾珍的不明不白,“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现今之善,便如胶授漆,似水如鱼,一心一计,誓同生死”。后来尤二姐被凤姐设计害死,贾琏也是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还嫌后门“出灵不象”,便对着梨香院的正墙上通街现开了一个大门,两边搭棚,安坛场做法事。后来也没按照贾母的吩咐烧了完事,而是在尤三姐墓之上点了一个穴,将尤二姐破土埋葬。
贾琏办事不像凤姐那样偷奸耍滑、狐假虎威、刻薄下人。没有听说贾琏放过利钱,也没有像他父亲那样强取豪夺,为了几把扇子,坑得人倾家荡产。他稳稳妥妥接送了林妹妹,帮忙料理了林如海的后事。
贾琏在建设大观园上也是出了力的,尤其是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对贾氏子孙起到了正面规劝、引导的作用。比如让贾蔷办事,当贾蔷拿到银子,想假公济私,问贾琏要什么东西时,贾琏告诫贾蔷:“才学着办事,倒先学会了这把戏。我短了什么,少不得写信来告诉你,且不要论到这里。”
凤姐的陪房旺儿的小子要娶彩霞,贾琏听管家说旺儿的小子吃酒赌博,无所不为时,表示:既这样,哪里还给他老婆,且给他一顿棍,锁起来,再问他的老子娘。并嘱咐凤姐:若果然不成人,且管教他两日,再给他老婆不迟。
贾雨村被降职后,贾琏告诉家人:横竖不跟他谋事。可见,贾琏的心里还是装着是非的。
除了好色,贾琏在贾府也算是个难得的人物。一个温和、谨慎的纨绔子弟。